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有月光》糯米词

1、第 1 章

　　天阴沉沉的，乌云聚顶，风雨欲来。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出海的天气。

　　波涛起伏的海面上，只有一艘银白色的船，如同一尾美丽的银鱼，在风浪间穿行。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艘船，一定会大吃一惊——船形尖瘦，首部高昂并设有瞭望台，尾部较低，甲板上装有绞机和成对的带缆柱，舷墙板上开有成对的巨孔，船首甚至架着炮台。

　　很明显，这是一艘捕鲸船。

　　这里是华夏以南的海域，属华夏境内，海域内从未出现过鲸类的痕迹，更别说华夏早已禁止捕鲸一百多年。

　　然而，就是这样一艘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捕鲸船，不仅大摇大摆地在海面航行，甚至在甲板上，还隐约可见穿着军装与白大褂的人不断奔走。

　　这艘船的体型并不小，吨位足足达到了800吨，即使在捕鲸船里也算个庞然大物了——也只有这样的船，才敢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出海。然而即使是这样，在灰色的天海交界处，它还是如同沧海一粟，那样渺小，摇摇欲坠。

　　船中舱室处忽地传出一声惊恐的喊叫：“下雨了——”

　　一个身着白色船员服的男人从驾驶室跑出来，风浪太大，船只很不稳定，他一路扶着船舱，跌跌撞撞地往指挥台跑去。

　　“要下暴雨了——！！！”

　　在船头指挥台上，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正与一群白大褂说着什么，即使听见他的话，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跟人交谈了。

　　“下雨了！”船员对军装男人大吼着说，“我们必须得……”

　　他话音未落，身旁一声激动到破音的尖叫便立刻掩过了他的声音：“它来了！！！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船员呆若木鸡地扭头，只见前方海洋里，一尾银白色的鱼在波涛间穿行，那美丽的鱼尾在墨蓝色的海水里若隐若现，如同皎洁的白纱，散发着莹润的光。而在鱼尾之上，是一截细瘦的腰肢，同鱼尾一样银白的长发在水中散开，如同海藻般遮住了它的面颊和上半身，让人看不真切。

　　那是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是只存在于传说和神话里的生物——人鱼。

　　“收网，收网！”

　　“铦枪呢？拿铦枪来！”

　　“别动那对炮，别动！它太小了！！”

　　平静的甲板立时沸腾了，一个又一个声音交汇在一起，吵闹地像是瞬间炸开了锅。穿白大褂与军装的人们四处奔走，面上全是兴奋与狂热。

　　只有船员呆呆地站在原地，忽地有人撞上了他，那人手忙脚乱地接住怀里差点被撞飞的铦枪，不耐烦地把他推到一边：“别在这里碍事！”

　　船员踉跄了一下，扶住甲板边缘的栏杆，好容易才站稳。

　　他趴在栏杆上，看着那只美丽瘦弱的人鱼灵活地穿梭在海浪里，翻身、腾挪，上浮、下潜，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过人们的鱼叉。

　　只要那群人捉到它，这次危险的航行就能结束，他还能得到一大笔报酬，足够吃喝到下辈子。

　　船员看了一会儿，闭上眼，双手攥紧放在前胸，口里念念有词：“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保佑什么呢？他没有细想，也不敢细想，鬼使神差地，他居然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默念：快逃、快逃，别被抓住，千万别被抓住……

　　时间在煎熬里被无限延长了，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传来一声欢呼：“中了！！”

　　船员猛地一惊，朝海面看去。

　　那只人鱼被渔网阻了一下，虽然很快挣脱开，但这一下停顿已经让人们捕捉到了时机——她的肩头赫然插着一只利刃，血水从伤口溢出，只染红了小小的一片海水，便立刻散开了。

　　这种利刃是由铦枪射出的，刃尖带有倒刺，进入身体后会死死剜住血肉，很难挣脱，而刃尾则连接着缆绳，只有同时有三枚以上刺中了人鱼，就足以把它一整个拖上甲板。

　　不过幸运的是，这伤只有一处，只在肩头，并不妨碍人鱼躲避的动作，人鱼虽动作停滞了一下，但它显然是智慧生物，当机立断扯开利刃，不顾带翻出的血肉，飞速游远了。

　　不远处，在甲板之上，指挥台上的男人静静地站在人群之首，视线始终追随着海里那抹皎洁的亮色，嘴角勾着弧度，心情很好的模样。

　　但在这一抹血色晕染开后，男人的脸色却骤然沉了下去。

　　他不说话，周遭的人也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直到第二枚利刃刺入人鱼的腰部，这个地方显然不如肩头好处理，人鱼的鱼尾高高扬起，同时上半身立刻往水里猛扎下去，借着那一瞬的力道硬生生撕开了一块血肉，这才把那带着倒刺的利刃挣脱。

　　一大股鲜血从水里冒出来，混合着气泡，犹如落入清水里的墨汁，分外显眼，船上的人却对人鱼束手无策。

　　甲板上，一群白大褂面面相觑，他们互相商量了一会儿，最后有人走到指挥台前，对指挥台上的男人行了个军礼：“所长，是否启用炮台……”

　　指挥台上的男人没接话，但皱着眉，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白大褂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说：“渔网被挣破了，如果再这么下去，今天很可能无功而返……而且天气……也已经不允许再出海了，我们必须尽快返回码头，至少……至少返回近陆的地方……”

　　男人不耐地啧了一声，冷冷吐出两个字：“废物。”

　　他朝一旁伸出手：“铦枪。”

　　立刻有一把铦枪被递到手上，男人掂量了一下，举枪、瞄准——

　　“砰——”

　　那一声是很细微的，但在无人敢出声的指挥台上却又十分清晰。

　　一击之后，剩下的几枪便比较容易了，男人这次连瞄准都没有，眼睛眨也不眨，只手腕微微一抬，便是接连几发射了出去。

　　男人把铦枪往旁边随意一扔，淡淡地对身旁吩咐：“拖上来。”

　　而站在一旁，目睹一切的船员已经完全呆住了，只能楞楞地看着船上的人们把那只美丽的人鱼往上拖拽。

　　随着人鱼浮出水面，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四枚利刃，准确地钉在人鱼的两边肩胛骨、脊背和尾巴上。

　　那只人鱼的头垂得很低，长发散落在一边，海水与血水混合着往下流淌，露出一片瘦弱的肩膀，莹白的鱼尾失了光泽，鳞片倒翻出长长的一大片，血肉模糊。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欢呼。

　　一股寒意随着指挥台下的欢呼声，缓缓爬上船员的脊背，令人不寒而栗。

　　而那个站在人群之首的男人这时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船员：“你刚刚要说什么？”

　　这个姗姗来迟的疑问把船员钉在原地。

　　啪嗒——

　　一点冰冷的寒意落在他脸上，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湿意汇聚在他面颊，鼻尖。

　　船员如梦初醒，抬起头，瞪大了眼，看着乌黑的、阴沉的天空，喃喃道：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