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
-
只闻得四下里呼喝此起彼伏，越嚷越近。
“抓刺客！抓刺客！”
“保护王妃！王爷呢？王爷在哪里？保护王——啊唷！”
完颜洪烈有惊诧之色，立起身来。他倒算得上临危不乱，颇不失一家之主的镇定风度，虽有惊疑之貌，却无惧色，扬声道：“是怎么回事？你，出去看看。你，去王妃那里。”
适才被他屏退的锦衣侍从听见动静，早已闻风奔入，刀出鞘，箭上弦，如临大敌，将完颜洪烈拱卫于中央，听见王爷如此命令，皆微微一怔。
其中一个试探着道：“王爷，此刻情形未明，属下几个不敢稍离。倘若一个不慎，令贼人伤了王爷的万金之躯，那便是——”
不等他说完，完颜洪烈脸色一沉，喝道：“让你去，你便去！”
那人不敢违逆，连声道：“是，是。”举着腰刀奔出，岂料刚刚奔至门口，院门忽而“咣”的一声洞开，那人似胸腹受了一击，“哎唷”一声，整个人登时向后飞跌，“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哐啷”一声，长刀落地，再也爬不起来。
只见门口火光攒动，人影乱晃，一个少女率先奔了进来，背后紧跟着一名少年。这少女生得秀美无匹，容光照人，一身白衣，一头秀发以金环束起，那少年则浓眉大眼，身量颇为高大魁梧，正是郭靖。
乍见郭靖同这陌生少女现身，萧峰慕容复皆吃了一惊。
只见这一对少年少女似慌不择路，双双奔入，后面缀着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萧峰认得正是梁子翁，这时却不复适才的矜持儒雅了，面皮紫涨，怒气冲天，喝道：“小畜生，不要走！还我的宝蛇性命来！”口中兀自叫嚷，忽而瞧见完颜洪烈矗立当场，登时愣了一愣，不由自主地收住脚步。
说时迟那时快，彭连虎、灵智上人、欧阳克等人施展轻功身法，此起彼伏地奔至。
欧阳克眼光只在那名少女身上，将他人视作无物一般，口中笑道：“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语意轻薄。话音未落，一转眼瞧见完颜洪烈脸色甚为难看，气焰顿时消了一半，将头一缩，望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说话。
郭靖却呆了一呆，喜道：“师父！”视他人如无物一般，径直向廊下奔去。
廊下并肩立着一位长挑身材的青年同一名大汉，大汉约莫三十来岁年纪，身形高大魁梧，浓眉大眼，高鼻阔口，身穿一袭灰色粗布袍子，衣着简素，风仪平易，却如同天神般威风凛凛，威仪甚重，正是萧峰。青年望似二十八九许人，俊美绝伦，令人不敢逼视。他眉眼俊朗，轮廓深邃，身材高挑，隐然似有异域血统，但气度潇洒蕴藉，丰神俊逸，英气逼人，分明又是诗剑风流的公子。
尽皆愣了一愣，心想：“府中何来此等人物？”
瞧这青年贵气十足，丰采逼人，分明是庙堂之上、皇帝身边走动的人物，倘若是完颜洪烈在此宴请的哪一位王孙公子，一个不慎冲了圣驾，罪名可就大了。
正作如此想，却见郭靖奔至那青年面前，拜了下去。
尽皆一呆，纳闷道：“这人如何会是他师父？难道不是萧峰？”
只见郭靖拜完那青年，又抬头唤了一声“萧叔叔”。萧峰应了一声，伸手将他扯起，顺势伸臂同他抱了一抱。
“这是怎么回事？”完颜洪烈厉声道。
不问则罢，他这一问，梁子翁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甚么冒犯不冒犯了，踏上一步，指着郭靖怒道：“这小畜生杀我豢养了多年的宝蛇，喝了我的蛇血，令我功亏一篑！”
俊美青年闻言将脸一沉，道：“阁下谨言。我是郭靖的师父，你骂他畜生，我却成了甚么？”
梁子翁出其不意，愣了一愣。他看不透这陌生青年底细，一时竟不敢发作，迟疑地望向完颜洪烈。
完颜洪烈见状道：“这位便是慕容公子同萧大侠。”
梁子翁“啊”了一声。欧阳克闻言动容，喜形于色，往前踏了一步，道：“阁下便是慕容公子？在下白驼山欧阳克，素闻公子英名，今日得见高贤，幸何如之。”说着抬手一揖。
慕容复眉头微皱地瞧着他，还了一揖，道：“欧阳少主过谦了。虽然同少主素昧平生，在下东归途中却已承蒙过贵派门人的关照，有待来日一并谢过。”
欧阳克一呆。不及说话，慕容复已然转向郭靖，问道：“郭靖，这是怎么回事？”
他语气并不严厉，甚至连声音都不曾高一高，然而不怒自威。
郭靖急忙应道：“师父，我不是故意的。那蛇缠住我头颈，我喘不过气来，迫不得已，为了自保，这才……”
慕容复忽道：“别动。”
郭靖正不明其意，慕容复伸手拭去他唇边未干的血迹，凑至鼻端一嗅，有极浓重的药气和蛇腥气，顿时明白过来。道：“我知道了，你不用再多说。……他的蛇为甚么会来缠你？”
郭靖脸色涨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听他发问，愣了一愣，老老实实地答道：“因为我上他住的地方去拿药。”
慕容复闻言，登时将脸一沉，道：“你的诸位师父都教过你，不可做鸡鸣狗盗之事。你为何盗取别人之物？”
郭靖一时答不上话来。那少女却插进话来，声音娇柔，道：“窃药是为了救人，哪里算偷？”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这少女身上。慕容复向她看了一眼，置若罔闻，转头向郭靖望去，一言不发地挑起剑眉。
他未责一字，郭靖却涨红了脸，道：“师父，你怪罪我盗药也不打紧。王道长中了灵智上人的毒砂掌，倘若十二个时辰内不能得到药物解救，便要残废。他们把整座中都城里的药物都买完啦，统统送到了这王府之中，为了救王道长，这才……”
他话未说完，慕容复打断道：“不必说了。”
停了一停，道：“你没有做错。王道长自然是那天的全真派王处一了，这个‘他们’，却又是谁？”
郭靖道：“小王爷完颜康。”
这三字一出，众人颜色登时都变了一变，俱向完颜洪烈瞧去。
完颜洪烈哪里料得到这一桩事情绕来绕去，最后竟然应到自己儿子身上，呆了一呆，问道：“他说的可是真事？”
欧阳克梁子翁等人哪里敢应。瞧见他们眼神闪烁、支吾其辞之貌，完颜洪烈便知这多半是真，一时间气往上冲，心道：“我费尽心思，极力笼络武林群雄，康儿倒好，居然敢得罪天下第一大派全真派的人？”
强自按捺怒意，道：“康儿人呢？谁去给我把他找来？”
众人面面相觑，哪个敢应一声？
郭靖道：“他捉了那天比武招亲的那对父女，把他们囚在王府铁笼之中，他多半还在那里。”
完颜洪烈又是一呆，问道：“什么比武招亲？”
郭靖遂将前情讲出。他口才极劣，讲得颠三倒四，含混不清，然而愈是如此，愈发见得是真事。
只听得完颜洪烈出了一身冷汗，心想：“无端囚人，强抢民女，这还是在闹市当中。倘若被有心人往上参一本，这一桩事情就是大大的把柄了，要将我扳倒怕也足够了。都怪他娘亲平时对他太过宠溺，把这孩子给宠得无法无天。”
越想越怒，脸色青白，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方颤声道：“这个孽畜在哪里？”
见王爷震怒，又是他父子二人之间的事情，底下人哪个敢出头应声？一个个垂头的垂头，望天的望天，俱装作不曾听见。
那少女见状，轻轻一拉郭靖衣袖，低声道：“还不快走？”
郭靖一愣，下意识地往慕容复那边看了一眼，然而少女已不容分说拉住他手掌，往门口奔去。
刚奔出几步，忽闻衣襟带风之声，面前白影一晃，一个人影拦住二人去路。欧阳克“哗啦”一声展开手中折扇，含笑道：“姑娘来都来了，怎么现在又想走？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这少女正是黄蓉。适才她于香雪厅上已见过欧阳克展示武功，心知此人本领远胜于自己，这时见他挡住去路，面上却毫不惊惶，将郭靖望旁一推，向欧阳克微微一笑，说道：“这里的梅花开得挺好呀，你折一枝给我好不好？”
欧阳克适才见了黄蓉于几大高手包围中脱身的本事，深知她古灵精怪，不知这少女头脑中又转着甚么鬼主意来算计自己，明明是极简单也极风雅的一件事情，一时竟迟疑不敢答应。
正自犹豫不决，忽闻一个男子声音接口道：“姑娘，这枝梅花，我折给你。”
声音清若凤鸣，咬字略挂苏白柔糯腔韵，清越中蕴着柔和，令人心中微微一动。
众人俱怔了一怔，转头望去。
说话的人自然是慕容复。只见他旁若无人，径直自廊下步出，行至盛放的花树之下，抬手攀下一枝开满白梅的枝条，折下一枝执在手里，缓步走至黄蓉面前，将手中花枝向少女递了出去。
这两人一个俊逸不凡，似临风玉树，一个娇美可人，似出水莲花，双双立于盛开的白梅之下，此情此景，美好得令人不由自主地屏息静气，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惊扰到了这一幕。
黄蓉瞧着他手中向自己递来的花枝，娇俏面容上却流露出惊愕之色，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这花儿我不要啦。多谢公子，你自己留着赏玩罢。”
慕容复唇角泛起浅淡微笑，眼中却无半点笑意，道：“借花献佛，何必客气？”顺势将花轻轻往前递了一递。
黄蓉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似一咬牙，伸出手来，掌心向下，如临大敌，去接慕容复手中花枝。纤手伸至半空，忽而垂落下去，掌心一翻，换了一个角度，再行切入。不过短短一忽儿的工夫，她手上已然变换过好几种姿势角度，绕着慕容复走了半圈，然而始终不敢哪怕是伸指尖去碰一碰他手中那一枝花。
慕容复不动声色。黄蓉变换方位，他便也跟随着略为变换方向，拈花的手悬停于半空，至为耐心而从容地等待着。
他二人这么对峙，气氛至为凝重，周遭的高手心照不宣，尽皆露出叹服神色。
完颜洪烈瞧着这一幕，茫然不解。见他迷惑，灵智上人咳嗽一声，低声道：“太极高手，传说有‘鸟不飞’的绝技。抓一只麻雀放在掌心，鸟儿飞不起来，因为无从借力。这小姑娘到了他面前，就像那只麻雀。”他声音不高，然而所有的人都听见了。
这时黄蓉似将心一横，纵身翩然跃起，一声娇叱，纤手横劈，向着慕容复手中花枝击下。这一掌姿态极为优美，飘飘若仙，然而掌风甚为凌厉，白梅花瓣为掌风波及，片片零落，慕容复的衣襟袍袖亦被震得微微飘荡起来。
慕容复神态自若，连眉头也不皱一皱，右腕轻翻，手中花枝便似化作一柄武器一般，朝着黄蓉手上“少商”穴拂去。
灵智上人陡然变色，脱口惊呼出声：“天山折梅手！”
慕容复似乎有一些诧异他竟识得此招，目不斜视地应了一句：“好眼力。”
场边诸位高手皆瞧得真切，这一拂轻描淡写，不及适才黄蓉使出的“兰花拂穴手”姿态优美，然而似乎蕴藏了无穷变化，精微奥妙，极为高明，一时竟无法参透，一个个皆幡然变色。
黄蓉如何能够抗衡这一招？大惊之下，撤掌飘身后退，然而她又如何快得过慕容复？
眼看花枝就要拂到，郭靖急道：“师父！你不要为难蓉儿，她是我的朋友。”
慕容复脸色微变。手中花枝去势已老，不及收撤，然而随着郭靖这一声叫出，硬是于半中途生生折转方向。
方向是转折了，这一击的劲力却收卸不住。他顺势将手一松，令花枝轻飘飘地飞出，“噗”的一声，深深没入金丝楠木的廊柱之中。枝条携着余劲，微微颤了几颤，却连半片花瓣都不曾掉落。
他这一手修为露了出来，在场之人不管是懂功夫还是不懂功夫的尽皆瞧得舌挢不下，半天回不过神来。
慕容复收手立定，转向郭靖，皱眉道：“怎么不早说？”脸色有所缓和。
郭靖讷讷地道：“我……我不曾想到。”
慕容复不再说什么，转向黄蓉，微微欠身，道：“是我误会了，冲撞了姑娘。多有得罪，万望海涵。”
黄蓉惊得花容失色，半天方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你……你果真是靖哥哥的师父？你的本事好大呀，恐怕同我爹爹不相上下。”
灵智上人插口道：“女孩儿，你爹爹是谁？”
黄蓉尚不及答话，门口忽起了响动，小王爷完颜康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他金冠半歪，身上带血，神色凄怆，眼中带泪，向谁都不瞧一眼，径直往完颜洪烈面前冲去，颤声道：“父亲！母亲她……她……被贼人掳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