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爱我》岁晚

4、艾琳

　　4艾琳
　　午后时分，初春的阳光有和暖的感觉。一辆白色的马车慢慢地在玫瑰庄园停下，拉尔夫神父站在阳台上，看着一个年轻的贵妇人从马车里走下来。她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不过一点都不扎眼，而是一种淡淡的亚麻色。她穿着黑色的丧服，嘴唇却红红的，仿佛刚刚盛开的一朵玫瑰，她的眉宇之间和加百利先生很是相像，都有一双清澈的眸子，下巴的弧度柔和而优雅，不过，她神态倨傲，脸上的神情也很僵硬。加百利先生站在门口，女子在他的面颊上映上浅浅的吻，轻轻地说：“哥哥，请别太伤心。”
　　这个女子便是加百利先生唯一的亲妹妹艾琳。
　　加百利先生点点头，疲倦的眼神中写满了悲伤，不过妹妹能来安慰他，他还是有一些开心的：“艾琳，多谢你能赶来。”艾琳淡淡地一笑，原本有些僵硬的脸上似乎有些柔和了：“埃诺莉这么年轻就……我想你一定很伤心。”她握住哥哥的手，虽然她从来不喜欢埃诺莉，而且一直都跟随着母亲反对埃诺莉和他的婚事，但是想到埃诺莉也是个美人竟然这么年轻就去世了，不由地为哥哥感到伤心，看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这么颓废不振地样子，她也觉得很难受。
　　艾琳陪伴着加百利先生到了大厅，大厅里不过零零星星站了几个乡绅。艾琳抽出手帕轻轻拭了眼角，想来加百利家族在伦敦也是出身显赫，往前四代便出过一位皇后。家族中，男子俊逸，女子美丽，都是伦敦贵胄自己追逐的对象，而加百利先生正是家族的嫡长子，却为了埃诺莉这个出身平凡的家庭教师来到这种乡野地方居住，甚至葬礼就只来了几位乡绅。看到这种凄凉的场面，艾琳心中对埃诺莉的厌恶又越发地浓厚起来，若是当初埃诺莉不勾引加百利先生的话，他便还是那个鲜花怒马的得意少年。可是现在看看加百利先生，哪里有当年的影子，额上的头发也微微地发白了。
　　詹宁夫人为艾琳送来红茶，她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加百利先生只作不觉，低声询问道：“你要去看看埃诺莉吗？下午时候，便要下葬了。”
　　艾琳正要回答，抬起头却发现那几个乡绅中站着一个穿着黑色法衣，身材高挑的青年男子，胸前的银十字闪闪发亮。艾琳微微怔了一下，拉尔夫注意到艾琳的目光，温和地对她笑了笑，艾琳只觉得他的眼睛像一泓碧蓝的水，那水里要把人一点一点的揉碎。拉尔夫走进加百利先生和艾琳，她的目光一直留在他身上，伦敦的男子见了很多，却从来见过这样的人，清澈而睿智的眼神，似乎一眼就能看穿自己在想什么，其实他脸上带着的笑却还有一丝讥诮的成分，他那样的聪明，所以他总是温和地笑着，因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像天神一样。
　　拉尔夫也感受到了艾琳灼热的目光，这种目光是他不喜欢的，不过在各个教区工作的时候，他经常看到这样的目光，他只是一笑置之。加百利先生为艾琳介绍：“这是为埃诺莉做告解的神父，拉尔夫……艾琳，我妹妹……”加百利一时想不出用什么形容词来介绍她的妹妹，艾琳却结果话头，毫不掩饰地看着拉尔夫：“神父，我叫艾琳˙罗兰。”
　　艾琳˙罗兰，拉尔夫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地朝她点点头：“你好，罗兰夫人。”他握了握他的手，柔软地唇覆在她白皙的皮肤上，仿佛温润的玛瑙，有一种凉而腻的触觉。艾琳的心微微一颤，怎么，他丝毫不明白她是谁吗？大名鼎鼎的罗兰夫人，苏格兰最富有的寡妇，社交界最受欢迎的贵妇，他是不晓得呢，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呢？想到这里，她狐狸一般地心肠里又有了一个新鲜的念头，他是个年轻的青年人，而且让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一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来参加埃诺莉的葬礼倒还是很不错的。
　　拉尔夫当然知道艾琳˙罗兰是什么人，很久之前，就曾经听教区的人说过，艾琳˙罗兰，苏格兰高地上有名的□□和富女人。其实，他并不在乎这些人的身份，□□也好，贞女也好，在他侍奉的上帝面前，一切生命都是平等。从她的眼神中，他觉得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但是聪明的女人总是想要更多的东西。
　　加百利先生显然是个单纯的人，一点都没发现自己身边的两个人有什么异样。艾琳本身就是个大胆而勇敢的女性，她个性刚毅和温柔的加百利先生截然不同，反正加百利已经习惯了艾琳这样的行为举止，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拉尔夫一向从容，也装作浑然不觉，他对所有的人看似来都那么彬彬有礼，可是他和那些人之间却有着深深地沟壑，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的追求吧。他并不是红尘中人，因为这样美貌和温柔反而让他看似来更加富有神性，人们也都愿意接近他。艾琳一眼就能看出来，拉尔夫身上那种隐藏着的和人世的疏离，的确没有什么能瞒得过艾琳的眼睛，她自己都很佩服自己。
　　拉尔夫，等着瞧，你会成为社交界的宠儿的。我会把你拉下来的。
　　她在心里这样说，蓝钻一样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艾琳强忍着心中的不悦，跟随着加百利先生瞻仰了埃诺莉的遗容。看到她犹如处子一般在白玫瑰的环绕下睡在棺材里，脸上似乎还有着淡淡的微笑，她心中就很不愉快。正是这样一个女人毁了他的弟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弟弟，对于加百利先生这样的纨绔自己来说，富贵的生活过腻了，当然想要寻求刺激，可是他根本就受不了苏格兰乡下这种鬼地方的煎熬。她这样想的时候，预言家般的看到了自己弟弟在失去埃诺莉之后的悲惨的结局，也许不久之后，他就会死掉。艾琳的脸上僵硬而苍白和她与拉尔夫谈话时脸上流露出的自然而然地神采一点都不同。
　　加百利先生认为姐姐是太过悲伤，反而安慰道：“姐姐，不需要太伤心。”
　　艾琳心里说，我自然不会伤心的。此时拉尔夫神父正在做祷告，艾琳看见了他跪在圣母像前的背影，那挺拔而修长的背影，看起来很孤独……不过也很美丽，尤其是窗口的夕阳慢慢地在他身上镀上一层紫红色的光辉，他那种孤独看起来让人敬畏而不是让人怜惜，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她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他了。这种想法一出现，她就在心里嘲笑自己，像个怀春的少女。
　　这个时候，松木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轻而急促，艾琳知道是加百利那个宝贝的独生女玫瑰。
　　她不喜欢玫瑰花，她不喜欢那种浓郁的香味，当然了，她更不喜欢玫瑰的名字，这个名字仿佛是埃诺莉活生生地示威，她在向加百里家族的人示威，看，我多有能耐，我不过是一个家庭教师而已，我却能诱拐一个可能会继承伯爵地位的男人。玫瑰穿着淡粉色的睡衣下楼来，乌黑的头发用粉色的缎带编的很是美丽，鸽子灰的眼睛就像晶莹的琥珀石，含着淡淡的雾气。艾琳想起在俄国宫廷见到的安妮皇后，俄国第一贵妇，传说中的西伯利亚明珠，那双灰色的眼珠就像玫瑰这样的，仿佛冬季雪后森林里的薄雾。玫瑰径自走到跪着的神父面前，她白皙的面孔上被夕阳映照多出了浅浅的紫色。艾琳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一切，加百利先生说：“这些天多亏了有神父照顾……”
　　艾琳唇边浮起一丝嘲讽地笑意。
　　玫瑰和拉尔夫一样在圣母像前跪下，不过她并不是祈祷，而是静静地看着拉尔夫，拉尔夫默默地在胸前划了十字，望着玫瑰，温和地说：“宝贝，你好。”
　　玫瑰望着他，目光清澈，拉尔夫在她的眼睛中能够看到自己的影子，不过这种目光没有什么生气，也没有任何鲜活的欲望，只是平静而虚无。拉尔夫叹了一口气：“宝贝，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玫瑰眨着眼睛说：“我叫玫瑰……神父，你呢？”
　　拉尔夫含笑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她，玫瑰弯弯嘴唇，有些不高兴：“神父，你说等我睡醒了，一切就会好了……可是，我已经睡了两天了，妈妈还没回来。”
　　拉尔夫揉了揉玫瑰黑色的头发，说道：“玫瑰，妈妈会一直在你心里，你摸一摸你的心脏，是不是很暖和？那就是妈妈在里面。”
　　玫瑰伸出小手，轻轻地按在自己的胸前，血流动的感觉还有心脏的热气，从手掌中蔓延上来，她想起躺在妈妈胸前的那种感觉，被温暖和安逸包裹着的宁静，一种永远不想舍弃的感觉，现在，妈妈就在这里，在血液流动和心脏跳动的地方，每一秒钟，每一分钟，她都能感受到这样的温暖。
　　泪水慢慢地从眼睛中流出。拉尔夫神父将她抱起来，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神父的怀中，他感受到怀里的小人儿就像一张纸片那样的轻，他仿佛能感受到她的痛苦。神父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玫瑰像一只小狗一般，在他黑色的法衣上蹭着，她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令她不再伤心的力量。艾琳走近拉尔夫，她有些玩味地发现他眼中流露出的温情。拉尔夫神父突然冷气脸，望着艾琳，他有些生气的样子令她很雀跃。
　　“怎么了神父？”艾琳仰着头望着他，有时候她的举止，真的很像一个不合时宜的少女。

　　拉尔夫神父锐利的目光扫过艾琳的面孔，他的神气仿佛在说，我真的未曾见过像你一样冷血的女人，但是他什么都没说，抱着玫瑰从艾琳身边走过，似乎漠不关心。他的喜怒一向很少，可是为什么会对这个女孩表现出这样的关怀？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内心觉得，玫瑰就像一个天使，她的思想，她的意识都是那样天真无邪，似乎悲伤一来到，她就会跌倒，他能看见她仿佛蓝色的悲伤。他想起自己离开英格兰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自己在母亲去世的时候，那是同一天，他骑着马，脸上带着冷酷的表情，在英格兰的寒冷的雨中骑着马。傍晚的时候，他躲进了一家小驿站，英格兰的冷雾，诡谲的天空，他手中握着驿使送来的信，面对噩耗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