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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悬案 ...

  •   新正五年,京城一派太平。
      茶楼里人声鼎沸,说书人从一侧的小门进来,在堂中设好的小桌旁落了座,小二提着壶子给他添上一杯茶,茶烟袅袅升起,人们不约而同逐渐住了口。
      说书人摇摇扇子,晃了晃脑袋,沉声开了口。
      “这五年前啊,京城可是不太平呐……”
      元瑞十七年。
      “听说了嘛,西街的那个牙婆死了,今个早晨刚给人发现的。”一个妇人洗着衣服,低声朝身边那妇人说道,她眼睛微微眯起,嘴却张的极大,直往外喷唾沫星子,神色夸张似是她亲眼见着了般。
      “那死相,啧啧。”妇人咂了咂嘴,不忍回忆般顿了顿,又紧接着说下去,“她那副身材你还记得吧,真真是牛一样壮,如今却瘦成了皮包骨头,身上还有好些鞭痕呢,眼都没闭上,死不瞑目呐——”她说着突然瞪大了眼,发出声尖尖细细的怪叫。
      “这种人,死不足惜。”另外那个妇人瞥了她一眼,并没有被吓到,但长眉微蹙——李翠的声音着实扎耳。
      “你家小豆不就是给她卖了,她死了,你该高兴了吧?”李翠听见她不咸不淡的话,心下有些不痛快,眼珠一转,嘴里就吐出些夹刺夹讽的话来,专往林柳茹痛处上戳。
      不就以前是个小姐,读过几个字吗,装什么清高,李翠嗤笑一声,见林柳茹面上浮出哀色,心中得意:以前风光又如何?还不是没了儿子。
      林柳茹到底有些修养,也没同李翠争辩,只是垂头咬牙搓揉着手中的衣物。
      李翠很快就自讨没趣地走了。
      林柳茹的儿子确实是给九婆偷了去,九婆就是那个牙婆,她早年犯了些事儿,叫人断去一根手指,人们便唤她九婆了。
      方圆十里,被九婆偷去孩子的人家没有百户,也有数十户。偏生那衙门长期收九婆的好处,都不肯给公办。
      且九婆也不知有什么收人的路子,孩子总很快卖掉了,叫人找不出痕迹来。
      于是总不了了之。
      一个牙婆的死于京城而言,像是树掉了片叶子,没掀起什么波澜。
      可距此事过后不到两日,兰若寺里那位德高望重的静林大师也遭了害。
      —
      将军府。
      厅内众人愁容不展,气氛凝重。
      如今世道太平,皇帝年岁已高,在靡靡盛世中逐渐被磨去当年征战南北的血性,疑心却一日重过一日。
      手握重兵的陈将军便成了众所矢的。
      “前日刚死了个牙婆,今日又死了个老和尚!”陈崇明呷了口凉透的茶水,却压不下内心的焦灼。
      京都看似繁荣,腐败却已潜滋暗长,不知不觉间爬满了这辉煌京都,大厦将倾。
      可今上在温香软玉间泡酥了骨头,无心征战,对边疆护守也不甚关心,除却饮酒纵乐,便是一心守着那把金椅子。
      如今听了这些坊间传闻,便刻意令他处理,无非是想寻个由子削他的权。
      当真是令人头疼。
      —
      “真是头疼。”
      兰若寺静林大师房中聚了五六人,正四处搜寻,房梁上蹲着一个青衣少女,她低头看着底下忙活的人,轻声嘟囔。
      内室的小几旁坐了位锦衣少年,在少女出声时若有所觉,抬眸望去,见房梁上空空如也,便又将视线落回几上的那盘棋。
      “倒是敏锐。”青衣少女在锦衣少年视线移开后便显出身形,她斜睥了眼那盘棋,无声笑了笑。
      “有了。”
      —
      “不像一人为之,可……”陈将军皱了皱眉,思索起来,这两起案子貌似没什么关联,却又处处给人一种怪异感。
      “大人,应是一人为之。”一人自门槛处跨入,锦袍翻飞,面色从容,语气笃定。
      “何出此言?”陈将军抬眼看去,原是刘家小侯刘子常。
      素闻刘子常对异事怪谈颇有兴趣,陈崇明料想他会参与其中,只是未曾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此二人皆是死不瞑目,神情相似,就像……”刘子常回忆了死者面容,缓缓道:“就像在忏悔一样。”
      “确是……”陈崇明想了想,觉得刘子常所言不差,便道:“继续。”
      “那牙婆背上的鞭痕为‘平安’二字,而兰若寺最为出名的便是平安符,那些平安符皆是静林大师所制,听闻很是灵验。”刘子常凤眸无波,语速平缓。
      “子常以为,二者应有联系。”少年撩起眼皮看向陈将军,黑眸深邃如幽谷。
      “不错。”如今两起案子正无头绪,刘子常的推测不无道理,陈将军点了点头道。
      刘家倒是人才辈出。
      “方才我随您的人马去了兰若寺,在静林大师房中发现一盘棋。”刘子常命人将棋盘端上。
      陈崇明一看,不明所以。
      棋盘上局势明了,白子几乎被堵尽退路,断然不可翻盘了。
      “这……何解?”陈崇明深谙兵法,对棋道也有些造诣,毕竟方寸棋盘,也是战场。
      可眼前这盘棋,确实叫他无从解。
      刘子常将先前藏在手中的一枚白棋落下,局势陡转,即将落败的白子忽又逢生。
      “妙!”陈将军叫好出声,险些忘记当前场面。
      “刘侄棋艺精绝。”陈崇明捋捋短须,拍了拍刘子常的肩膀。
      “这棋局不是我解的。”刘子常微不可查地侧了侧身,恰巧使那只拍了拍他肩膀还妄图搭上的大掌落了空。
      陈将军没察觉刘子常的动作,被他的话吸引走了注意。
      “说来灵异,这棋子是自己落在棋盘上的。”刘子常拾起那枚白子,在指尖轻轻摩挲。
      棋子表面玉润,同其他棋子并无不同,可寻常的棋子怎会自己跳入棋盘中?
      陈将军闻言也有些好奇,但见刘小侯神色如常地将那棋子放入一只小锦袋,而后收入怀中,他忽然觉得不好开口索要查看。
      看刘子常的举动以及之前的推测,这棋局应是线索,那重要的自是白棋的所指之处,而不是一粒棋子,于是陈崇明没再多关注那枚棋子。
      “东南方?”陈将军试探问道。
      “我也如是想。”刘子常隔着衣服捏了捏装在锦囊中的小棋子,眸色深沉叫人瞧不出情绪来。
      京城方正如棋盘,东街恰为棋子所落处。
      陈将军速度很快,当即派人前往东街。
      东街是京都东南一带繁华之地,但左右不过十里长街,安插数十名人手,便绰绰有余了。
      没成想两日后,还是出了事,东街那平日里总是为非作歹,恶名昭著的富商王满年死了。
      此事非但大快人心,反倒使京城里小到商贩,大到高官,人人自危起来。
      东街密不透风的暗网没能截住他,王满年固若金汤的府邸也没能防住他,又有谁能够阻止那位神秘刺客?
      王满年的死也十分离奇,不同于西街九婆的饿死,或是兰若寺静林大师的吞金而亡,他是被馒头堵住口鼻,生生窒息而死。
      棋子自落一事有些灵异,但一些江湖术士也能做出这种把戏,可王满年一死却恰好应在棋子落处,真的是巧合吗?
      先是九婆背上的鞭痕,又到静林大师房中的棋盘,三人的死被怪异的发现隐隐串联在一起,这件案子比想象中还要麻烦。
      陈崇明立即召回所有派出的人手,决定亲自去到东街看看。
      正值初夏,正午的阳光灼热耀目,本该熙熙攘攘的街道现今冷冷清清,许多铺子店门紧闭,这副景象令人凭空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来。
      陈将军使人去敲了几间铺子的门,无人应答,他也不好强叫人破了门,恰见不远处一间铺子留了道小门,便领了人进去。
      铺子里灯光昏暗,一名青年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对于陈将军等人的进入,像是没瞧见一般。
      陈崇明以为那青年是睡着了,走近几步想将人叫醒,却猝不及防被那青年圆睁的双眼给惊到。
      “今日不待客。”青年低声道,看他模样不过二十五六,声音却似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嘶哑粗呖。
      陈崇明使使眼色,一个护卫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开口:“小兄弟,问你几件事儿。”
      护卫瞧那青年没什么反应,便当其同意了,吞了口唾沫,接着开口道:“你可知道那王满年…”
      怎晓得那木头似的青年才听得王满年三字,便倏地撑案立起,身后的椅子被他带倒,砸在地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壁上的烛光映在青年面上,陈崇明这才瞧见他青黑的眼底,许是久未歇息,嘴边额角还有瘀伤。
      最不能忽视的,便是那青年眼中迸发出的浓烈恨意。
      “王满年他娘就一畜牲!”青年低吼一声,胸膛剧烈起伏,他缓了几口气,忽而吃吃笑了起来,粗哑的声音如同锐铁在滑石表面蹭过的声响。
      “呵呵…现如今便是他的报应…”
      陈崇明听见他快意的低喃,犹如深渊爬出的索命冤魂,寒意从足底直窜上颅顶。
      那青年毫无预兆地倒下,陈将军僵立原地。
      —
      “陈伯,查清楚了。”刘子常攥着一叠纸跨进书房,面含愠色。
      “怎么了?”陈崇明捏了捏眉心,疲惫道。
      陈将军只觉诸事不顺,案子没有头绪,探访不成,还遇见个疯子,他又不好审问东街百姓,以免落个以权逼人的口舌,只好拜托刘子常帮忙。
      刘子常一言不发,快几步走到陈崇明近前,将那一沓纸丢到他面前的桌上。
      陈将军翻了翻,发现一沓近三四十张全是卖身契。
      “王满年是那九婆的老主顾,专挑水灵漂亮的孩子买,荤素不忌。”刘子常开口,面上抑制不住露出嫌恶之意。
      “那王满年房中还有一间暗阁……”他闭了闭眸,仅是想起那一幕便令他几欲作呕。
      “带上来。”刘子常招招手,几名侍卫抬着一副架子走进来,架子上担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俯面趴在架子上,一截手臂软软垂在架子旁,没有被薄被遮盖住,上面满是青紫痕迹,几乎没有一块儿好肉。
      “这是吴方家的孩子,也就是陈伯您今日碰到那人的女儿,年仅六岁。”刘子常将那截手臂轻轻放回架子上,用薄被掩住,小姑娘被触及的瞬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这……”陈将军一瞧便也明白了,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叹了口气道:“叫那吴方过来罢,多置些银两,叫人好生照顾这闺女。”
      吴方很快就来将女儿领走了,还对陈将军感谢一番,一副陌生拘谨的样子。
      见吴方这般,陈将军不禁疑道:“你可记得早间发生了甚么事?”
      吴方细细想了想,恭声回到:“小人记挂我家姑娘,夜半才睡去,记着是今日午时才醒,然后就被大人唤来了,早间…早间发生了甚么,小人不知啊。”
      瞧吴方神色不似作假,陈将军眉头越蹙越紧。
      这吴方竟一点也不记得,难不成几个时辰前时鬼上身借他口说话么。
      趁吴方如今神志清明,陈崇明多问了几句,了解到一些情况。
      据吴方说,他的女儿吴月心地善良,每天都会给铺子旁那条巷子里的老乞丐送些吃食,前几日吴月拿了几个馒头出门后就没再回来,见女儿许久未归,吴方出了铺子到巷子一看,便瞧见那巷道上散落的几个馒头,还有女儿的一只鞋,老乞丐奄奄一息,临死前仅用手指向王满年府邸方向。
      “馒头啊…”
      陈将军眯眼抚须,“说是巧合……”
      “不如说是刻意惩戒。”刘子常接上陈崇明的话,二人对视一眼,都不认为王满年的死是随意为之。
      “对了,在王满年房中还发现一物。”刘子常突然道,一名侍卫闻声走进,呈上手中的物件,他是同抬小姑娘的二人一道进来的,不过一时被忽略了。
      陈将军掀开罩着那物件的娟布——一只金笼里卧着一尾红鲤,红鲤还未死去,鳃正一张一翕,刘子常提起笼门,那静卧不动的红鲤似是察觉了一般,忽然甩尾一跃,蹦出了笼门,掉在地上没了声息。
      陈崇明眼皮猛地一跳,在短时间里经历数起怪异事件的他并不觉得这只是恰巧。
      “备马,随我入宫!”陈崇明扭头便朝外奔去,跨上马背一路赶往皇宫。
      半途却碰见同样快马加鞭赶来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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