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风声 ...
-
南阳城，不太平。
今日大街上响起一声爆炸，明日河面上浮起两具尸体，都是见怪不怪的事。
是以警察从巷子里拖出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时，周遭的人大多头也不抬地继续吃着自己的早点。
人人头上都顶着一把枪的年代，谁会在意那晨雾里四散漾开的是槐花香还是血腥味呢？
除了初来乍到的人。
比如陆徽桐。
“别看了陆姐姐，留心惹麻烦。”
坐在她对面眉清目秀的少年低头嗦面，含糊不明地讲话，一不留神溅了一脸汤。
陆徽桐递去一方素色手帕，低声道:“警署办案，将人打成那个样子？”
“当街打死的都有。”少年江展胡乱抹了把脸，从包里抽出一张早报摊在桌上:“昨天下午有人趁换防之际潜入白公馆，想对邵三小姐下手却被反制，侥幸逃脱至此，估计就是他了。敢招惹三小姐，打成这样都算轻的。”
他居住的这条巷子鱼龙混杂，是藏污纳垢的绝好地方。
陆徽桐一目十行看完报上所写，眉头皱起来。
早知南阳不宁，却没想到白公馆这样的地方都能让人潜了进去。
“贼人该抓，可这样滥用私刑，恐怕会闹得人心惶惶。”
江展咬了口白面馒头，讽刺一笑:“陆姐姐，如今这世道，谁不是见风使舵，抓人办事都看上头的意思，哪有什么公私之分。”
“你是说，这都是三小姐的意思？”
“那倒未必，南阳虽名义上暂归于三小姐，警署却实际听命于沈将军，众所周知，三小姐和沈家大少爷有婚约，警署严打这些个人，既是为了杀一儆百，也是为了讨好沈家。”
二人的谈话引来隔壁桌两个穿着长衫的男人侧目看来。
其中一个嗤笑道:“沈家的意思可不就是她邵三小姐的意思？依我看哪，女人合该在家相夫教子，握权管事，迟早出乱子。”
他身旁的男人脸色一变，拉扯着袖子劝他小声些。
“有什么好怕的？自她接管南阳以来，咱们过过太平日子吗？”
陆徽桐不紧不慢折起报纸，转身看向那两人。
“时局动荡，也不该颠倒黑白。”
“你什么意思？”
“是三小姐接管以来让南阳变得不太平，还是她接过的本就是一个不太平的南阳城，二位既是本地人，应当比我更清楚。”
这话一出，那二人登时哑口无言。
“大早上的，何必争论这些。来、来，小店新出的小米糕，免费给各位尝个鲜。”早点铺的老板娘笑呵呵地过来打圆场。
“多谢。”陆徽桐笑了笑，双手接过瓷白小碟子。
离座之时，她还是给齐了小米糕的钱。
江南五月犹清寒，陆徽桐云青色的旗袍外套了件纯白色的针织衫，清雅干净，行走在脏乱破败的巷子里，不时有路过的人打量几眼。
“陆姐姐，以后有什么事我去找你，这地方乱得很，你别来了。”
“既然乱，为何不换个住处？”
“住惯了，可你不一样。”江展故作老成地将帽檐往下一压:“陆姐姐，南阳跟英国可大不同，你初来乍到，肯定很难适应，我先带你去学校周边逛逛。”
“好啊。”
片刻之后，二人脚步落在成淮河边。
十里江南出了名的烟柳地，可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该来的地方。
有妩媚女子倚在门边对他二人悠然吐了个烟圈，陆徽桐脸上的云霞霎时蔓延到耳边。
江展“噗嗤”一声笑出来。
“姐姐家教甚严，怕是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
陆徽桐知他拿自己打趣，作势要敲他的头。
江展赶紧卖了个乖:“我错了姐姐，带你来此处，只是想让你认识个人。”
“谁？”
“你见了就知道了。”
河边场子白日里不怎么营业，没了丝竹管弦声格外安静，一路时有几个曼丽女子擦肩而过，脂粉烟草香萦了满面。
片刻之后，江展停下脚步:“到了。”
陆徽桐抬头一看，是间香粉铺子。
木门半掩，江展上前推门，一个美艳夫人靠坐柜台，脸色不是很好。
“怎么了徐姨？”
“没事，你个小兔崽子，今儿怎么想起来了，哟，还带了一位，这是？”
“这是陆姐姐，之前跟您提过的，要去成淮女子学校教书的。”
“小陆老师啊，百闻不如一见，只当是个满腹经纶的才女，却不想还是个标志脱俗的大美人。”
徐姨起身寻过两层货架，拿出一个浅碧色的香粉盒子。
“闻着姑娘身上有股栀子花香，不知这香粉可入得姑娘的眼，若是不嫌弃，便当作是我的见面礼吧。”
“谢谢徐姨。”陆徽桐接过，颇有些不好意思:“今日来得仓促，未曾备下见面礼，改天一定补上。”
徐姨掩唇，一颦一笑净是阅尽世事的风情。
“收着吧，不值几个钱，念着回礼才是见外了。”
“原本只是想着学校离这近，带陆姐姐来同您认个脸熟，往后请您多多照顾，不成想还有礼物拿。”
“小姑娘水灵，我心里喜欢，换成你个臭小子老娘还不想给呢。”
“给与不给，你说了算？”
她话音刚落，门外有人接过了话茬。
咣当！
木门被一脚踹开。
几个壮汉的围护下，走进来一个身穿洋装面容俊俏的少年人。
“小少爷就这么惦记我这破地方？”
徐姨无奈起来。
“这是谁？”江展挡在陆徽桐身前，问道。
“上京来的小少爷，邵三小姐的弟弟，不知怎么的看上我这小铺子，非要买了去。”
那姓邵的纨绔往椅子上一坐，盛气凌人:“说了让你考虑一天，考虑好了吗？”
“小少爷怕是又要白跑一趟了，祖传铺面，实在舍不了。”
“我说过，你说了不算。”
他一声令下，那几个神色凶恶的壮汉瞬间围了上来，直朝徐姨而去。
江展抄起柜子上的酒奋力一磕，攥住瓶口指向小少爷:“怎么？光天化日还想强买强卖？”
二人年纪相仿，可毕竟一个养尊处优，一个混迹市井，气势上江展压了他一大头。
奈何那小霸王仗着自己带了人，偏就不怕他。
“我还就想强买强卖，你能怎么样？”
“你试试。”
“别动！”一人见江展脚步一动，呵斥警告，竟从包里掏出了一把枪。
双方一时僵持起来。
“早先以为你只是不学无术，却没想到你这么无法无天。”一只纤长白净的手按下了江展手里的酒瓶，温柔又冷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邵嘉祾。”
小少爷不耐烦地看着突然出声的陆徽桐:“你谁？”
她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转头看向拿枪那人:“警署的枪是这么用的？”
那人明显心虚，眼神飘忽了一下。
本来只是觉得那枪有些像警署的规制，并不确定是否是警署的人，他这一不说话，陆徽桐心里便有了底。
“南阳姓沈不姓邵，不是邵天阙将军坐镇的上京，哦，就算如今姓邵，也是归邵三小姐所有，什么时候其他人也能随意调动警署的人便衣出行了？”
“这……”方才还一脸凶狠的壮汉闻言踟蹰。
邵嘉祾眉头一皱:“听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大姐，你是上京的？”
“南锣鼓巷，我姓陆。”
邵嘉祾略作思索。
南锣鼓巷哪有什么陆姓的显贵人家，这人八成是故弄玄虚，可见她一脸从容坦荡，又叫人半信半疑起来。
再拖下去也是面面相觑，邵嘉祾起身，踹了一脚身边人:“蠢货，走了。”
待那行人走远，徐姨叹了口气。
“没事吧姨？”
“小场面，只是惹人心烦罢了。”徐姨摆了摆手:“瞧他那模样，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你们这两天先别来了，年纪轻轻的，别给自己添麻烦。”
她说话时江展已拿来了扫帚，麻利扫起地上的玻璃渣:“再来，牙都给他打掉。”
“人家来头不小，能在你身上吃亏？放心吧，我活了大半辈子，还用不着你这小兔崽子操心。”
也是，抗尘走俗混迹于风月之地的，多少有些人脉。
“那我就先和陆姐姐告辞了，天色还早，我再带她四处逛逛。”
“这就想走？”
“啥？”
徐姨挽起袖子要揪他的耳朵:“我那两瓶酒可是进口货，打算怎么赔？”
江展侧身一避退出门外，嬉皮笑脸地冲他挥了个手:“今日就不耽搁您做生意了，改日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