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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王X信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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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白的雪盖着大地,黑黑的夜盖着天空。
天空里白色的点点的星辰不断掉落,伴随着风,打在慕西克身上。
慕西克裹着薄薄的外衣,拄着一条印上粗糙神像的木杖;想起被驱逐前,在圣殿一遍一遍朝拜时,所念的《世神论》。
“世有真理,后有神,神后有人。人为神影,无神而不立。”
被以无信仰为名驱逐的圣子候补,在雪原念起这句话。这是《世神论》的开篇句,也称创世言。
每念一次,慕西克就哈出一阵热气,吸进一口冷气。一边重复着这句话,他一边往前走去。
渐渐地,落在他身上的星屑,像碰到开水一般;发出滋滋声化成水雾消散在空气种。
渐渐地,他脚下白雪布,像被火引燃;以他为起点,烧出一条路。
顺着路,慕西克来到了路的终点。一座黑色的巨大建筑物拔地而起,长在这白茫茫的大地上。
即使与他所见过、所听过的圣殿不同,慕西克仍然相信,这就是一座圣殿,或者说一座庙宇。
庙宇是用一块巨大黑曜石刻意削割成一座有四个面的方锥形建筑物。四个面都有被雕刻出的楼梯,通向最顶层的神殿;神殿有四个对着四条楼梯的大门。
说是四个门,其实是四条大柱子立着一个锥形房顶。完全敞开的门,却无法看见里头,只看见黑雾填满了殿里。
慕西克走上其中一条楼梯,庙宇很高很高,他拄神杖不知爬了多久,终于来到庙顶。
但他竟然不感觉累,看着黑色的神殿,他转身面对楼梯,看向远方。
他看到了他的故乡,一个以陶艺闻名的小镇,他父亲就是当地有名的陶匠。
接着顺着小镇北边的路,他找到了圣都摩西纳西,最大的神殿就在摩西纳西。
做陶瓷的做陶瓷,朝拜的朝拜,人们忙忙碌碌。
在朝拜的人中,慕西克好像看见了自己。下一瞬间,他又看见自己其实在跟着父亲做陶器;他看到有个小女孩来买陶器,说他英俊叫他等她长大,她要嫁给他。
无奈的笑容在慕西克脸上浮现,他整个人都像松了口气一般。他还想再看下去,可他太放松,粗糙的神杖就这样从他的手中脱落。
哐哐当,神杖顺着楼梯掉了下去,好像打在了慕西克的脑袋上,让他疼醒了,他转身走进庙宇。
庙宇里是无垠的黑,黑填充着整个空间,一面像是水镜的地板铺在来者的脚下。
说是水镜,一是因为地板像镜一般玻璃的质地映照出来者的形貌;二是来者走在水镜之上,如蜻蜓点水,泛起一圈接着一圈的波纹。
慕西克踏上殿的一瞬间,水镜反照出整个黑色的空间不存在的事物,照出了一条发光的路;水镜里的光路发光,像灯照亮了环境。
走在上面,水镜如实倒映出慕西克的身形。
无论是毁容前还是毁容后,他都不曾仔细看过自己容貌,如今得借着镜中光路前进,也就借着镜将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见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佝偻瘦弱的身材,被自己用匕首划破的,长着一条条疤痕的脸庞。还有因为受冻,肿成红紫色的肉,上面还有大块的死皮连着软皮,顺着伤裂处翘起等着被剥落。
他看着倒影中的自己前进着,来到一颗无叶树面前,无叶树下,光路变成了金色的光草围在树下,无叶树上绑着许许多多的红黄白三色的布条。
慕西克发现布条上用各国各地的语言写着不同的愿望或者说欲望。其中一张布条被解开了,浮在树叉的半空,好像有人拿着布条在看。
这时慕西克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在看倒影走路,猛地抬头,无垠空间确实有一颗长满愿望的无叶树,树上一条布被一双黑色喇叭袖套拿着。
黑色喇叭袖套套着一个穿着黑色的丝绸质地的抹胸连衣裙的女人。
黑裙上用金色绣着像云一样的图案。黑金色的图样,与她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和姣好面容上一双如野兽般的金色竖瞳十分相配。
金色的眼瞳的打底色是一片如石膏般苍白的肤色,与黑裙黑发形成了明显对比和分界,但又统一成了静谧。
“你是谁?”慕西克抬头,望向树上的身影。
女人听见他的问话,将手里抓着的布条撒开,布条漂浮在空,在落到地面之前自燃成灰,消散在黑暗里。
在布条燃烧时,女人也跳下树来,向慕西克走进。她走得很近,近到两人的鼻尖不过一拇指的距离。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使得慕西克不敢看她,也不敢后退。
他只能垂下眼看自己的倒影,强烈的压迫感,让他意识模模糊糊。
一道无形的光从女人的身后打来,映照出女人水中的倒影——一个佝偻的身躯丑陋的脸庞,裹着薄薄的外衣。
[人为神影]
四个字从慕西克脑中蹦出,让他从模糊的意识中清醒,身体也跟着猛地回神,跌坐在地。
“你是神。”慕西克肯定道。
“也许你可以叫我,克茜。”
克茜看见慕西克跌倒,于是后退一步,抬起一根手指挥一挥,慕西克就被一股力扶了起来。
‘克茜?’慕西克想,这并不是任何一个在诸神谱上的名字,她是个不出名的邪神。
慕西克又想到庙外可以看到人世的幻境和仅仅念《世神论》开句就可以感召到他的神力,他又在心中补充到,一个强大低调的邪神。
克茜显然想到了慕西克的想法,她说,“我想,神是需要影子的。”
神族与神的区别就在于是否拥有影子。克茜张开了她的翅膀,这是神族的标志。
但她的翅膀只有白色骨架,骨架的白是一种与她肤色不一样的白,那是一种原始而又粗糙的灰白色。
如果说她的皮肤是被精心磨制浸润的石膏白,那她的骨架就是一种被随意腐蚀的白。
无翼神族将巨大的骨架舒展开,轻轻一拍,掀起一阵气流。
她用一种笃定的口吻:“请帮助我成为神。”
从慕西克的角度看去,克茜背后巨大的骨翼拥着无叶树,拥着世人无尽的愿。
慕西克也曾有愿望。
十年前,做一件最精美的陶送给生病的母亲,这就是十三岁,刚刚开始独立做陶器的慕西克的愿。
后来陶器越堆越多,没一件令他满意;母亲的病越堆越重,没一天见好。
第三文明纪一百零五年八月七日,神父应慕西克父亲请求而来,将母亲救好。条件是带走他们的一个孩子,献予神。
那天,慕西克拿出自己做的最丑的陶器,用牛皮纸包好,将它送给沉睡的母亲。
神父带着他顺着小镇的路,一路向北,去往圣都摩西纳西。
他曾偷偷回去看过父母,他看到八岁的弟弟已经开始学陶艺,父母还生了一个妹妹。
母亲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幸福的微笑。
他的母亲在生病时,也常常笑,为了安慰家里人,强扯着嘴角的笑;可除了嘴角,母亲其他地方的肌肉,因为被疾病折磨,疲惫无力的搭在脸上,好像随时都会因为重力滑落,掉在地上。
慕西克觉得自己的离开是对的。
他的愿望也像被克茜从无叶树上摘下的愿望,自燃成灰烬消散。
克茜看到慕西克眼神虚对着身后的树,她说:“这些都是被众神抛弃的世人的愿望。我这里,能悄悄留它们一会。”
听到克茜的话,慕西克收回眼神。
以他目前被神殿放逐的身份,他没有退路,只能一直前进。
跪坐,挺身,右手放于胸前,左手伸出摊开掌心;慕西克做圣子候补时重复无数次的动作。
这个动作,他对着神殿里所有的神像做过无数次,从没有一个神回应他。在他后面的是,一个个排着队,像他一样被神选择却不被神回应的神仆。
现在,一只手伏在他摊开的掌心上方。两个手掌中间隔着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忽大忽小,按理来说,应该是一个金苹果的距离。
一个金苹果距离,传闻是创世神递交给他第一位信徒的见面礼;他们就是两掌隔着金苹果宣誓的。后来神与信徒缔结契约就是以这套规范制定了宣誓礼仪。
神与信徒掌心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一个金苹果的距离。信徒是不可能做到完全保持一个金苹果的距离,这个距离的保持自然是靠神的。所以这也是宣誓神力的一段距离。
当然某一些神是不搞这一套的,这样的神的信徒也暗地里将这段距离称为,无处安放的距离。嘲笑某些神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将神力用在了这种小事上。
现在无处安放的距离,也被用来暗讽某些狂热信徒为了取悦神,做着毫无用处的行为。
从手掌开始,慕西克感觉浑身被一股气穿过遍布全身,倒影里的他又恢复了以前圣子候补的模样。
他以为会很疼。《世神论》神篇所言。万物皆可等价,神乃调配者。若有身体伤病者,神,取其痛补其肉;若有精神衰败者,取其身补其衰。
治疗伤痛会带来患者精神上的痛苦,这是家喻户晓的常识。
但站起身,觉得身体比以前要更加强壮,而他只感觉被一阵轻轻吹过。
他惊讶地摊手,摸了摸身体,像确认下是不是真的。
克茜看着慕西克的反应,说:“万物皆可等价,你的苦痛早已被其他物体取代。”
“《世神论》乃世间之真,绝不说假,但也从不言全。”说着克茜一转,背对慕西克。
她向无叶树挥一挥手,十几条愿望就这样自动从树上解下,自动叠放,落在慕西克怀里。
“该出发了,我的信徒。”克茜侧身弯眼勾唇,看着慕西克,“为我传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