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Soyles

24、水仙【推理小说集】

　　我看着沉文在手机相册上给我展示我的画作。那皱巴巴、灰暗的线条，是我粗鄙的、迷茫的画作，那么，它被雨水给污染，又能怎么样呢？
　　那是我描绘的女人，画作中的人看不见面容，就那样死寂般平躺在那。女人的肌肉与身体线条流畅，我的每一笔走势都恰到好处，灰色仓促的笔蕴，却让整幅画作了无生机。
　　“你知道吗？虽然我不懂艺术。但我觉得你不是在画活人。”沉文笑着对我说道，“小姑娘。”
　　她又一次喊我“小姑娘”。
　　可能在她眼里，我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我活在黑暗里，给自己套上枷锁——然后庸人自扰，自寻烦忧。
　　于是我垂下了头。
　　“小姑娘，别沮丧，我见你都不曾开心地笑过。”沉文对我细声说道。
　　沉文划开那一副图片。映入眼帘的是第二幅图片。那是一个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人。他了无生机地垂下头，双手打开，不能反抗，不能挣扎。
　　她再次划过，第三幅图片，是一个体态臃肿的大胖子，胖子翻着肚皮，仰躺在那，照样是了无生机。
　　我从不用钢笔绘画，更习惯于碳素笔的浑浊。于是，这些画作的人物像在混沌中似的，看不清神态，看不清表情。
　　“你很迷茫吗？”沉文站起来，在我的身边坐下，问道。
　　我抬头看她近在咫尺的脸。
　　“我想，出去逛逛。”我对她说出了我的想法。
　　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我的想法。
　　她点点头，眼角都眯了起来。
　　也从来没有人答应过我的想法。

　　正午时分，我与沉文走在步行街上。我走在前面，她跟着我走在后面。
　　阳光明媚得刚好，将本来被冬天冻住的心晒得暖哄哄的。
　　“小姐，留步。”
　　街边一个男声忽然叫住了沉文。
　　沉文疑惑地回头看去，只见他披着一袭白色道衣。旁边竖着一个白旗，上面写着“神机妙算”。
　　道士用他狭长的凤眼瞪了几眼沉文，便似疯言疯语般地在街上开始唱到：
　　在一个如墨黑的夜里，十五的银镜挂起。如翡翠般的湖畔处人声寂寂，缚于手脚与脖颈处的枷锁将魔鬼封印。留下牺牲者的掩泣。
　　沉文皱起眉头，问道：“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道士只是把眼睛闭上，说道：“迷茫的众生皆来询问因果。”之后便什么也不说了。

　　沉文觉得莫名其妙，但问什么也得不到答案，索性就离开了步行街。
　　我见她一直眉头紧锁，便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今天农历十三日，明天刚好是农历十五。”

　　果不其然，过几天，沉文便收到了来自胡戏虚的电话——十五的夜晚，一所学校发生了一起恶劣骇人的凶杀案。

　　以下的凶案内容来自沉文对我的讲述。
　　沉文一到现场，就被胡戏虚带到了这所学校的“碧湖”。
　　只见“碧湖”斜对的教学楼外墙上一个十七八岁的男青年比成大字型，被缚在墙上。手脚被钉子死死地钉在墙上。脖颈被一条有他手臂一半粗的麻绳缚着，绳子延伸上去绕过斜上方的一盏探出头的路灯又绕下来绑在前方的消防栓上。
　　警察还在琢磨如何把尸体不受破坏地取下来。但此事已在学校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校方十分慌乱。死者据说是校园内有名的“社会人”，连校长都不放在眼里。一直是“霸凌事件”的肇事者。今日他被人如此凶狠地杀害，让人哭笑不得。
　　沉文双手插着口袋，蹙起眉头，表情凝重。“死亡时间不会是昨天晚上吧？昨天似乎是农历十五？”
　　胡戏虚全身震颤起来，“没想到你已经料事如神到这个地步了？”

　　沉文在事后跟我说，当时她都怀疑那个所谓的道士，真的能预卜先知一场可怕的凶杀案。
　　“说回正题。”沉文笑着，继续叙述道：

　　“死者叫莫诡，十八岁。在校学生。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由于这里是学校的偏僻处，附近的摄像头也找不到这里，也没其它人经过这里。死者也有不少仇家。与老师、同学都发生过矛盾。
　　“之所以叫你来是因为这次的案子，是极其难完成的。除了力气较大的成年男子，很少人能把一个一百二十多斤的男生以这种方式提高到地面两三米处。”

　　这便是这起案子的诡异之处。死者被吊起来、并采取极其有仪式感的形式，像是要对死者做出判决般，被摆成十字架的模样掉在墙壁上。

　　经过胡戏虚的一翻排查，案发时分在学校的，并有杀人动机的，有三个人：
　　体育老师，吴顾，男，因为在下班路上走着，看见死者欺负学生而出面制止并发生打斗。此后，死者对他怀恨在胸，编造举报信导致吴顾受到处分。
　　死者班主任老师，教物理，魏可婷，女，与死者发生过矛盾。对不良学生一直十分严厉，但平时为人和善。称当天晚自习结束自己就骑电动车走了。
　　死者同班同学，龚帆仁，男，曾经是死者的死党，而后因不明的原因反目成仇。不提供给我们任何信息，什么都矢口否认。

　　“现场有一点十分让人在意，这点也是破案的重要证据。”沉文说道，“在现场死者脚下的地面上，有摩擦东西留下来的划痕；同时，死者头顶斜上方的路灯是坏掉的。”

　　沉文要求亲自审问三名嫌疑人。
　　首先是吴顾老师的证词：
　　吴顾身体十分健壮，但是右手腕缠着绷带。
　　“都跟你们说了，我是一个十分正直也十分守法的人。我是不可能去杀害一个祖国的花朵的。”
　　“吴老师，您的右手似乎不太灵便？”
　　“是，前几天打排球手腕不小心扭到了。”

　　再来是魏可婷老师：
　　魏老师用手捂着脸，啜泣着道：“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学生这样死去啊。虽然他平时做人不怎样，但也是一条生命啊。”
　　“没事的，老师。擦擦眼泪。”
　　老师用纸巾擦了擦她哭红的眼睛。
　　“昨晚晚自习结束后，我就回家了。监控录像可以看到我骑着电动车回去。”
　　这老师十分瘦弱，细胳膊细腿，丝毫不像是个能提起一百二十斤重物的人。

　　最后是龚帆仁同学：
　　龚帆仁低着头沉默不语。他从刚刚等待被审就一直都是那副表情。直到看到魏老师那哭红的眼，才抬起头来。
　　魏可婷走时，龚帆仁才像是回复了一点理智，开始说道：“莫诡这人毕竟是太贱了。罪有应得。这种死法，才能释放他的罪恶吧。”
　　“你觉得他是一直都这样，还是因为什么重要的事情而改变你对他的看法呢？你们之前不是死党吗？”沉文问道。
　　龚帆仁忽而整个人都震起来，不停地望向审讯室的窗口。半晌才吐出字来。“他，一直都这么贱。当初是我看错他了。”
　　“好的，龚同学，你可以回去了。我理解你的心情。”

　　审讯结束，胡戏虚高兴地迎了上来。“沉教授，您知道凶手是谁了吧。”
　　沉文摇了摇脑袋：“啊，这个案子太玄了。我毫无头绪，你们自己去查吧。我先回去了。”
　　“诶，你什么意思？”胡戏虚被逼急了，涨红着脸问她道。
　　她笑了笑，说道：“迷茫的众生皆来询问因果。”
　　说完后，沉文打了个哈欠，便直接离开了。

　　“你明明是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为什么不指证凶手啊？”我疑惑地问道。
　　“背景内容都已经齐全，凭上述的内容，你也可以推理谁是真正的凶手以及凶手的动机。”沉文笑道。之后她弯腰问我，“那么，你觉得凶手是谁呢？”

　　她依旧自信地在边上翘起二郎腿，说道：“撇开道士的话不谈。这起案件的关键，是如何将重达120斤的死者提到空中并用钉子钉起。”
　　“记得疑问串联法吗？将你认为的疑点提出。”

　　她引导着我思考，我便跟着她的思路，回顾整个案件。
　　“嗯……你刚刚提到奇怪的摩擦痕迹，为什么会出现？以及为什么要特地绕过路灯将死者尸体吊在那里？”我说道。
　　“没错。”她投来赞赏的眼光。“死者的姿势让我们认为是被钉子钉在十字架上，其实追究本质，主要的受力点是悬挂的绳子。钉子不过是后来钉上去的。”
　　“滑轮……”我脑中忽然闪过这个想法。
　　“就是滑轮。”沉文点头道，“将尸体用绳子绑好姿势，抛绳子，让绳子绕过路灯，再把绳子的另一端绑在电动车上，发动电动车，等尸体升高到一定高度，通过绕圈的方式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消防栓上，固定住。接着，用钉枪，朝着死者手腕两端来上两枪。”
　　“也就是说，凶手是有电动车的魏可婷老师。”我说道。
　　“是的。而且吴顾手腕受伤，习惯走路回家。龚帆仁同学更没有电动车在学校里。”沉文自信地说道，“其实案件手法和凶手很好推测。”
　　“从审讯室中龚帆仁的表现，龚帆仁和魏可婷之间应该有不为人知的故事。”我判断道。
　　“是的。小姑娘，你还挺聪明的。”沉文看上去想摸我的头，却忽然把手缩了回去。
　　“莫诡肯定对魏可婷做过什么坏事，这一切被龚帆仁知道了，龚帆仁不想与莫诡为伍，于是两人不合。”沉文说道，“从这个角度出发，大概就可以猜到莫诡和魏可婷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
　　“如果是那种事情，这个魔鬼的死确实是罪有应得，我也无需帮胡戏虚太多，顺其自然就好了。毕竟，大家都是迷茫的众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