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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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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年演唱会倒计时一天。
早上我说自己脚好了很多,可以勉强行动,并向工作人员展示,笨拙地跳了几下我原本准备的艳舞。
可惜还是高估自己,稍微错一下角度脚踝就失力,差点一个趔趄,程舟一直在旁边看着,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我,低头看我。我从小就很怕他看着我不说话的时刻,靠在他胸口就更怕了,要么是我做错事,要么就是在演苦情剧。
程舟长得好,平时不爱说话,一双眼睛凝神看人时总像有情,我被他搞得很糊涂,有时觉得他是不是在意我,有时又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他看谁都有这种效果。
当然现在事实证明他就是在意我。
他演电影,导演好喜欢给他安排惨烈的感情戏,他和喜欢的女孩总是不得善终,没有一部是好好在一起。导演很懂嘛,看帅哥很快乐,看帅哥爱而不得就更快乐了。
说实话,他这种天之骄子,生来什么都有,做偶像如同天神下凡,对我们普通人是降维打击。也因为太完美了,让人忍不住想泼上去一些污点,看他沉静的海面底下有什么阴暗的暗流。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天神的污点就是我。
我避开他的视线,忽然觉得脸热,低头掩饰地抓着自己的手腕转几圈。
本以为演唱会前一天起码会风平浪静,晚上我在客厅上完药,坐在椅子上剥坚果吃,琢磨着要不要对他俩说晚安。
他俩先后过来,陈嘉浩穿了一条黑白格子的睡裤,我刚剥出来一颗榛子,他恬不知耻抓住我的手送到他嘴里,我拿起透明茶杯作势要砸他。
程舟坐到另一边,问我明天晚上要不要提前预定个包间,以免我下了工又饿。
小时候有段时间我妈考营养师——她这个人很变态,属于那种只要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头脑永远冷静、血液永远冷淡的成熟人物,我在她心里可能像她拼的乐高,拼挺好看,就放在玻璃柜里展示给来做客的人看。
她考营养师,把我当小狗,叫我少量多餐,多吃草和蛋白,少吃油脂。后来养成习惯,我变成可怜兮兮的小狗,吃得少,饿得快,行程排得满吃不好,晚上特别容易头晕眼花心情沮丧,需要叫上队友做同谋,悄悄背着工作人员去加餐。
因此这个提议陈嘉浩习以为常,跟着说订啊订啊,火锅还是日料,我也要吃,顺便喝两杯庆个功。
我捏着杯子不吭声,转来转去,跟程舟对视一眼,他在笑。
他在笑!
我很愤怒。
在长沙住到他家里第二天,半夜我突然醒来一次,口干舌燥失水过多,肚子饿得特别清晰,我看着天花板,无言面对尴尬局面。
听了一会儿他的呼吸,我判断他睡着了,非常小声地叫他的名字,真的很轻,我保证不会比喵喵喵声更大。
听到他没反应,我缓慢地从被窝里抽身,随手一探,从床头摸到不知道什么布料,像浴巾一样裹住,意思意思,反正又没人嘛。然后踮着脚轻轻去厨房。
冰箱里还有一些存粮,看来他这次拍完戏消失个把月,都是住在这里度假。我挨个翻看,被花花绿绿的限定汽水和甜酒吸引,完全是我的口味,每个拧开喝一口,很快摆了一排。
正得意忘形作恶,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拿走17度的巧克力酒,程舟的声音在我身后低低响起:“在找什么?”
4℃的冰箱不算冷,我却冻得说不出话,吓得一跳,缓缓回过头,强装镇定说:“白天没来得及喝,尝尝你的藏品嘛。”
他扫我一眼,借着冰箱灯光,我才看清身上裹的是一件黑色衬衫,色泽光滑。
他搭着冰箱门问我:“饿了?”
我的羞耻心暴起又降落,饿到破罐子破摔,沮丧地点点头。这是个意外,我是上完舞蹈课就要去吃芝士蛋糕的人,任何体力运动都要明码标价,换算成食物。
他从冰箱里拣食材,问我:“乌冬面怎么样?”
我当然说好。
我们三个都会做饭。我和陈嘉浩是实用派,好吃就行。他做起来比较有观赏性,色香味俱全,用虾油和牛奶熬咖喱汁,乌冬面丢进去稍微煮一煮就熟,烫两种青菜摆盘,还给我煮了一个鲜嫩的溏心蛋。
我乖乖坐在餐桌旁撑着下巴看他煮面,汤汁香气浓郁,我不争气地咽口水,他在灯下表情专注,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看得我心尖颤动,涌出一些邪恶的想法。
最后溏心蛋没吃完,分了一半给他。吃完他去刷盘子,我又刷一次牙,顺便给自己脸上泼点冷水冷静。
所以他再提起我会饿这件事,对我来说羞耻加倍,我快把手里的杯子捏碎了。
他俩说几句,大晚上吃火锅太刺激,程舟叫助理帮忙预定一家日料店。我们正准备各自回去睡觉,忽然整个房间一黑,陷入全然的安静和黑暗。
短暂的安静之后外面闹嚷起来,来来回回喊停电了。我们互相看看,手机灯光映出三张面面相觑的脸。
很快有人送进来一根蜡烛,忙碌中提醒我们早点睡。我兴兴头头把蜡烛拿到面前,说:“只有一根蜡烛,那就是主唱的了。”
陈嘉浩随口说:“你不会以为你C位是因为做主唱吧。”
围着一簇昏暗跳动的火焰,我说:“不管因为什么反正我是C位。”
我在女孩里算是很高的,但跟他俩比起来还是差一大截,为了对称美观,当然是我站中间,这是多年形成的习惯。
他又说:“那还是第一次见销量只有护法一半的C位呢。”
我反驳:“最后一次卖生写,我比你俩都卖得多——多很多。”
“那是因为你穿水手服拍的。”
这话一出,桌上气氛瞬间冷凝,之前的轻松荡然无存,我窒息了几秒钟,冷冷问他:“你什么意思?”
像以往每次一样,我们也可以欢声笑语,但总会有根深埋在皮肉里的刺在暗暗伺机,只要有人失言,就会毒针一样狠狠刺过来。
我忍着怒意说:“卖得多是因为我人气高,如果你觉得是水手服,是那种原因——少瞧不起人了,那你也穿啊,谁不让你穿了,看看能卖多少份。”
沉默片刻,他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每次都生气,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每次都以羞辱我为乐,很好玩?”
“你问我?”他忽然笑出来,“你问我,难道你不是最爱羞辱我的人吗。”
“我什么时候……”
“程舟考第一你天天围着他转,第一了不起啊,那我考十七名就活该被你天天嘲笑吗?”
“我——”
我开口想辩驳,发现他几乎是带着切齿的恨意在控诉我。可我已经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考过十七,我嘲笑了吗?应该有的,我不会放过任何占上风的机会。
“明明小时候是我们关系更好,可是后来你对程舟越来越关注,提到我都是敌意,凭什么。我是有很多地方不如程舟,但那些重要吗,我对你哪里比不过程舟?”
他迎头反击,继续说:“来,反正我们已经糟糕到不能更糟糕了,今天一次性说清楚,说彻底,谁也别想骗人。”
我应道:“好啊,你也不要说荒谬的话,好像是我先对你宣战一样,明明是你,你先笑话我地理不及格。”
“你抓住我一次唱歌破音说了多少年。”
“拜托,你都破成那样了,名垂青史好吗,提多少次都不为过。”
“在深圳那天突然下暴雨,你和程舟先坐车走了,我一个人撑着伞等了那么久,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那我给我妈打电话是空号,你在旁边直接笑出来,礼貌吗?很好笑是不是,我只知道她十年前的电话。”
“谁听到空号不会觉得好笑啊,不是你自己说从来不在意他们吗!”
话音太激动,气流打得烛光晃动。
不止是这些不愉快,我还想起来很多丢脸的时刻,例如第一次喝酒喝到吐,脏兮兮的,他们两个在卫生间门口等我,我难堪得不愿意踏出门。高跟的鞋子磨破脚趾和后跟,出血长泡,为了追上他们,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回到后台就赌气地踢掉鞋子,眨着眼睛把眼泪忍回去。
我讨厌他们,无论我成长为怎样从容、光彩耀目的大明星,在他们面前依然无所遁形,好像照妖镜摆在面前,现出那个真实的、可怜又倔强的小女孩。
“好,那我再问你一件事。”他说,“圣诞节,我花了好几个小时给你写贺卡,你出门就扔垃圾桶了,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我看着他说,“你跟我吵架,就威胁公司里其他小孩都不准跟我玩,我为什么要珍惜你给的贺卡?恶心。”
后来我们的争执越来越幼稚,不过是豌豆大小的日常小事,却在恨意的裹挟中变成滔天罪行。
他说他和程舟同时给我买甜筒,我却只吃程舟的,我想不起来,胡乱说那是因为我爱吃抹茶的。我又说你去参加节目,有人说超级喜欢我,你居然一边笑一边说怎么会有人喜欢李莫,你不知道这种话伤人自尊吗。
他立即说我的自尊早就被你戳成筛子,开口闭口都是我不如程舟,我伤你一下怎么了,礼尚往来,李莫,你不会以为只有你能伤害别人吧。
我伤心地朝他喊:“别人说什么我根本不在意,别人可以说,你不可以,因为我真的把你当过朋友!”
他靠着椅背,烛火明明灭灭。
“这些事情真的重要吗?”他居然好像确实很困惑,问我。
我感到崩溃,是的,对他来说只是小孩子的玩笑话,长大后才在我过激的反应里收敛起来,大概觉得我神经病,开不起玩笑。
他很认真说:“如果我说,我是因为在意你,才老是跟你吵架,你能跟我和解吗?”
“不可能。”我很快说,“我不知道之后我们会不会和好,甚至可能会谈恋爱吧,毕竟小时候的事都过去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但是,陈嘉浩,我直到死的那天,灵魂也会有一小块永远记得要怎么讨厌你。”
打个比方,假设有一天,我们真的成为爱人,我最多给你80%的爱,剩下20%要用来恨。
我克制着声音的颤抖:“你拿我的身材开玩笑,从我书包里翻出来情书念,说我不会打游戏,等我辛辛苦苦练出来之后又说我小题大做……你是不是都觉得没什么,其实我现在也觉得没什么,可是在当时,我多少次好想拉着你一起跳楼。”
他说不出话,静默好半天,说:“我没有恶意,我只是——”
“你不要说。”
他要是说“我只是喜欢你”,我可能会更发疯,我替他自动补全,他只是个傻逼。
我们的影子在墙上,一半交融一半清晰。
我不止恨他小时候的荒唐行径,我更恨他长大后改过。
去年陈嘉浩录综艺,他唱歌不怎么样,鼓打得挺好,跟一群地下出身的乐手一起,刚开始其乐融融几期,后来突然闹翻了,好几个人同时跟他不对付,闹得沸沸扬扬,上了很几天的娱乐热门。
闹翻的原因也没人知道,含糊不清,我当时幸灾乐祸,转发说怎么有的人跟谁都处不到一起,到哪儿哪儿环境就不行呢。给舆论又添了一把火。
第二天,他的一个工作人员辗转加我微信,通过之后,劈头盖脸说:有时候真不知道嘉浩图什么。后面发过来一段视频。
我点开看,挺短的,像是监控画面,中间几个人围着桌子吃东西,聊嗨了,说了两句陈嘉浩,话锋一转,从他延伸,扯到我身上。
这帮男的聊女明星,尤其是美艳类型的女明星,用词都不堪入目,时不时爆发出会心的笑声,我听了想吐。
画面里陈嘉浩走过来,听了会儿,什么话没说,手还插在兜里,一脚踢翻桌子,汤水洒溅,几个贱人跳开,面色不善,显然当作这是挑衅行为。
他最后也懒得说话,走了,那股浑劲儿,还是他一贯莽撞的模样。
梁子是这么结下的。
在伤害过我这么多次之后,他终于学会尊重我,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当面告诉我。
我喉咙酸涩,慢慢呼吸着平复,说:“好了,我也不是要跟你继续斗,我们可以算是两清,只要你再不惹我,我也不针对你。”
想不到他不同意:“什么两清,谁要跟你两清,我不两清。那程舟呢?你们清了吗。”
焦点转移到一直没说话的程舟身上。
看我注意力到了他这边,程舟说:“我也有疑问,明明跟你有过节的是嘉浩,为什么你连带着一起讨厌我?”
“你以为你不讨厌?”
“我怎么了?”
“你看不起我,我努力了半天还到不了你的起点,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他诧异地说:“为什么你这么想?”
“陈嘉浩欺负我的时候,你就只是看着,有时候还会跟他一起笑,你明明可以救我——”
“莫莫。”他很坚定地打断我的话,“你误会了,我早就知道嘉浩是什么心思,我们都知道,所以才会有一些心照不宣的时刻,我不知道这会伤害你。”
“我不知道”,无知就无辜吗。
“你……我把校服裙子改短,你觉得我肤浅。我考进前五十名就会欢呼,我大惊小怪,我吃东西直接用手,你也觉得我没家教对不对,毕竟你的粉丝都会说,李莫有娘生没娘教,李莫家庭不幸心理变态——”
“莫莫!”
他提高音量阻止我。
“我没有,从来没有。”
他说:“我觉得你很可爱。”
我崩溃地闭上眼睛,泪水涌出来。
我只记得恨,却忘了为什么恨,就好像坚定很多年的信念,长大之后打开自己写的死亡笔记,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六月十四日,陈嘉浩切了我半块橡皮,程舟没有阻止,我恨他们一辈子。并备注:是我最喜欢的橡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