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印记 · 凛冬》Ambby

85、第 85 章

　　唐一秋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原本平放在餐桌上的左手，手指猛地扣住了桌沿。
　　“我以前遇到过的一条流浪狗，”沈旭继续说，“给根儿火腿肠就赖上撵不走了，从公交站一路跟到了我家门口。”
　　唐一秋依旧死死扣着桌沿，大概正竭力压制着身体的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那后来呢？”
　　“后来，”沈旭顿了顿，看着他，“后来被小区的保安给打死了。”
　　唐一秋终于松开了手，什么都没说，随手抓了一块吐司塞进嘴里，沉默地咀嚼着。

　　沈旭转回头看着电视机屏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转到了一个地方卫视，里面正播放着大妈们最热爱的家庭伦理狗血剧。
　　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哭喊从电视里传了出来，非常应景地回荡在沉寂的空间里。
　　他烦躁地连按了好几下遥控器，换到了体育频道。

　　“你为什么不让它进门？”唐一秋忽然问。
　　沈旭微微一怔，沉默片刻，侧眸望了过去：“因为它很脏，浑身都是细菌。”
　　“你不该给他火腿肠的……”唐一秋抬手捂住了脸，很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声音逐渐染上了哭腔，“你就不该搭理它，让它自生自灭多好，这样或许它反而不会死……你给了他火腿肠，你管了它，你就应该负责到底……而不是把它拒之门外，害得它被打死……”

　　沈旭看着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唐一秋仿佛陷入了一种巨大而深沉的悲伤，这种悲伤具有强悍的传染力，正以猝不及防的速度从那边汹涌而来，迅速将他团团包裹，凉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为什么不让它进门？
　　为什么不负责到底？
　　因为他办不到，他没有能力。

　　从记事起，除了钢琴和学习，那个家杜绝一切会让他和沈晖分心，阻碍他们成为“精英”的绊脚石，游戏、足球、漫画小说、电视电脑……宠物。
　　即使让它进门，也只是被老爸又扔出去，面临的结局同样是被保安打死，只是迟与早的问题。
　　他最终也只能偷偷把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捡回来，一边哭一边埋进自己在庭院后面挖好的土坑里。

　　“小九，”唐一秋不知何时坐到了旁边，“你后悔了吗？”
　　沈旭转头看着他，忽然僵住。
　　微红的眼眶没有一滴泪，眼睛里闪烁着戏谑的、因为得逞而兴奋至极的光。
　　……妈的。
　　又被演了。
　　沈旭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脑子里忽然回响了唐一秋之前那句“你让我上一次，或者你上我一次也行。”，还有他当时嘴角勾起的那一抹诡异的笑容。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浸着绝望和痛苦的啜泣，以及夹杂其间的那一连声“你别这样……你别说了，求你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笑了：“你是不是没地方去？”
　　唐一秋愣了愣。
　　“真可怜，”沈旭瞥了他一眼，从茶几上拿了手机和钱包，然后站了起来，“我要去趟超市，冰箱里空了。”
　　唐一秋坐着没动，仰起脸，视线追随着他。
　　“你是自己待着，”沈旭回过头，“还是跟我一起？”

　　沈旭常去的超市，就在陈志家酒楼的那条商业街，算是南区这片最大、东西最齐的一个，而且很近，骑车过去二十来分钟。
　　不过今天他选择了打车，因为唐一秋选择了跟他一起。

　　超市里人满为患，赶着抢最后一批年货的大爷大妈们像是占领高地般，把能塞的地儿全塞满了，如果不是BGM循环播放着“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沈旭差点儿以为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
　　不过世界末日的话，人们也许反而不会出门疯抢了吧。
　　大概会安静地自个儿待着，至少他会，安静地等待着最终的时刻。

　　“我操，”唐一秋在旁边拧着眉骂了一句，“我他妈不想进去。”
　　沈旭回过神，往边上一指：“去推个车过来。”
　　唐一秋挑了挑眉，什么都没说，手插兜走过去拉了一个购物车回来，皮笑肉不笑地斜眼看着他：“九哥您看这个车还满意吗？”
　　“走吧。”沈旭抬脚往里走了。

　　相比结账区人头攒动的盛况，超市里面的人可喜地少了一些，沈旭没什么目的地边走边逛，反正就是囤货，看见什么需要的就往购物车里扔。
　　不过唐一秋就惨了一点儿，推着车跟在后面，时不时要跟人错个车或是停下来给大妈们让道，偏偏他还非要单手推车凹造型，导致自己好几次差点儿没跟丢。

　　唐一秋大概心里挺憋屈的，一路脸色都非常难看，在“一脚蹬翻车子爱他妈谁谁”和“老子再忍三十秒就走人”之间来回切换。
　　沈旭偶尔不经意回头瞥一两眼，克制着没笑出来。

　　“你之前说你想上我，”到了一排冷柜前，他拿起一盒黄油看了看生产日期，然后回手丢进了购物车里，“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唐一秋一愣，很快反应了过来，大概之前吃过一堑，他这回没再卖关子，立马直白地回答了这个问题：“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
　　沈旭停了下来，想了想，回过头：“因为刘胖子的事儿来堵我的时候？”
　　“不，还要早一点儿，”唐一秋摇头，“去年，大概八月初，区里搞了一个什么田径比赛，还记得吗？”

　　沈旭稍稍回忆了一下，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儿，不过不是区里的比赛，而是四年一届的市运会，田径赛事是在他们区的体育中心举行的，他当时参加了丙组的百米和二百米，拿了两个第一。

　　“那时候暑假，我正好无聊，被几个崽种拉去看了比赛，”唐一秋笑了笑，“一眼望去，全场就属你最炸。”
　　“是么。”沈旭说。
　　“特别是发令枪响，你猛一下冲出去的时候……嘣！”唐一秋回忆着，抬起手，五指闭拢再猛地张开，还给自己配了个音，“当时都给我看呆了，然后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唐一秋提起这一段的时候，语气和表情非常丰富且生动，完全卸掉了黄职疯批老大的气场，退化成了一个憧憬着想要的玩具，憧憬到魂不守舍的三岁小孩儿。

　　沈旭对这番迷弟发言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径直拐进生鲜区，停在了在一排大玻璃缸前，看着各种鲜活的或不怎么鲜活的河鱼海鱼，他突然又问了一句：“你喜欢男的？”
　　“也不算吧，遇上腿长的美女，我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不过我只跟男的做，”唐一秋的语气非常坦然，也很真诚，甚至还有点儿小嘚瑟，完了紧接着反问，“你呢？”
　　沈旭扭头看了他一眼：“我喜欢一个人，他是男的。”
　　“……操，”唐一秋一怔，乐了，“有区别吗？”
　　“自己琢磨吧。”沈旭说，转头冲一个穿着超市制服的大姐招了招手，指着面前一个玻璃钢说，“麻烦捞一条鲈鱼，两三斤这样的就行了。”
　　超市大姐应了一声，拎着一个网杆过来了，三两下捞了一条出来，往旁边称上一放，刚好二斤半。

　　“剖了吗？”大姐问。
　　“嗯，”沈旭点头，“谢谢。”
　　“片儿的还是块儿的？”大姐又问。
　　“不用，”沈旭说，“就整的。”
　　“好咧。”大姐提着鱼去柜台后面处理了。

　　沈旭转过头，发现唐一秋正原地罚站似的发着呆，眼神很迷离，一副脑筋断了死活连不上的样子。
　　“想不明白就算了，”他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别勉强自己。”
　　唐一秋一晃神，表情不大痛快地啧了一声。
　　“我刚才那句话的重点，不是我喜不喜欢男的，”沈旭看着他，“而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你脑子里那些‘你上我我上你’的念想，趁早断了吧，没戏。”
　　唐一秋挑了挑眉，没说话。

　　“我那儿可以让你待上几天，但前提是你得守我的规矩，别惹我，别碰我底线，”沈旭冲他抬了抬下巴，“听明白了吗？”

　　唐一秋大概率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不肯回家，也没地方去，听他之前在门口打的那通电话，有可能正跟他姐姐……应该是姐姐吧……唐一春闹矛盾。
　　沈旭担心再撵他走，这人又跟先前那样蹲门口卖惨，为了自己的门板，他只能退一步，允许唐一秋在自己这儿窝两天。
　　但该说清楚的必须得先说清楚，不能让唐一秋心存幻想，误解了他的态度，再搞些什么幺蛾子出来。

　　唐一秋沉默地撑着购物车把手，一直看着他没吭声，但眼睛是失焦的，看着比刚才脑筋断了连不上还严重，大概已经抵达魂体分离的境界了。
　　但沈旭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很直白了，唐一秋看着也不像智商90以下，所以给不给反馈无所谓，往后万一出了状况“兵”起来，至少他先“礼”了。

　　超市大姐把鱼处理好了，又装好袋贴好了标价签，放到了柜台上。
　　“走吧。”沈旭拿过袋子放进了小车里，然后顺着道往别的区走了。

　　韩星辰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擦黑了。
　　病房里很安静，萍姨跟陆叔已经离开了，温叔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严崛坐在病床前正低头看着手机，老妈大概痛哭过后身心俱疲，斜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身上披着严崛的大衣。

　　“醒了。”严崛放下手机，倾身看了看他。
　　“嗯。”韩星辰应了一声。
　　严崛走去床尾帮他把病床摇了起来，坐回来之后又问：“感觉怎么样？”
　　“还行，”韩星辰说，看向自己的左手腕，迟疑了一下，“有一点儿……挺疼的。”

　　其实他一直很能忍，这点儿痛还不至于。
　　记得以前爬树划伤了手臂，流了很多血，校医半瓶酒精直接往上淋的时候，他都能面不改色，甚至笑着安慰被吓哭了的陆飞羽。

　　只是现在，此刻，他就是突然地、莫名其妙地，不想再用以前的方式，佯装平静，忍住不说。
　　就想把真实的感受说出来。

　　伤口很疼，像被密密麻麻的针戳着，又像被火烤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疼。
　　而紧紧缠绕的纱布，加剧了这种疼痛。
　　能忍，但的确很疼。

　　“缝了六针能不疼么，”严崛的眉心微微一拢，伸出手，手掌不着力地覆在了他的手腕上，“过两天就好了，等伤口愈合了就不疼了。”
　　很暖的温度，透过纱布渗进了皮肤和血液。
　　好像……没那么疼了。

　　“小辰，”严崛看着他，“其实我，并不是很吃惊。”
　　韩星辰一怔。
　　“但是我很后悔，也很自责，”严崛皱起了眉，“没有在事情发生之前及时阻止。”
　　韩星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阵子，你的状态我一直看在眼里，也一直在想，我该怎么帮你……”严崛看起来非常沮丧，失去了往日“尽在掌控”的淡定，“可我始终找不到适合的方法，我应该……再快一些的。”
　　鼻子猛地一阵酸，眼眶也跟着发热，韩星辰赶紧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承受了太多本不该承受的压力和打击，这让你非常痛苦，觉得活着除了自我折磨，没有任何意义，”严崛看着他，“但请你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因为某个瞬间、某一件事，或某一个人而庆幸自己还活着，庆幸活着原来是一件这么有趣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才会到来，但在此之前……”
　　严崛突然哽住，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继续：“在此之前，小辰，我恳请你再坚持一下，好吗？不要这么轻易地放弃希望，放弃自己，好吗？”

　　韩星辰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身体微微颤抖着，因为担心吵醒老妈，他强忍着把哭泣声咽回喉咙，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地涌了出来，一滴接着一滴，落在了他苍白的手背上。
　　严崛伸出手，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揉了两下。

　　“……救救我，”韩星辰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像是汪洋中溺水的人，在绝望之际抓住了一块救命浮木，他依旧低着头，哑着声音嗫嚅着，“救救我……拉我一把……”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