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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丽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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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设在内屋,四周褐木墙颜色深沉昏暗,红烛在墙侧连成一排通向深处,灯火幽微,明灭不定,烛光和着影子摇曳,犹如恶鬼,时而哀嚎,望之可怖。若是平常女子,大抵是怕的。
肖沅赤着脚,一步一步轻踩在廊道上,乌色长发垂于脑后,里衣拖得很长,与红色微光融为一体,仿佛从血水中爬出来一般。她的眸子圆润,却在眼尾处微微上扬,形状好看,却没有光,像潭死水。
她不怕这死寂般的宅子,只是心里有个强烈的意念,要她去找一个人,思及此,女孩速度加快,脚步微微凌乱起来,不过,到底还只是个十四岁小姑娘的身体,最快的速度也不及成人小跑。
路还是看不见尽头,肖沅眉头微皱,奋力跑了起来,黑暗中只剩脚步声,不知道过来多久,眼前出现了一道陈旧的木门,嵌着金边,黑泽有光,不知想到了什么,肖沅眼里的死水流动起来,她停下,顿了顿,用瘦弱惨白的手去推那扇木门,“吱呀——”门被缓缓推开,一股子苦到人心里去的药味涌入鼻腔,刺激的她五脏六腑都苦涩不已,一时间,她呆呆站那儿,不能言语。
昏暗房间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金丝木椅,点翠屏风,不若金屋,却更胜金屋之奢。她绕过去,只见黑色璎珞金丝帐中,隐隐约约卧着一位美人,长发如瀑,朦胧中轻摇朱羽扇咳嗽。
她再也走不动,眼圈葛然湿润,身体仿佛被雷劈中般不能动弹,过了很久,她才颤抖着手撩开帐子。
美人掀起深色凤眸,漂亮到完美,却无比苍白病态的脸上泛起诧异。
“肖软软?”
她一愣,晕了过去。
肖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是个叫肖沅的娇娇女,自幼失去双亲,只因定亲,就寄养在京城异族世家的虞家,虞家家大业大,老家主夫人早逝,只余虞四公子一人当家,她与虞南椒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算这里半个主人。
可是那时的肖沅是厌极了虞南椒这般性子温柔,空有漂亮脸蛋的男人,父母之命不可违,离不开这人,厌恶与嫌弃却忍不住,她喜怒无常,喜欢责罚人,将虞家砸的一干二净,把虞南椒最爱的猫儿溺死在池塘,心肠歹毒。十八岁时,太傅家废柴三小姐傅如墨忽然开智,在京城展露头角,成为不可多得的才女。
后来,在傅如墨的计谋里,虞南椒惨死,肖沅被安国侯萧羿掳走,囚禁三年后自焚身亡。
哪想闭眼睁眼之间,恍如隔世,竟是熟悉的闺房。
肖沅从床上坐起来,入目是她的金丝芙蓉帐,屋子依旧昏沉,窗门紧闭,一时间,竟分不清时晨,只觉得日月颠倒。
她一动不动。
梦境中那些时日,真实的恍若如今才是一场梦一般,仔细想想却虚妄,譬如她不记得傅如墨是何等人物,也自幼未曾与安国侯有半分交集,可为何一个爱她疯狂如病,一个恨她入骨呢?
梦里的安国侯处心积虑灭了虞家,背叛王族,最后的目的就只是得到她。
肖沅想不明白,人家为何看上了她,她并非有天人之资,能让皇勋贵族一掷千金,也非才高八斗,让世人为之倾倒,她只是一个娇纵的,心理有些扭曲的寻常姑娘。
她慢慢下榻,望向铜镜中那个面庞稚嫩的少女,少女清晰的察觉到,自上次醒来后,身体变得虚弱无比,稍微走两步都要喘气,这让她坚信梦不是空穴来风。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要想保护自己,就得先护住虞南椒,一想到梦中虞南椒是因自己而死,肖沅心里就堵着一口吐不出的闷气。
父母远游,将她托付给虞南椒,虽有大伯一家尚在京城,却兄弟不和,与孤身一人无异。在这里,再怎么样,至少虞南椒给了她一个家,护她安好。她在梦中的结局,除了旁人的算计,其余的确自找苦吃,那是她作死该有的下场。
大梦一场,有些事竟然清晰起来。
青衣丫头推门而入,见她赤脚站在地板上,忙放下银盆,失色,“姑娘,地上凉,这要再落了病如何是好?”
肖沅一愣。
空气异常沉默,青衣晓得自己口不择言话重了,只怕主子责罚,慌乱下跪,“姑……姑娘恕罪。”
她战战兢兢的等了半会儿,还没等到肖沅的责罚,缓缓抬头,惊异的发现肖沅已经乖乖坐进被子,神色平静的望着她。
青衣拿不到这位主子的想法,只得轻声疑惑:“姑娘?”
肖沅知道自个恶毒形象深入人心,一时之间改变不了她们都看法,也无需改变,她只是摇头,“你起来吧,是我不好。”
是她不好?
青衣巍巍颤颤的爬起来,“姑娘,可有什么不适?”
肖沅摇头,末了,问她,“虞四哥哥可好?”
“公子病重,全凭姜家的药丸吊着,原先公子还想着等开春了出来看看姑娘,可如今竟虚弱下去。”青衣垂着头。
与梦中的所差无几,这一年虞南椒病重,几乎不能走路,今后多半日子都以轮椅代步。
肖沅心里一紧,“他可有托你传话给我?”
青衣抿嘴,以前肖沅是最厌听这些的,今天有些奇怪,竟主动问了起来。
她心里叹气,面色不显,“公子说,姑娘多注意着身子,他如今有病气,姑娘还是莫去,省得把病渡给了姑娘,上次姑娘烧了那牡丹,不知要种些什么花,提前说说,也好叫他人去栽。”
肖沅望了她良久,葛然笑了,“那就告诉四哥哥,种些丽春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