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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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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然注意到他肩上的两杠二星,在这样的年纪就做到二级警督的位置真可说得上是年轻有为了。
这时男子也注意到乔然,和他身旁另一个做记录的年轻警察站了起来向他们点头示意。
“何警官、李警官,这就是那天意外落水的乔然,”杨利赶紧向他们介绍,顺便招呼他们落座。又对着乔然介绍二人:“乔然,这位是开明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何绍航队长,”
“这位是刑警大队的李警官。”
乔然落座到了姓何的警察正对面,听着杨利的介绍,一抬眼就对上了对面的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如鹰一样犀利、似狼一般凶狠,仿佛一眼就能望到人心,所有的心思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他就那么直直地望着乔然,毫不掩藏的直接,眼神里没有压迫、威逼,也没有故作的严肃威严,乔然却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湿重,挤压着他身体里的脏器。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毫无疑问何警官是一个“威严”的男人,这与他所穿的警服以及社会赋予他的权力无关,他身上具有的威势和严厉是从他的骨血里所孕育迸发出来的,源自他的信仰、自我认知和自我约束,与一切外物无关。
乔然颤了颤睫羽,膝上的双手紧张地虚握了一下,有些局促地向其问好,“何警官您好。”顿了顿,又偏头向坐在何警官身旁的另一人问好,“李警官您好。”
态度完美无懈可击,有着普通市民突然被警察问话时的紧张局促,还恰到好处地无论神态言语都带着未出校门学生的青涩味道。他无辜得像一只迷路的羊羔。
况且问话前何绍航已经对事件中的人员做了调查,这个稚气未脱的学生仔卷进这起事件看起来完全是一场巧合,他的履历轨迹干净简单。他们最早排除的就是他的嫌疑,现在叫他过来也只是想要从他这个当事人口中更好地还原当时的情况,以期从中找到事件真相的蛛丝马迹。
但见到这个年轻人的一瞬间,何绍航脑中某根神经就紧绷着,心里警铃大作。他的直觉嗅到了一股危险的味道,从眼前这个年轻干净的人身上。
没有混杂血腥,也没有裹挟邪淫恶念。给予他的感知是恢宏磅礴、凛然威势不可侵犯,仿佛高山、深海。
虽只存在短短一霎时,那股危险就如泡影般散去,眼前的年轻人仍旧无辜、清浅,如一汪明晰的泉水。但那一霎那如浪潮般汹涌的危险让何绍航记住了乔然,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或许无辜,但绝不无关。
询问很快结束,意料之中的并未在乔然口中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莫名其妙的落江,又凭借着好运与自身的游泳才能逃脱险情。真是一场乏善可陈的意外。
在杨利与乔然离开后,刚刚一直乖觉地在一旁做着笔录的李鸣才开口:“何哥,这乔然身上也没有什么线索,看来咱们还是要突破口放在柳娜身上。”
“嗯,通知队里注意保护柳娜的安全,等她意识清醒后派个女警去安抚一下她,询问一下情况。”
......
“还有乔然也要派人跟进保护一下,现在罪犯动机未明,还不能确定乔然完全没有危险,另外你再叫人调查一下剧组,罪犯挑选的两名受害者都出自这个剧组,我觉得应该不是巧合,肯定还有一个挑选的标准是我们不知道的。”
话毕何绍航从衣兜里摸出烟盒来,没有抽,只是拿在手里摩挲,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一抬头却发现李鸣还杵在那,一脸的欲言又止。
“还有事?”
“老大,”听到何绍航开口,李鸣挠挠头凑了上去,一脸神秘的说:“我听那些剧组的人说这次的案件其实是灵异事件,”
“凶手不是人类,而是鬼魂。”
“你说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吗?”
“李鸣!”
何绍航将烟盒重重扣到了桌上,拧起了眉盯住了他,“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是一名人民警察!你应该做的是去调查、去找线索,将罪犯绳之以法给受害者、给公众一个交代。而不是在这里捕风捉影、胡乱猜测。”
“对,对不起老大,我错了。”见何绍航真的动怒,李鸣吓得一哆嗦,赶紧道歉。他虽打心眼儿里佩服崇拜自家队长,还暗暗将其当作自己奋斗的目标。但对其怵也是真的怵的慌,尤其是每当何绍航发怒时,李鸣都觉得自己能在他身上看到实质的杀气。
“平时少看点灵异道士小说,当心走火入魔。”见李鸣弱弱地道歉,何书航眉眼一舒,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后辈踏实认真,年纪虽轻却难得的是非明辨是个干刑警的好材料。他也有意栽培,奈何这小子是个十足的灵异爱好者,脑子常常跑偏老是把事情联系到鬼怪精灵身上。平时看看倒是无伤大雅,但在办案关键时期还是这么不着调,确实是该敲打敲打了。
李鸣离开后何绍航站在窗前看夜幕又垂下雨帘,雨急风疾、树摇叶坠,清冽的水汽里夹杂着一缕缕的甜腻,垂眼望去花圃里的玫瑰零落旖旎满地。
窗外疾雨敲窗,屋内玻璃花瓶中的玫瑰依旧娇艳欲滴,不受风雨侵扰。芳馥稠蜜的气息婷婷袅袅地在整个房间舒展开,如轻纱温柔罩住这一方空间,给予一种柔媚的色调。
乔然正在查阅系统1233整理的有关程询和柳娜的资料,而帝湘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雨幕,他的神力早已覆盖住整个房间,却还是以守护的姿态站立在乔然面前。
一道凌厉闪电自天幕划开,晕淡了一片水墨。乔然突然感觉一双凉雪般的手附在了自己耳上,他被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一哆嗦,正要回头询问却听见一片轰隆,打雷了。
雷声消散,附在耳上的凉意离开,乔然没有回头只是轻笑着说:“我不怕打雷。”然后继续翻看资料。
帝湘却走到乔然跟前,眼神定定地盯着他,
“你怕。”
“嗯?”乔然抬了头。
“你怕打雷。”
帝湘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好像他的脸上印刻不下任何情感。可他的双眼犹如一个渠道,只要通过这幽远危险的道路,路的尽头就是他心头泉涌溢漏出的跳动,那是情感存活舒展的体现。
帝湘是乔然为了任务创造出的半身,是从他灵魂中生长分裂出的枝桠,仿若是亚当身体里分离出的一根肋骨。他们共享着同一颗心脏,一起迎历着人世间的清风明月、悲欢离合,于是生出同样的爱恶憎愤。帝湘无惧这些凡尘的跳动,却本能地怜惜乔然一日一日地浸溺于这些逃不过的红尘过往。
我们分享着一样的悲喜。
所以,我知道你害怕打雷,知道你时至今日仍然陷在当初死亡的恐惧里,知道死于雷雨水浪中的你之所以创造出能够御风行雨的我是因为想要寻求能庇护依靠的安宁存在。
那么现在的我正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守护你。你所有的恐怖忧惧都由我来抵御。
当初脱离□□的肋骨自愿化作一根拐杖去支撑着身躯去人间行走、去淋历风雨。
望着定定看向自己的帝湘,乔然无奈一笑,果然这就是创造出另一个自己的缺点了吧,所有试图掩埋的灰烬残骸又一次暴露在自己眼前。人是一种善于掩埋的生物,他们喜欢用盛大而轰烈的葬礼作为一种仪式去掩埋、告别自己的悲伤不舍、伤痛不堪,广邀的宾客就是他们仪式的见证者,用欢腾的宴席声来掩饰自己与将舍弃的过去告别的复杂。仪式完结,一切悲哀就化为尘埃,而他们转身向前继续留恋人间。
而现在曾经被乔然所下葬的东西被另一个自己亲自挖掘了出来,是他自以为已经泯灭了的曾经的软弱怯懦,无用而可耻的恐惧退缩。以为在风雨雷劫里淬炼过的自己早已坚硬无惧,但其实只是披上一层硬壳,将其剥开露出的仍是柔软无力的内里。现在正赤裸裸地摊开在自己面前,还多了一双眼,也多了一份自我审视、自我唾弃、自我审判的羞耻。
但眼前这个从乔然灵魂中伸展出的枝桠却焕发出另一种生机,开出不一样的景色。他摇曳着现在属于他自己的枝叶来为乔然挡雨,企图为其撑起一片防御。
他因乔然而生,现在又为乔然而长。枝叶繁茂、树干粗壮,以绝对的姿态站立,他已经将乔然牢牢护住。枝叶间隙里旁人无法窥视,唯有清风日光可渗入。
夜晚的黑色如叶舒叶卷,天光如流水缓缓淌来,黑夜也慢慢开始蜷缩叶片。仿佛一折好戏即将开演,黑幕里依约渗漏出些亮光,是角儿要登场了吗,她会唱“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吗。
这些都不是奔波一夜的李鸣所知的,他昨晚巡逻酒店,为防罪犯潜逃也期许能找到些许破绽罪证。但到夜将尽天光微明依旧一无所获,只得瘫倒在园中赏花亭里垂头丧气,一时此地静谧无语。
这时酒店楼中有人出来了,穿的是最为普通甚至作为睡衣也无所谓的家居服,但这无损他的风华,真正的美丽无需华丽点缀,因为那只会让人觉得是世俗累赘了美丽本身。
李鸣此刻仿佛一个隐秘在不起眼角落的有幸观众,为正义挂心所以上天赐予他片刻览赏这不该是人间的瑰丽。
李鸣看着他走上花圃中的小道,就连圃中枝叶也在挽留他的脚步。看着他拾起躺在地上一身落雨的落拓玫瑰,看着他不吝惜地靠近奄奄一息的花朵轻嗅其芳香,好似在肯定对方残喘于世上的最后一点价值。
凑近时玫瑰上的透明血液吻到他眼角的痣,晶莹的水露流连于那一抹殷红。
于是,真是慈悲,他为一朵花的逝世留下了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