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之暗》尼斯库罗斯

13、死的隔

　　九仞暂且未说话，苏虞继续一惊一乍，“九仞姐姐你不救她吗？她可是会死的哦。”
　　“死？”九仞露出疑惑的表情。
　　苏虞娇笑道，“我们大家当然都会死了，否则，在你之前的执行者又是怎么死的呢？如果再死一次，就没有第三个世界可以重生了。”
　　“她说得不错。”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白发苍苍的苏格拉底来到众人跟前，低头看了看九仞怀里的越琮，说道，“她受的是天神的诅咒，你的治愈之力是救不了她的。”
　　苏虞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用嘲笑掩饰过去，她轻佻地对苏格拉底说，“原来大名鼎鼎的大导师也不过如此。反正僭主也不是非她不可，既然救不了，就让她自生自灭吧。我告辞了。”
　　苏格拉底并未因苏虞的挑衅而动怒，“九仞不能救，但死的隔的湖水可以。黑风谷里的阿喀琉斯生前也是因为在湖水里洗礼过才刀枪不入。”
　　“大导师这是准备用你们净界山的圣地来救我们灭神者吗？即使她手上沾满了你的门徒的血？”
　　苏格拉底依旧慈祥，“孩子，如你所说，里界是最后一道关，倘若在里界消亡，就是生命的真正终结。人不可能逆流重新返回表界去，也永远不存在于里界。因此，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放任其在我面前消亡。”苏格拉底说着，运起手杖，无色的光将越琮托起，往死的隔方向去。
　　几人正欲跟去，却听苏格拉底道，“死的隔是混沌凶险地，你们初到里界，还无法抵御那里的诱惑。”他说着停下，转向苏虞，“我要留她在此四十九日。僭主那边……”
　　“我会跟他说明。”苏虞摆摆手，似乎毫不关心，末了看着九仞，“九仞姐姐，那我先走了，要想我哦。”

　　九仞一直眉头紧锁，此时也没有回应苏虞。

　　另一边苏格拉底已经远去，他带着越琮来到了死的隔湖，正要将她放进湖水中，躺在湖岸上仿佛死去的人忽然扯住了他长袍的一角。越琮睁开眼睛，虚弱但不容反驳地道，“我跟你做个交易。”
　　苏格拉底见状，蹲下身来，“好。但我也有事情要问你。”
　　越琮轻轻颔首。

　　哲人通道，泉水景观区。
　　周言蹲在溪流边，用手轻轻拨弄着水面，郁郁地开口，“灭神者为什么会是越琮？我们……我们在史前希腊用了置换术，亲手把她钉在岩石上……好奇怪，虽然她在表界杀了我们，又在环里多次对我们下杀手，可我看到她受伤，看到她快要死了，还是很难过……”
　　“她杀了你们？”一旁的九仞问，眉头锁得更深了。
　　左夜点头，“见到她时，我才记起来，小言应当也是一样的。”左夜简单说了两人在准备婚礼时，被从泳池中突然出现的越琮杀死的事情，又问九仞，“后来，她是不是去杀你了？”
　　“我不知道。”九仞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我不认识她，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

　　九仞此前一直没有表现出疑惑来，而曾经在表界，她与越琮的相处模式便是这般不冷不热的，左夜和周言未觉有异，如今听她说不认识越琮，两人都十分吃惊。

　　“怎么会？”周言支吾着问，“那你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关于她的事吗？”

　　九仞称是，可她旋即想起高加索山上与越琮的对话，她可是清楚听到了对方承认，背叛了自己所爱之人，因而才会落到无边地狱中。她所爱之人？

　　“我应该认识她吗？”九仞继续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左夜沉默了一会，道，“我和小言这样的关系。”

　　所以自己就是那人口中的所爱之人吗？现在想想，当时提到表里二界时，她也没有否认所爱之人在里界，甚至理所当然就这么判定了。她不好奇所爱人之人在里界何处，却问自己是否习惯净界山的生活。结合左夜的话，这些都足以说明两人之间的羁绊，可为什么她不承认那段关系，也不愿以真面目面对自己？更重要的，为何独独与她相关的这一段记忆是缺失的，而且只有自己不记得？

　　“那你是否还记得极北城堡和后来本部大楼底下发生的事？”左夜问。
　　“我们在表界对抗海怪，最后打算在城堡中消灭它们，是我关于表界的最后记忆。”九仞说。
　　左夜还未来得及接话，苏格拉底回来了。
　　“大导师。”周言看上去比九仞还着急，“她怎么样了？”
　　苏格拉底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在死的隔湖水里，已经没有危险了，但是每日都必须这样浸泡七个轮时，直到四十九天之后。”
　　“她醒了么？”九仞问。
　　“她此刻是醒着的。”苏格拉底似乎早知九仞有此一问，“你若要见她，拿着我的手杖去，能助你抵御诱惑。”

　　湖中那人褪去衣物，露出白皙又肌肉紧实的躯体来，即使透过死的隔模糊的水气，也能得见几分这美好。
　　她紧闭着眼睛，戴着面具时唯一露出的深邃眸光不得而见，却能更真切地看到她五官立体的脸，那是一张让造物主嫉妒的脸。

　　“能说实话了么？”九仞没有跟她打招呼，直白地问。
　　自她出现在身后时越琮就有所察觉，只是不愿先打破这阵沉默。
　　“什么实话？”越琮没有回头，若无其事地反问。
　　“所有你鬼扯的东西，真实究竟是什么？”
　　“我没有骗你。”越琮低声说，“你跟左夜和周言聊过了吧，应该知道我杀了她们，事实是那之后我就杀了你。如果你认为这不是背叛的话，那好吧，我没有说实话，可我也没有更多的可以说的了。”
　　“在迦太基的时候，你说我们不曾见过。”九仞走上前，蹲下来，呼吸溜到她后颈，“在高加索山，你说你不知道你所爱之人在哪里。”
　　言下之意，她都在说谎。
　　越琮思索了片刻，说，“我的确不知道我所爱之人在哪里，因为我不曾爱过谁。抱歉，虽然在别人眼中或许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关系，但那并不是出于自愿的爱。我因为担心这样的麻烦，才会对你说不曾见过。”
　　越琮刚说完，却被身后的人掐住了颈部。
　　“你觉得我不会在这里杀死你吗？”
　　被人掐着应当是很难受的，可越琮似乎分外习惯来自于九仞的钳制，既没有试图反抗，也没有求饶。直到感受到她呼吸的急促，九仞自己松开了手，对方的油盐不进，她束手无策。
　　令九仞更懊恼的，是自己想要与她多相处久一些的心情，可对方没有坦白的意思，她也不愿在此苦等。往后几日也没什么不同，越琮都是在固定的时间治疗，九仞却没有再出现。倒是左夜和周言分别来过。

　　左夜是第二天就来了，她与越琮的对话很和平。
　　“我记起来了一些事，那是在池下墓的时候我对你说的。共同的经历无法作假，因此我不会对你的难处视若无睹。越琮，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跟我说。”
　　“抱歉。”左夜坦诚而直接，也没有探究的意愿，这让越琮无法回避。
　　“从以前你就心思很重，默默计划着一切，虽然看起来是你伤害了我们，不过就结果来说……”左夜想到了周言，“我很庆幸此时此刻，在里界，我依旧能和小言在一起，还有阿九。”
　　“……”
　　“不管你做的这一切是有意还是无意，善意还是恶意，我都把这当成一种福祉，因而我并不恨你。”
　　“多谢。”无法对九仞言明的爱，无法对同伴解释的背叛，即使她是一个习惯了忍受之人，也会偶有脆弱之感。但对着左夜，或许是两人都清冷缄默的性子，反而省去了很多计较。
　　“不必多谢我。越琮，只要你问心无愧，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我记下了。”
　　因为觉得九仞会来，左夜之后没有多待，离开了死的隔湖。

　　九仞却没有出现，倒是周言怯怯地来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直到听到越琮一个很轻的笑声。
　　“你、你笑什么！”
　　“笑你可爱。”越琮如实说。
　　“你说风凉话！”
　　“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你乱说，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我根本不知道！”

　　周言脑海中浮现过许多画面，有从前在表界的，也有不久前在迦太基和高加索山的。越琮总是时而认真地调笑，或者笑着隐藏苦难，每次想给她更多的关怀，总是被她的疏离推远，又或是因她所做的那些事而踌躇，可结果……结果却似乎并不是坏的，无论是在表界被她护住的无虞，还是在里界与左夜和九仞的重逢。
　　周言想到这里突然一个激灵，“你、你是不是……”
　　“嗯？”越琮好整以暇地看着周言脸色一变再变，好似晴雨表。
　　“你是不是为了我和夜还有阿九在里界的幸福，才杀了我们？”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哪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为了不可预见的未来而杀死当下的人，越琮又不是先知。
　　周言沉浸在思绪里，没有察觉到越琮一瞬间的释然，等她回过神来，对方已经换上了那清冷却又有几分戏谑的神情，“周小姐在编故事吗？可真是动听。”
　　“你！”
　　越琮微微叹了口气，“可惜现实不如故事那么精彩，理由枯燥得很。”她直视了周言的眼睛，“我会杀你们，包括九仞，只是为了报仇而已。你是知道的，九家对我所做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轮时是我虚构的里界的计时单位，等于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