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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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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阿嚏!”
许是适应不了猛然间的寒热转换,离开烧着炭火的书房,梅子渊一出屋门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裹紧大氅,伸出一只瘦白细长的手,指着雪地中一方绣着牡丹的丝帕问:“那是何物?”
“还不是外面那些莺莺燕燕扔进来的!”书童左青一脸嫌弃的捡了起来,“公子,那群歌馆的姑娘怎么一波接一波,赶都赶不走?成日站在咱们前门后院,不是挥帕子就是唱曲儿,这三九寒天的,她们连个棉袄都不穿,露个膀子也不嫌冷。”
梅子渊脸一沉,玉面书生眼中顿时显出薄薄怒意,“今日可有拜帖?”
“有!”左青把帕子扔进茅厕,声音有些远:“叫什么帮的,也是漕河上那些帮派。”
“统统赶走!”
一听到“帮派”这个两字,梅子渊就发自内心的厌恶。
自从陛下任命他为漕运总督,漕河上那些个帮派就争着抢着往梅府送礼。梅家大门口险些成了花魁擂台,每日里莺歌燕舞一茬接着一茬换,各种珠宝字画纷纷往府里塞。
梅子渊驱散了歌姬又把扔进府里的东西全数抬出大门,那些人又开始偷偷从窗户里塞银票,他只好下令锁紧门窗,一条缝都不给那些人留。
“哎呀公子!”左青忽然捏着一张银票从茅厕中跑了出来,“这些人实在是....竟然塞进茅厕里了!这这、这都沾上屎了....”
梅子渊黑着脸,宽袖一拂背在身后,“将那腌臜物件夹进拜帖,扔出大门!”
左青“嗯”了一声,捏着银票跑了出去。
梅子渊裹紧大氅,从侧门走出,闪身坐进一座小轿。
轿子穿街过巷,停到京中名店——太白酒楼的牌匾下。二楼窗前早就站着两个穿着宽袖长衫的贵公子,其中红衣那位迫不及待地招手喊道:“子渊!二楼,洞庭春!”
红衣男子名叫戚言笙,是翰林院的编修,另一位青衣书生名唤宋赟,任国子监助教,也在窗口向梅子渊挥着手。
两人自小与梅子渊一块长大,情同手足,甚是亲厚。
梅子渊仰头冲他们微微一笑,便匆匆上了二楼。
人一落座,各式菜品流水般摆上了桌。
“你若再推,这顿酒就到明年了!”戚言笙最是憋不住话,自从梅子渊升任漕运总督,他跟宋赟就想找个机会为他庆贺一番,奈何梅子渊忙得脚不沾地,日日挑灯看卷连个喝酒的功夫都没有,“喊你三次都不来,是不是要八抬大轿停去你家门口,你才肯过来啊!”
梅子渊赧然一笑,“漕务事多冗杂,我又是个门外汉,忽担重任心中惶恐,自然要多备些功课才能去临清上任。”
“临清?”宋赟微微一惊:“你不是才任总督没几日吗,怎么就要外放了?”
“不是外放,是临近年关,陛下命我去临清督运漕粮。”
“哦~”戚言笙瞬间明白过来,挑眉笑道:“总督一上任就去督办总兵,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莫要胡言!”梅子渊打断他,不过也算认同了他的说法,“陈轩做了三十年漕运总兵,陈氏又在朝堂一手遮天,只怕我此去将姓命赌上,也搬不倒这个朝廷蛀虫。”
宋赟长得清雅,举手投足间较戚言笙也沉稳许多。他给二人倒了酒,轻声道:“陈轩倒还好,我听说漕河上那些帮派才真正难缠,你此去定要小心,莫要与那些河霸牵扯。”
三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戚言笙忽然勾起嘴角小声道:“我听说漕河上的帮派,在争着抢着给你送礼?”
梅子渊酒杯还未落下,眼里便生出嫌意,“一群江湖匪徒,妄图独占航道,继续欺行霸市祸害百姓,做梦!”
“说起这些漕河帮派,”宋赟则想起一则传言,“倒是有桩奇闻。听说漕河现在最大的帮派青安帮,帮主是位女子?”
戚言笙瞬间来了兴致,“我知道我知道!此女心狠手辣,凶残暴虐,人称漕河母夜叉!有见过的人说她身高七尺,壮硕无比,赤发獠牙,手拿一把一丈长的大刀,一脚就能将两船踹翻。”
宋赟忍不住掩嘴一声,“太夸张了些,哪有一丈长的刀。”
“这还不算呢!”戚言笙越说越来劲,“青安帮里最厉害不是她,而是一个叫白浪的。听说这人才是真正的恶魔,杀人不眨眼!连自己的亲娘都杀!”
“天下竟有如此十恶不赦之人?”宋赟惊得撂下筷子,转头对梅子渊道:“你此去临清可要多加小心。那里是青安帮的地盘,与这般残暴无良之人打交道,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修竹多虑了,”梅子渊眉间隐隐腾出一股凛然正气,“正所谓善必扬,恶必惩。青安帮这种腌臜匪类,吾自不会向其低头!迟早要将他们尽数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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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臜匪首潘春,此刻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正站在太白楼的牌匾下,对着分舵舵主潘永年手里那张带着屎味的银票,眨了眨眼。
潘永年十分无奈,“帮主,我本想先送点银子进去给您铺铺路,没成想,这...唉!”
见帮主脸上无笑,副舵主刘胖子解释道:“帮主您是不知道,这位梅大人跟姓陈的可不一样,不露面、不见人、不开口,那张驴脸拉得哟,跟他妈茅坑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潘春蹭了蹭鼻尖,在心里骂了句娘,这些当官的没看出来有多大能耐,官架子倒是不小。
但潘永年叶是一番好心,她叹了口气,抬头打量着这栋十分朴素的三层小楼,“这就是京城最火的馆子?”
潘永年忙道:“正是。太白楼的菜做得精致有趣,很受文人雅士青眼,火得很,雅间要提前两日才能订上呢!”
潘春笑笑,但心里觉得这破楼还不如临清的豹子楼有排面。
豹子楼怎么说也是河畔黄金地段,五层加宽楼台,河景一览无余。
这三层又矮又旧的破楼,有个什么看头。
潘春解下身上的鞭子和长刀,随手扔给了身后的白浪。
她松了松筋骨,终于露了个笑脸,“进吧,年叔。”
“帮主二楼请。”
潘永年急忙上前引路,领着潘春和白浪二人坐在了梅子渊那屋隔壁。
好巧不巧,两屋中间的隔墙,因前日修葺墙围被凿穿了个洞。
时逢腊月,木匠不好找,店家只好搬了两座屏风,一屋一个挡着。
跑堂的番子本想提醒一下这桌外地口音的客人,隔壁已有三位官老爷坐了进去,京城官多口杂,雅间不隔音,言谈还是谨慎一些好。
奈何一开门就看见潘春一条腿踩在凳子上,用右手的铜护腕,砀着左手的长刀。
“看什么看!还不上菜?”
被那对肃杀剑眉一唬,小二手一抖,利利索索将门合上。
岂料刚一转身,又迎面撞上一位壮硕的圆脸公子。
圆脸公子登时将手中的酒水泼了自己满身。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这就给您…”
圆脸公子憨憨一笑,“不打紧,不打紧!你只管去添壶酒来。”
小二就跟得了圣旨一般,跑得飞快。
圆脸公子深吸一口气,上下嘴唇咬了好几遍,才鼓起勇气推开了雅间房门。
他方才被父亲一脚揣出包间,硬逼着来梅子渊这屋敬酒。
“梅兄。”
圆脸公子努力让自己笑得真实可爱,那表情活像一尊如来佛,连眼都笑去了西天。
“尹冬冬?”
梅子渊三人一齐看向门口,目光扫向这位不速之客。
最高兴的是戚言笙,因为只要有尹冬冬这个憨货在,今日他买单的钱就省了。
没什么表情的是宋赟,严格来说,他与这位从九品的苑马寺监副不算认识。
最不高兴的是梅子渊,因为他十分瞧不上尹冬冬。
尹家是暴发户,与梅家在他曾祖父那辈是连襟,尹冬冬的父亲硬是凭一己之力,生生把亲戚关系走到了这一代。
自从坊间传闻梅子渊要任漕运总督,尹冬冬更是天天被他爹撵着往梅府跑。
“梅兄。”尹冬冬整了整衣角,吞了吞口水,努力裂开嘴角,恭恭敬敬道:“想不到你今日也在太白楼喝酒,爹爹让我来给你敬杯酒…”
梅子渊一见他胸前那片湿污,就满脸嫌弃,“出门在外,你这样子成何体统!将衣裳换了再来!”
“哎!”
尹冬冬瞬间松了口气,后撤一步退出房门,小心翼翼把门关上。
他悄悄吐了吐舌头,悬着的心落回肚里。
反正酒没了,人也见了,可以回去跟爹交差了。
虽说梅子渊不待见尹冬冬,但多年优良严苛的家教不能让他拒人千里之外。
他起身想叫小二再加个凳子,可当他经过屏风时,隔壁突然飘来的“梅子渊”三个字,生生拦下了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