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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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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断已经发现了,他们师门后山的森林里有古怪。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秘密是因为实在不爱练功。老头子让他在院子里挥剑五百次,他嫌枯燥烦闷,又看不到进步,干脆趁师兄在葡萄藤下睡着的时候翻墙跑了出来。跑出来他也没处去,漫无目的地走了会,干脆就窝进了后山的树林子里睡觉。
说真的,秋天下午的太阳暖融融的,照得他十分舒服,他觉得自己窝在这树枝子上一定比师兄在葡萄藤下睡的舒服,他有些得意,于是四肢伸展得更开了。
就是这得意的抬手间,他感觉手腕子上滑溜溜地凉,他仰起脑袋向后一看,差点从树枝上滑下去——一条晶莹剔透的绿色小蛇正盘在他腕子上,舌头一吐一吐地瞅着他。
秋断僵硬地停顿在那,一动不敢动。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怕蛇,但当这种显然有毒的漂亮生物缓缓在他身上冰凉地爬行时,他立马怂了。
“幺儿,幺儿。”他听到下头有个女孩子边哭边喊着个名字,“有人看见我家幺儿了吗,它还好小一条,绿绿的,是条很可爱的蛇宝宝。”
秋断一翻身,脑袋向下从树丛里钻出来,手腕举得远远地,却不愿堕了面子,只故意装作冷静道:“喂,这是你的吗?”
那女孩儿转过身,头上银饰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哗啦啦地响,又大又黑的眼珠子里还含着泪水:“是我的幺儿呜呜呜,终于找到你了——”
女孩儿小心地接过小蛇,抱在怀里又亲又蹭,看得秋断鸡皮疙瘩一阵阵地起,但他不敢说,说了就显得自己很怂,竟然怕这样小一条蛇。他转了转眼珠子,看着女孩子一身明显不似中原人的打扮,故作冷淡道:“你是迷路了吗?要我送你们俩出去吗?”
女孩儿顿时一副被感动到的神情,眼里的水珠子要掉不掉的,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真的吗?多谢你,我是阿娜,和爹爹来云鹊山做客的。”
“哦。”秋断想了想,“那你是要出山还是要去云鹊山庄?”
那天后来的收场是晚饭的时候,秋断带着只有他胸口那么高的小姑娘,俩小孩蹭得黑溜溜的出现在了云鹊山庄的宴客厅上。云鹊子瞪着眼睛,胖胖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类似于震惊的表情,他拎着秋断正要给客人道歉,却收到了异族的父女俩诚挚的感谢。
那是秋断第一次没有练功逃出去玩却没有挨揍,他记的非常清楚。
后来一次是很久之后,大概中间隔了有几年的样子,五师兄非要拐秋断去山脚的镇子里买黄酒,秋断不想去。他知道五师兄哪里是要去买酒,是要去看酿酒的女儿。秋断不仅不想去,他还知道,影响五师兄看妹妹是会被庄子上的仙鹤啄屁股的。小师兄跟他讲过他当年扯二师兄的媳妇儿头绳,被庄子里的仙鹤啄了一天的故事。他记的很清楚,所以他半路借口撒尿,悄悄又一个人弯进了后山的树林子里。
这回他学聪明了,没有上树,而是找了块大石头躺着。石头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比树枝子还舒服,秋断又想睡觉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狗熊的咆哮声。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后山的林子里竟然还是有熊的。
秋断调皮捣蛋之心不死,他立马一个纵身,朝狗熊咆哮的方向冲过去看热闹了。
但他没想到,狗熊正追着一个女人在跑。秋断看到她跑得很慢,明显体力不支了的样子。那女人的裙摆都被树枝和灌木挂烂了,手上似乎在流血,却紧紧捂着一个襁褓一样的东西,咬牙流泪使劲地逃着。
真怪。秋断想。好像上次也是这样,在后山正准备睡觉,就见到了又边哭边跑的女人。
秋断的功夫比之前好了很多,他上前几步,手中一翻,一道劲气打去,狗熊翻倒在地上,然后秋断又把哭哭啼啼的女人领回了庄子里。
晚上,师父在和女人说话,小师兄趴在秋断的耳朵上嘀嘀咕咕:“小断,你老实和师兄说,这是不是你在外面造下的孽啊。”
秋断:“……”
祁羽继续:“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出门多年的师弟回家,就带回了抱着孩子的女人。这是师弟在外头犯下的错!”
秋断不理他,推开他的脑袋,下床鞋都不穿就往大师兄房里钻。
尹宣在案上看书,但光有些暗,师父说了,这样对眼睛不好,于是秋断就自作主张把书抽了,三下两下爬到他大师兄腿上,学着祁羽的样子,趴在尹宣耳朵上说:“大师兄,我发现咱们后山林子有点问题。”
尹宣被突然抽了书也不生气,把小师弟从脖子上扒拉下来,摆成一个好坐的姿势,笑盈盈地逗他:“那可真是大麻烦。”
“对!”秋断严肃道:“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是什么事。三师兄说了,类似的事情要发生三次以上才才能跟师兄们说。”
尹宣把他抱到床上,一边哄他一边又捡起书。
秋断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亮,脑子里全是盘算。
第二天小脸脏兮兮的秋断又领了个妙龄女子回庄,那女孩衣不蔽体,上身裹着秋断灰扑扑的外衫,一边哭一边被秋断牵进门。
这回全庄的人眼睛都瞪圆了,秋断远远就看到祁羽提溜着鞋,正满脸兴奋地朝他冲刺过来。但小师兄这回没扒拉到他,秋断直接被三师兄提进了房间。
“你小子又上哪去了?”戚问徽满脸的不耐烦,“昨天那对母子可还没走呢。”
“后山呀!”秋断站起来,哒哒哒地跑去桌子上倒水喝,“我跟你说,三师兄,我这回可是证实过了,后山树林真的有问题!我每次都能在里头看到一边哭一边跑的女人!”
戚问徽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直接把他一张还沾着血污的小脸拍进了茶碗里:“我看你才有问题!每天出去玩每天惹事,你这才多大呢,毛都没长齐就天天领女人回来,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秋断爬起来就挥舞着拳头要打回去,但戚问徽手长脚长,一只手就把他提远了,小孩儿一张小脸急得通红,却怎么都打不到戚问徽:“我没撒谎,就是后山树林的问题。三师兄是臭猪蛋!”
“你这小子!”戚问徽瞪着眼睛看他,手在空中挥舞半晌,到底没舍得真的揍下去。尹宣推了门进来,还没开口劝,就被塞了个小孩到怀里。
“三师兄是臭猪蛋,狗屁精。”秋断抱着大师兄的脖子爬上来就开始干嚎,嚎得惊天动地。
戚问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又开始手痒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跟个小孩子置什么气。”尹宣托着小破孩的屁股哄戚问徽。
后来戚问徽到底没下手揍得了秋断,倒是云鹊子,思考许久,将后山树林子列为了门派禁地,山上山下画了个极大的阵法,给彻底圈禁住了。
云鹊子叹气:再不圈禁住,我们门派的小子以后都可还怎么娶媳妇。这三天两头的跟黄花闺女扯不清能行吗?
后山被圈了几年,果然没人再带哭着的女人回来。
秋断和祁羽也长大了很多,从猫嫌狗弃的年纪长得初见了少年模样。两人下山采买时也会被村民打趣地喊上一句小少侠了。
祁羽从小就脸皮薄,被喊上那么一句就脸蛋子通红,胸膛挺得老高,手里恨不得扯个折扇装作风流地扇个几下。村民觉得他可爱,越发喊他喊得勤了。
“祁习习,你在后面磨磨蹭蹭的搞啥呢!”秋断把米扔到马背上,不高兴地朝后头喊道。
“黄姨家的猫蹿上树下不来了,我帮她抱猫呢!”祁羽也扯着嗓子隔着两堵院墙喊道,“你不要再喊我祁习习了!师父说他下个月要给我赐剑了!你这样喊我好没有面子!”
秋断听到后面米铺的老板噗地就笑了。他板着张脸,面无表情地想,和你说话我才好没有面子。
他不搭理在村里跑前跑后做“大侠”的祁羽了。自己买齐了东西,牵着庄子里那匹老马往山上走。
这几年后山的林子封了,云鹊山庄的几个小萝卜头便没了地方玩,虽说靠山脚还有一大片湖,可这么多年过来,秋断连那湖底有几个泉眼,眼边上住了几只螃蟹都数的清清楚楚,到底是没了意思。他在路上揪了几根狗尾巴草,别在耳后一根,嘴里叼一根,手里还甩着一根,越想越不是滋味。
凭什么大家都是下山干活,祁羽就自己玩得不知今夕何夕,他就要一个人带着吃食上山!
秋断顿时叛逆了起来。他一甩狗尾巴草,拍了拍马屁股,让老马自己回了庄,脚底一转,就钻进了后山的树林子里。
后山的禁锢本来也就是做做样子,防防他们这些调皮捣蛋的孩子,早就松动的不行了,这些年几个师兄轮流在后山巡逻,也没再见到秋断说的那些怪事,大家也就没再当回事。此刻秋断溜进这后山禁地可谓是轻轻松松。
这会儿的秋断早就不怕蛇了,他寻了个向阳的树冠,一个翻身爬了上去,仰面晒着太阳,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当年自己为何说后山古怪了。
正当他昏昏欲睡,突然听到一声极细的婴儿啼哭声,这一会祁羽给他讲的些恐怖志怪故事全从脑袋底下翻了上来,惊得他顿时就坐直了身子。
但少年人到底胆大,他思索片刻还是寻着声找了过去,竟在一个树洞里抱出来一个白白小小的女婴。
晚上,云鹊山庄又炸了锅。
祁羽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很安静的样子。秋断没见过他这样,忍不住过去踢了踢他脚丫子,“祁习习,你干啥呢。”
祁羽很幽怨地看他一眼,秋断被他看得后脖子汗毛都立了起来。
“我到底是输了。”祁羽用袖子抹着眼睛假哭道,“这随便往后山一转悠就能救个孩子回来的运势,到底你是大侠我是大侠啊。”
秋断:?
秋断:“可是村里喊我俩喊的都是少侠。”
“那是明面上。”祁羽拍桌子,“背地里谁不喊你小魔头!”
秋断被他忽悠地一愣,又看祁羽用袖子遮着脸笑,一下子明白过来,“好啊!你背地里骂我!”
“他是明着骂的。”戚问徽坐在旁边翘着腿看这俩活宝,一副很看不上的样子。
“戚猪蛋!”秋断立马跳了起来。
戚问徽嗑着瓜子,觑了他一眼,“祁习习,他骂你祁猪蛋。”
祁羽:?
“都安静点。”尹宣推了门进来,眉宇间掩饰不住地疲惫,“那孩子睡了。”
过了片刻,云鹊子也来了大堂,捞了水壶过来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
“那孩子的家人没找到吗?”看俩人这模样,戚问徽明白了大半。
尹宣摇头:“山下的村民都问遍了,没人家里丢了孩子,稳婆也说近两个月附近几个村子都没人去接生过。”
云鹊子坐在那喝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戚问徽看了一眼师父,把手里瓜子撒回了盘子里,拍拍手道,“您别着急了,明儿我带着这俩崽子进后山转一圈,看看有没有线索。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孩子。”
云鹊子摇摇头,有些犹豫,却还是说道:“我在想,实在找不到她家人,就留下来吧。”
大堂里静了静。
“师父,那是个女孩儿。”尹宣开口道。
“我知道,我知道。”云鹊子把水杯放下,眼神里有些疲惫,“可养了这么多年孩子了,咱们也不差这一口。”
他挑了挑桌上的油灯,“前些年我就在想,这一大屋子男人,一天到晚也不知道撒娇卖乖,要是我有个小闺女就好了,她肯定会甜甜地贴着我喊爹爹。”
一大屋子不懂撒娇的男人们又静了静。
到底是戚问徽先开口了:“咱们哪去弄奶来喂她?”
话很不客气,却没多少反对的意思。
“我知道,我来!”祁羽刷地站了起来,眼里有些兴奋的意思。见众人都看着他,他立马有些骄傲地解开了上衣,“我见过猪肉铺的吴妈喂她儿子,就是这样……”
尹宣飞快地把他师弟敞开的上衣又拉了回去。
云鹊子脸色有些不好看:“……徽儿明天还是带羽儿进后山林子看看吧。至于断儿,就别带了,就在屋里头练剑吧。以后也别去后山了……”
秋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