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的月光》京忘

47、无双

　　“你！”一向从容不迫的弥亚怒目而视，厉声道。

　　不过，谢燃对这怒喝倒是毫不在意，相反，他十分享受将以冷静自持的人拖入泥沼中，见他人垂死挣扎的模样。

　　如果可以，他想让整个世界和他一起歇斯底里。那将是他眼中最光辉灿烂的景象。

　　可惜的是，萤星洲十分沉静，一如既往。

　　她冰冷着一张脸，望向面前眼角眉梢都染着疯狂的谢燃，毫不留情。

　　谢燃的神色有几分动容，他转头瞥向扣押着弥亚的异教徒：“对自己人客气点。”

　　闻言，两名身着黑袍的异教徒松开了对弥亚的钳制。

　　“灼灼，现在，你该看得到我的诚意了吧？”谢燃邀功似地凑近萤星洲，用略沙哑的嗓子，在她耳畔低语。

　　“我可以跟你走，”萤星洲垂眸，侧头躲开了谢燃温热的气息，“不过，记住刚刚的约法三章。”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他知道的。

　　见此，谢燃也并未得寸进尺，退了一步，想要牵起萤星洲的手。

　　在暗处，萤星洲瑟缩着收回了手。

　　又一次，她真的很讨厌他的亲近。谢燃自嘲笑笑，只一瞬间，有几分如同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小男孩的失落，继而换上无所谓的伪装，绕有耐心地等待着面前人的下文。

　　“第三条，未经我的允许，你不能靠近我。”她并未直视谢燃。

　　她甚至不愿意正眼看他。

　　谢燃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仿佛自己的一切行为不过小丑跳梁。他自觉无趣，难得地好说话：“好。”他喑哑的嗓子里，似乎沾染上了几分失落。

　　可一千年前，萤星洲被狠狠地欺骗并利用过，她深知这一切不过是谢燃的轨迹罢了。对他心怀仁慈，就像护蛇的农夫，最终只会落得凄惨的下场。

　　想到这，萤星洲沉声问：“去哪？”

　　“不会亏待你的，”谢燃身躯高大，可反复无常的性子如同孩童，说道着，他眼中生出期待的神色，“跟我走吧。”

　　语气亲昵，仿佛两人是形影不离的玩伴。

　　他转过身，回眸，眼神落在了萤星洲的手上。见萤星洲一脸防备，他长叹了一口气，继而笑得仿佛心无芥蒂：“灼灼。”

　　萤星洲跟上他的步伐，对上弥亚忧心忡忡的眼瞳，眼神坚定地点点头，让弥亚放下心来，便不再回头地走出了易慈屋。

　　易慈屋外，一圈一圈的异教徒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见到谢燃，他们如同见到了神明，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生怕惹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神”而招致灾祸。

　　他们对谢燃的信仰太过于虔诚，以至于余光瞥见萤星洲这位被赶下神坛的神女，也并无轻慢之心。

　　走在谢燃身后的萤星洲只觉得有些可笑，她第一次踏上这一层层阶梯，是因为被奉为神明。

　　而这一次，她在谢燃的指引下，一级，一级地迈向未知的危险，是因为被赶下了神坛。

　　人类的信仰是如何的捉摸不定，如何的脆弱啊？那些曾经奉她为神明的教众们，此刻又在何方？

　　谢燃是如何获得异教徒的信任与信仰，她不得而知，只能静默不语地反抗。

　　在异教徒的尽头，是囡囡和钟意在阻止异教徒们做出疯狂的举动。谢燃的出现，让原本喧闹一片的异教徒们安静了下来。

　　“诸君，”谢燃望向鸦雀无声的四周，高声说道，“我宣布圣星月教廷更名为雾夜原。圣星月教廷原神女萤星洲退位，谢燃临危受命，为新一任神子。”

　　只见那异教徒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纷纷叫好，称颂着谢燃拨乱反正的“丰功伟绩”。

　　临危受命……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才是最大的危险吗？谈何受命。萤星洲在面色如常，却心底嗤笑一声。她不敢激怒谢燃，更不敢激怒他身后的追随者们。

　　他们，是比谢燃更为疯狂的存在。

　　囡囡和钟意错愕地望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谢燃和萤星洲，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他们不再动作，只怔怔地望向萤星洲，如注视着天边一闪而过的流星。

　　那可望不可及的神女啊……终于还是失去人们的信仰，跌落凡间了。

　　她曾经的庇佑仿佛过家家一般，现得可笑。却在囡囡和钟意心底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地位尊崇，消失了千年的神女，还未在春风中纵情欢唱，便要困在异教徒铸造的重重锁链中，从此任人摆布。

　　可她面色如常，在烈日下微微眯眼，只是对这喧嚣有些许不适。

　　钟意跌坐在地，如失去重心，呆呆地望着激动的异教徒们一拥而上。囡囡也放弃了抵抗。

　　这场信仰上的改弦更张，以和平的方式落下帷幕。这不流血的政变，并不符合谢燃一贯的作风。他向来喜欢热闹与杀戮，从千年前的核战，到不久前的爆炸案与谋害檀那夫人，视命如草芥才是他。

　　在宣布仪式完成后，萤星洲随着谢燃，来到一间小小的实验室。这实验室位于地下，常年不受光照，森冷可怖，精密的仪器在灯下反射出寒光。实验室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冰床，在这狭小空间中显得格外局促。

　　“灼灼，喜欢吗？”谢燃喃喃，似乎并不等待回应，兀自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不喜欢简单……”

　　这不是不热闹吧……这是太平间。

　　压下心底的情绪翻涌，萤星洲平复呼吸，斟酌着词句，最终还是没有回答。

　　“灼灼，你好好休息。晚饭时间我再来看你。”谢燃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可眼底的阴郁无法驱散，呈现出一种分裂的、诡异的美感。

　　萤星洲无暇欣赏这种病态的美，却渐渐习惯了曾经的称呼。

　　灼灼。

　　他并没有废去她的名字。萤，是只有神女一系才能沿袭的姓氏。

　　谢燃不再自讨没趣，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让萤星洲彻底对他放下防备，让她渐渐生出情愫。他是和她一样，不老不死的存在。

　　在再三确定谢燃离开后，萤星洲闭紧门，尝试着启动通讯仪，却发现在这地下室内毫无信号。

　　这是他为她亲手打造的一座囚笼。他喜爱杀戮，喜爱看人堕落，喜爱折断她的翅膀，看她一步步沦为他的所有物。

　　萨雪归……他还好吗……

　　回想起谢燃此前的言语，萤星洲不由得忧心起萨雪归的境遇。

　　难道他要只身一人，在遥远的玛尔斯，在余生中，度过一个个寒冷而无望的隆冬吗……

　　萤星洲屏息，尝试着陷入神识之海，却发现心绪纷乱，并不能进入神识之海。

　　此时此刻，他的境况，她不能得知。

　　弥亚曾跟她说过，她的灵力基于人类对她的信仰。如今，她被驱赶下神坛，她的灵力微弱得不值一提。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萤星洲端详着实验室内那张巨大的冰床。冰床透着丝丝凉意，让人胆寒。可她没有犹豫，卧在了冰床上。

　　她的梦……会和他相通吗？

　　怀揣着心事，她察觉不到冰床的刺骨的寒意，却也难以入睡。

　　恍惚中，萤星洲在烟雾中窥见一个人影。只见那人一头银发翻飞，是晦暗无光的室内的唯一光源。他被束缚在十字架上，重重锁链捆绑住他，困不住他挺拔的身姿。

　　是萨雪归。

　　只是，他似乎放弃了挣扎，而是低垂着眼眸，若有所思。

　　走近了些许，萤星洲见萨雪归头上缠着层层绷带，面有血污，如同被严刑拷打过。原本不离身的金边眼镜也被人踩碎，被扔在一旁，支离破碎。

　　见到面前人，他原本如死水般的冰蓝色眼眸掀起了波澜。或许是太久未进水，他声音嘶哑：“星洲……”继而重重地咳嗽起来，眼底却尽是笑意。

　　萤星洲颤抖着伸出手，轻抚着萨雪归的面庞，取出随着的丝巾，想要为他拭去面庞上的血迹。她从来没想过，他的情况会如此糟糕。

　　玛尔斯上，会有多么寒冷啊……她的泪水决堤。

　　“别哭。”萨雪归嗓子喑哑，语气却温柔得一塌糊涂。

　　“哥哥，我救你出去。”闻言，萤星洲的眼泪簌簌落下，滴在萨雪归的衣角。

　　这是她第一次称呼萨雪归为哥哥。

　　他一贯爱穿白色，可现在，他的白衣浸染了血渍，早已不是优雅矜贵的模样，而是脆弱易折。

　　“没用的……”萨雪归轻咳一声，“这里只是梦啊。”

　　“那哥哥现在还好吗？”萤星洲仰头望向面前比他高大太多的萨雪归，他的一向清澈的眼眸此刻却深不见底。

　　萨雪归笑笑：“不赖。”如果可以活动活动，他多想抱一抱面前的爱人啊。

　　他们已经数月未见了。

　　没等他多想，萤星洲早已张开双臂，轻轻拥住面前脆弱到不堪一击的他。

　　他有些羞赧：“别……好脏。”

　　却不想，埋在他胸口的爱人紧了紧手臂：“不。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最干净，最明朗的人。对我而言，你是举世无双的存在。”说罢，她踮起脚尖，在他缠着绷带的左眼落下一吻。

　　“疼吗？”她满是心疼地问。

　　“不疼的。”他偏偏头，与她亲昵地贴面，柔声道。

　　萤星洲点点头，绕到十字架的一端，轻轻说道：“我先给哥哥解开。”

　　锁链缠得很紧，她一圈一圈地解开，如同拯救被缚的普罗米修斯。

　　可就在她为他解开所有锁链时，萤星洲忽然察觉到有强大而冰冷的链条束缚住她的手腕和腰部。那是来自坚不可摧的金属的凉意。

　　在她低头间，萨雪归忽然消失在她面前，她伸出手想挽留，可映入她眼帘的，是偌大的冰床和重重锁链。

　　“灼灼，你不乖呢。”谢燃面色阴沉，手中端着的吃食洒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