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印记 · 凛冬》Ambby

91、第 91 章

　　真想干你一次，可以吗？
　　我想亲你一下，可以吗？
　　可以吗？
　　可以吗？

　　操……
　　沈旭感觉自己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可这种明知道答案的问题，唐一秋每次问出来的时候，语气和眼神所传达出来的讯息，的确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并且非常真诚。
　　他忽然很想撬开唐一秋的天灵盖，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构造，或许真的跟正常人有壁，是个他妈实打实的神经病。

　　所以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神经病一忍再忍，一退再退。
　　是因为那些压抑的眼泪？
　　恶梦中的呓语？
　　还是那几道狰狞的旧伤疤？

　　“唐一秋，”沈旭躺着没动，盯着唐一秋的眼睛，“第二次了。”
　　“哦，”唐一秋一扬眉毛，沈旭竟然在他眼里看到了期待和兴奋，“过了会怎样？”
　　“杀了你。”沈旭说。

　　不是抽你，不是揍你，不是弄死你，而是……杀了你。
　　掐住你的脖子让你无法呼吸，看着你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眼珠子快瞪出来了，拼命张开嘴，舌头耷拉在一边，渐渐被绝望的窒息感所淹没；
　　或是拿刀割断你的喉咙，看鲜血喷涌而出，再倒灌进你的气管，你惊恐地捂住伤口，却无法阻止血色从你的皮肤上迅速消退；
　　再或是，把你的脑袋摁进水槽里，你奋力挣扎，只会加速消耗肺里的氧气，你惊恐呼救，冰冷的液体立刻入侵肺里的每个细胞，气泡从水面持续冒了出来，咕噜咕噜咕噜……每一声，都是你生前的忏悔。

　　“你说你觉得我是一个很好、很善良的人，”沈旭看着他，声音很平静，“你错了，我并不善良，我伸手扶住那个大姐，只是因为害怕，害怕她下一秒就能砸我身上。背着她往场边走的时候，说实话，我心里很烦躁，她黏腻的嘴巴贴着我的后脖子，胸脯隔着很薄的棉T恤压在我背上，我当时……恶心得差点儿吐出来。”
　　唐一秋看着他，一直没说话。

　　“你昨天问我，后悔了吗，”沈旭笑了笑，摇头，“并没有，我甚至感到庆幸，一条没有主人、终日流浪，到处捡垃圾的、肮脏的流浪狗，即使不被保安打死，总有一天也会饿死、病死，冻死……死对它来说是一种解脱，早死早超生，说不定下辈子投胎当个人，至少不会活得那么悲惨。”
　　唐一秋一怔，愤怒地睁大了双眼。

　　“唐一秋，你这么死命地抓着我没用，”沈旭轻声说，“我不是浮木，我帮不了你，也救不了你。”

　　他救不了任何人，因为他自己也一直挣扎在绝望之中，他的内心是一片荒芜的戈壁，每一粒沙砾上都刻满了无聊、烦恼，以及痛苦。
　　曾经那颗他以为能够引领他穿过迷雾，能为他照亮前路的星星，已经消失了。

　　死一般的沉寂。
　　体育馆高阔的空间，有隐约回旋的风声。
　　两人如同画面定格般静止不动，沉默地注视着对方，随着声音和时间一同消逝的，还有身体里的力气和血液里的温度。

　　沈旭忽然感觉很累，身心俱疲，他闭上了眼睛，打算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睡过去。

　　“既然你不是浮木，”唐一秋忽然开了口，声音冰冷，“你也救不了我……”
　　沈旭猛地睁开眼。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唐一秋俯身压了下来。

　　好啊，来吧。
　　一起下地狱。
　　沈旭伸出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又下雪了。
　　严崛家的庭院很大，韩星辰之前就注意到了，那一排排一列列修剪整齐的灌木丛，很巧妙地错落成一个简单的迷宫。
　　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雪，迷宫渐渐被雪染成了白色。

　　“小辰。”严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韩星辰转身，看着他拄着拐杖缓慢地走到了自己身边。
　　“理了发感觉精神了啊。”严崛看着他。
　　“啊，”韩星辰下意识拽了拽前额的碎发，下午温大厨在百忙之中切换到Tony温，赶在正月前帮他把野蛮生长了快俩月的头发给修整了一番，“请叫我精神小伙儿。”

　　“又下雪了。”严崛笑了笑，转头望向了窗外，“今年冬天，雪下得似乎特别勤，都已经立春了，还在下。”
　　“你这是在铺垫么，”韩星辰侧眸看了他一眼，介于之前那一场眼泪混着鼻涕泡的痛哭流涕，他现在面对严崛仍有些尴尬，此刻全靠意志力支撑着脸皮，尽量以一种轻松的姿态与之交流，“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严崛看着他，笑了，往旁边的沙发椅偏了偏脸：“坐坐？”
　　“好。”韩星辰走过去坐下了，依旧望着外面雪中的迷宫。

　　“我在姑苏有套老房子，”严崛坐在他对面，沉默片刻，恢复了一贯的作风，直接开门见山，“独门独院，最近重新翻修过了，如果……”
　　韩星辰转过头：“是希望我过去住吗？”
　　“看你意愿，”严崛说，“我以前在那儿住过两年。”
　　“高中的时候？”韩星辰问。
　　“你知道？”严崛有些惊讶。
　　“我爸……”韩星辰顿住，看了看严崛，严崛对他弯了一下嘴角，他于是也笑了笑，继续说，“我爸以前跟我提起过，说他高二那年，班里转来了一个学霸，每回考试都跟他争年级第一。”
　　“韩澈记这么久啊，真是……”严崛摇了摇头，笑了，“他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他都看不到自己真正的实力，不过也因为他，我才发现自己胜负欲居然这么强……这大概就是棋逢对手的感觉吧。”

　　韩星辰忽然怔忡。
　　棋逢对手。
　　老爸曾经也这么说过，还说严崛既是对手，也是朋友，就像伯牙和子期。
　　他当时还嘲笑过老爸用词不当，把温叔置于不顾。
　　那个时候的自己，完完全全没有料到，仅仅再过不到半个小时，老爸就会永远地离开了。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恍若隔世。

　　“以前我常常在想，如果韩澈没有去复旦，而是遵守我们的约定，跟我一起去了B大，那么他的人生，一定会完全不一样吧。””严崛一边回忆一边说，“但后来又一想，韩澈的内心像玻璃一样干净透彻，我跟他谈理想，谈抱负，夸下海口说要造出属于我们国家自己的强子对撞机，探索宇宙的起源和真理，他却一心向往平凡的幸福，头顶上有星空，身边有亲人和爱人，平淡简单又随心自在地过完一生，就是他最大的梦想……如今想想，还挺羡慕他的。”

　　“韩澈常说，世界是内心的映照，只要心是简单通透的，那么感知到的世界就是简单通透的，人生的道路也会变得清晰而笔直。”严崛垂下眉眼，笑了笑，“这家伙，即使再悲观的虚无主义，也能让他悟出积极向上的人生哲理，这是我最钦佩也最欣赏他的一点。”

　　说起那段往事的时候，严崛的语气很平静，嘴角始终含着笑。
　　韩星辰忽然想到了周书佑，想到他那句“故弄玄虚的虚无主义头子”，没忍住轻轻弯了弯嘴角。
　　喜欢的哲学的人，似乎都挺可爱的。

　　“我是觉得，”严崛静默片刻，抬眼看着他，“暂时离开这儿，去新的环境生活一段时间，接触新的人，看看新的风景，或许对你有好处。”
　　韩星辰回过神，没说话。
　　“那边其实挺不错的，离景区远，很清净，邻居们也都很质朴热情，”严崛继续说，“附近还有一个很小的湖，特别干净，十来米都能看见沉在湖底的树干，我、鲶鱼，还有韩澈，我们仨夏天经常约着去游泳，有一回比赛憋气，鲶鱼逞能，差点儿把自己憋死。”
　　“……温叔活到这岁数也挺不容易。”韩星辰叹了口气。

　　“对了，”严崛笑了笑，想到什么，又说，“院子里还有一棵紫薇树，7月份开花，能一直开到9月份，还挺漂亮的，开得最繁盛的时候，远远望去，就像一颗紫色的蘑菇云。”
　　“您这比喻……”韩星辰斜他一眼，没把吐槽的话说下去。
　　“到时候你看了就知道了，”严崛一脸理工男的倔强，“我这比喻非常贴切。”

　　韩星辰莫名被逗笑了，偏开头笑得有点儿刹不住。
　　严崛有些无奈，却也没忍住弯起了嘴角。
　　两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移开视线，各自望着一边继续傻乐。

　　韩星辰忽然有些感慨。
　　时间往回倒退一个多月，这种尴尬中透着融洽的氛围，是他绝对无法想象的，有一天，他竟然能跟自己不屑一顾，甚至有些势如水火的亲生父亲，如此和谐地坐在一起聊天、看雪景、回忆往事，一起因为一个奇奇怪怪、有些傻逼的笑点，笑得停不下来。

　　有句话说的真好，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命运呢，就是这样子的捉弄人。
　　你不得不服。

　　“小辰，”严崛叫了他一声，见他转过头，眼神静深地看着他，“有些心结，还是需要专业人士才能抓住症结，去了那边，我打算带你去看看精神科，需要的话，想再给你请一个心理医生，你介意吗？”
　　韩星辰陡然怔愣住。

　　精神科，心理医生……这在不久之前，还是一个他唯恐避之不及的话题，当场引爆了他全身的雷点，瓦解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险些把他逼至崩溃。
　　可此刻，现在，严崛就这么平静而淡然地再次提了出来，视线一直紧紧攫住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
　　真是用心良苦啊，严先生。

　　其实，也不怪严崛这么迫切，几个小时前，韩星辰就已经自己试过了。
　　中午看了陆飞羽回来，他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打开书桌找出了自己的手机，想要试着面对自己曾经一度抗拒的种种。
　　充好电，开机，屏幕骤然亮起。
　　然后……

　　无数的微信提示，来电提示，短信，那些鲜红的数字，像一只只鲜血淋漓的手，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窒息感铺天盖地，瞬间将他淹没。
　　等他回过神来，手机已经被自己踩在脚下，碾了个稀巴烂。

　　面对时不时突然陷入狂暴却毫无知觉的自己，韩星辰感到既陌生又害怕，也非常无力。
　　“不介意，”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介意，我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只靠自己完全不行，我的确……需要专业上的帮助。”
　　况且他现在80%+确定自己失忆了，忘记了一些人一些事，他也很希望能有一个专业人士，能够用专业的方法和手段，帮助他恢复失落的记忆。
　　尤其是那个在梦境中把他带回来的、自称小九的大帅哥，他越来越好奇那个人到底是谁，跟自己又是什么关系。

　　“好，好……”严崛有些激动，紧紧握住拐杖把手，极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小辰，你能这么想，我……”
　　“严先生，”韩星辰迅速打断他，用略显嫌弃的一瞥，掩饰住自己的尴尬和羞惭，“请务必控制住你自己，别搞尬的。”
　　严崛愣了愣，一扬眉毛，笑了。
　　韩星辰转回头，绷了一会儿没绷住，也笑了起来。

　　“到时候你要想继续读书，我就帮你联系学校，”严崛说，“你如果觉得有负担不想去，也没关系，没有人会强迫你，一切都照你自己的意愿来。”
　　“是么，”韩星辰扭头看了看严崛，思索片刻，“那我要……天天睡懒觉，睡醒了就玩儿，玩儿累了就摊着啥也不干，嗯……我还想留长发，长到能扎个小揪揪的那种，再染个最扎眼的颜色……还要扎耳洞，一边扎三个，还想纹身，纹个炫酷点儿的图案……”
　　严崛的表情一瞬间千变万化，核心处理器大概正高速运转着。
　　韩星辰没忍住笑了：“还想学游泳。”

　　“随你，你开心就好，”严崛的CPU质量不错，不仅光速处理完一堆“前方高能”，还能继续正常运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自己开心自在就行了。”
　　“嗯。”韩星辰笑着应了一声。

　　“你妈妈已经销假了，”严崛又说，“陪你过完寒假就会回去上班，不过鲶鱼会继续陪着你，他的画室已经搬过去了……我这边项目告一段落之后，也会过去陪你住一阵子，可以吗？”
　　韩星辰点了点头。

　　所以，严崛已经以他的意愿为前提，替他规划好了一切。
　　烙上星之印记的人生，即将翻开崭新的篇章。
　　新的环境，新的生活，新的人……

　　“会好起来的。”严崛感叹了一句 ，那种完全释然的语气，仿佛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韩星辰望着落地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视野里一片刺目的白。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