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和她的女妖精》我爱大红袍

6、第 6 章

　　“你说这千年藤妖是不是西门？”
　　“也许。”婵巫摇摇头，往后靠，手搭在桌面上五指轻微蜷曲。
　　陆之风看不出婵巫的真实想法，见她陷入沉思，便不再打扰，自个埋头理顺思路。
　　然而，婵巫突然开口，引出的话让他一惊。
　　“你是第一次来郢都，也不认识那个女孩？”
　　他点头。
　　“她当时在忙重要的事情？”
　　“对，她还嫌我烦累赘呢。”陆之风想到那事，心中颇为委屈，眉梢都耷拉下来。他好歹也算得上玉树临风。
　　“那她为什么让你光明正大的站在旁边看着，又为什么在被发现的危险前将你也隐身？她明明可以让你永远消失——”
　　黑眼珠一转，婵巫看着他的眼睛，吐出心里的答案，“你不认识她，她却认识你。你我头一回来，她又肯帮你，很可能是王宫里的势力。”
　　然而她没在说下去，心中浮起一种可能，呼吸稍微急促起来。
　　这下陆之风恍然大悟，接话道：“所以——”
　　“我们得再去一趟幽香馆。”婵巫拿起旁边的九格木，起身。
　　婵巫暂时认定西门是千年藤妖，可眼下有更为重要的线索要查。如果她没猜错，千年藤妖和下毒凶手是同一个人。
　　趁着夜色赶到幽香馆，这次换了一个小厮迎客，他身上穿着墨绿短打，打一声招呼后两人便直上二楼。
　　视线特意四处转了一圈，没有异样，看来伏桉他们已经离开了。
　　上楼后，两人直奔原先的那间厢房。陆之风在一旁盯梢，而婵巫蹲下身子，施法，伸手一抓从土里带出一片碎瓷。
　　白瓷底，青花样式，看着像是花瓶的碎片。手指轻扣碎片，仍旧无甚变化，眼神微凝，她挪开身体继续在绿植盆附近寻找蛛丝马迹。
　　“陆之风，可以给我讲讲隐身后的情况吗？”她低着头问，一边仔细地来回寻找，可依然没有收获。
　　“我们当时就挨在墙面，我还挨了她一鞭子———”说到这，陆之风不自觉的委屈。
　　“那鞭子硬的，软的？”
　　“这——”陆之风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支吾道，“软的吧？感觉——像一条尾巴。”
　　话落，陆之风抬眼，婵巫已站定在他面前，神情轻松带着点喜悦。他刚想问，却被人抢先开口道：“脱了。”
　　陆之风无辜地睁大眼睛，整个人被雷劈傻了似的，一动不动。
　　“你今天还没换衣服？”她上下打量陆之风，十分肯定地问。
　　他点点头。只见婵巫环抱这着九格木，催促他：“把外裳全部脱了。”
　　陆之风还想在挣扎，却被她冷冷投来的眼神给喝住。
　　“脱个外裳，磨叽什么。”
　　“就在这儿脱？”他不情不愿道。
　　在婵巫强硬的态度下，陆之风不得不脱了外裳。婵巫拿过衣裳，仔细翻找，终于让她找到一根很细的黑毛。
　　轻轻捻起，婵巫勾起嘴角，心情颇好地将衣服丢回去。她判断，这不是猫妖就是狗妖的毛，这还在换毛时候呢。
　　虽然白跑一趟，但总算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她把碎瓷片放回原处，又重新掩埋好，再度打量了一眼廊道。
　　廊道约莫一丈半宽 ，壁上置着燃烧的蜡烛，昏黄的烛火下，阴角处绘制的各类奇兽狰狞可怖。
　　等陆之风穿好衣裳，两人又匆匆离开。
　　直到二楼听不见脚步声后，厢房前普通的绿植突然暴涨，枝叶如长蛇无声游走在墙壁、走廊，而楼下的人群浑然不觉。
　　时间流逝，茎叶渐变成一半紫一半褐，看起来奇特又诡异。
　　那重重的枝叶不断散开，里面伸出两只白皙可爱的脚掌，到最后，一个身穿紫衣的妙龄少女懒散的坐在群叶之上。
　　她的脸颊布满青紫纹路，眼神黝黑而空洞。
　　那些茎脉曲折游动，灵活而快速地盘上壁上的烛火。
　　“啪——”蜡烛熄灭，廊道再度归于幽寂。
　　幽香馆的二楼，从来都不给人住的。
　　驿站里，婵巫关上房门，又施一层障眼法，再小心地将黑毛放入木盒子里。她没有点蜡烛，此时屋内黑幽幽一片。
　　随后她打开自己的锦囊，这个锦囊也是白毛师父传给她的，其实它是一个储物袋。从里面掏出一柱香，一小碗米，和朱砂等齐齐放置桌面。
　　咬破指尖挤出三滴血至米中，然后再用毛笔蘸点朱砂，围着碗画阵。
　　婵巫默念咒语，手上动作不停，待最后一笔落下，朱砂画的法阵突然红光大盛，交错的线路像鲜活的血脉，源源不断地吸取碗中米血的力量。
　　然后，点燃香火插到碗中，她朝四方依次拜了三拜，才将木盒里的黑毛取出，放置到香火上烧掉。
　　豆光跳动，黑毛化作灰屑，婵巫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逐末置本，逆洄溯源，显——”
　　厢房内陡然迸发出一束强烈的白光，衬的法阵愈发鲜红，巨大的气流像涟漪一圈圈扩散，衣袍猎猎。这时，婵巫睁开眼，银白色的双瞳，她看见……
　　古朴厚重的城墙生满苔藓，一只黑影在其上急速飞跃，瞧不清身形。
　　很快黑影停在一处宫殿前，先是化作一只黑猫，随后身冒黑气渐渐凝成一个人形。
　　十二三岁的少女模样，身穿侍女的衣裳。她恭敬地朝里一拜，随后推门而入。
　　“主人，西门碧雪是凶手。”
　　“那西门碧雪朝王上下手的理由。如果王上不在他们有什么好的去路？”
　　在昏黄跃动的烛火下，湘色裙摆剪下一地斑驳碎影。翻看奏折的窸窣声时不时响起。
　　“玉奴不知———”那猫妖摇头，眉头紧蹙，一脸的失意懊恼。
　　阵法突然剧烈晃动，婵巫稳住身形，急忙上前查探，发现碗中的血已经消耗殆尽。阵法要消失了。
　　但两者间的联系还在，婵巫这边的震动太大竟引起黑猫察觉。
　　“啊——”玉奴突然捂住抽痛的心口，朝虚空瞪去，眼神狠厉。紧接着面目痛苦的扭曲，被迫喷出大口鲜血，摔在地上抽搐。
　　“主人——救我。”
　　“玉奴。”
　　画面早已模糊不清，婵巫只听见一句担忧的话语，就彻底断开了。原来这黑猫是景荣的属下。
　　思量片刻，婵巫抓起九格木飞快赶往王宫。而刚出门要找她的陆之风，则望着空荡荡且黑幽的房间陷入沉思。
　　王宫把守森严，即使为妖，没有手令也不得入内。
　　婵巫只好潜到西墙，这里曾有一个狗洞。不知以前的洞口是否被堵住，她当初可就是从这儿溜走的。
　　月光泠泠，目光之下，宫墙修的光洁整齐 ，哪还有半分当年的影子？婵巫默了瞬 ，闭目张口，无声念着咒语。
　　五道红线从手指伸出，逐渐蜿蜒着投向墙体，一阵幻影移形之后，婵巫已穿过墙体。
　　无形的透明波罩震动起来，守卫的士兵大喝“有妖闯入”，举着火把紧急集合往这边浩浩荡荡赶来。
　　不过此时婵巫早已溜走，她在郢都可是待了三年多，对这个地方熟门熟路。回头看一眼不断逼近的橘红火光，婵巫不禁勾唇，随后身影藏匿树丛中。
　　秋月宫是景荣的寝宫。一路轻车驾熟，婵巫立在第三层汉玉台阶上，夜风吹的衣袍猎猎作响。
　　忽然紧闭的宫门自动打开，她道一声“王后敬安”，走进去。屋内烛火通明，一女子穿着月白色长纱裙，美姿动人，正随意翻看着史记。
　　“那是你做的？”景荣不紧不慢的开口，眼神停在书页上不肯挪动开。
　　“嗯——”她到底在问哪一件，是黑猫受伤之事，还是今晚闯入宫闹出的动静？
　　“你这么晚找我有何急事？”景荣翻过一页。
　　婵巫偷偷瞟了眼那白皙的手指，视线经过案几时顿住。案几左上角摆放着一盆小白玉兰，视线一转，案面上散落着一些枯叶子。
　　“我来是想向王后求证一件事。”婵巫收回视线，吐出来意。
　　“所以，就可以不顾本宫的休息？巧了，本宫也有一件事想要求证与你。”景荣闻言嗤笑一声，搁下史记。
　　“望王后宽恕。”
　　“尽是废话——”
　　“王后认为，千年藤妖和凶手是同一个人吗？”
　　对方久久不应，婵巫忍不住看她却正好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像是雪山群抱的冰湖，干净神圣。景荣拂袖站起身，双手环抱着几叠奏折，绕出案几直接朝婵巫走去。
　　“千年藤妖也终究只是一条藤，你把它抓住不就能验证你的猜想。”景荣再度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疏离。说着，她把奏折往前一递：“这是近日城东发生的怪事，也许对你有用”
　　婵巫顺手接过奏折，翻看几许，不知再说什么。景荣就站在她身旁，浅色的裙摆有部分搭在她的鞋面上。
　　婵巫悄悄抽回脚，忽听清冷的嗓音道：“你身上有股熟悉的幽兰香，你在哪儿买的香粉？”
　　原来是问香粉，她下意识就答：“我没用香粉。”
　　“哦——这香味让我想起一个负心郎儿。”景荣依旧是那副悠闲，冷清的语调，却不肯给婵巫打断的机会。
　　“她哄骗我出宫游玩，然后不打一声招呼，丢下我一个人跑了。本宫幼时双眼皆盲，城中四街行人纷纷，我在原地等了一个下午。”
　　话到此处截然而止，只是给婵巫的冲击力并不仅限于此。她只觉得脑内突突作痛，映像里浮出一道模糊的画面，并逐渐变得清晰。
　　商铺茶摊鳞次栉比，行人车辆往来不绝，而唯有一人似乎急切地寻找谁，在人群中磕磕跘跘，果然被绊倒摔在地上，衣袍和脸蛋都沾了灰尘 ，空洞的眼睛里无声流出两行清泪。
　　人来人往都好像虚化成影，唯有哭鼻子的那人模样依旧清晰。景荣这人一向冷清疏离，还带着一份傲气，她还是第一次见她伤心落泪。
　　手指虚握成拳，躲在街头拐角处的婵巫欲要跑过去，可脑子里一闪而过血腥的画面，让她生生止住了脚步。
　　一道视线突然射向拐角，婵巫一惊复藏进另一条街，冲破人群逃离了郢都。
　　可笑，不过是自己仇人的女儿，用的着她关心吗？就算捡回自己，也改变不了事实。
　　那时的婵巫刚会化成人形不久，她跑到陈年老旧的西墙，从那儿钻出去。无视眼角挂的晶莹，挥手告别生活了三年的郢都。
　　等我，再回之时就是尔等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