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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遇 ...

  •   涧生拉着炭,抵达兰华寺的时候,恰逢钟声响起,浑厚悠远。

      天际泛着薄雾似的胭脂红,缕缕金丝若隐若现。
      风有些凛冽,拂起她因营养不良而枯黄的发丝,她闭了闭眼。

      忽然脚步声响起,一位小师傅出现在石阶之上,朝她招手:“涧生,你来了!”

      这两日,兰华寺往来者众多,涧生蹲在石阶上与小师傅攀谈。

      小师傅名叫弥月,今年十三岁,他给她拿来了桂花糖蒸栗粉糕。
      她咬了几口,听他说着这几日的事。

      这两日,兰华寺要举办素斋宴,恰逢几位世家大族的妇人携家眷来此叩拜,故而车马络绎不绝。

      大昭是个佛道儒并行的朝代,宗门并行,流派众多。
      听说宗门曾经有人羽化登仙,位列上仙。而朝廷权柄,大多被世家大族把持。

      因此,朝廷每年都会从世家大族中,优先选取有资质的人进去宗门,前去修仙。
      朝廷与宗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但朝廷中“上品无寒士”,就连宗门,也是非富即贵。

      不过,后来听说百年前宗门与魔域一战,元气大伤,故而近几年吸收了更多有资质的修仙者,不拘身份。

      “这次来的有陆家、谢家、穆家,前不久就派人来先行通知了,说是那日要肃清闲杂人等。”弥月人小鬼大,唉声叹气,“他们一来,总是如此大的阵仗,别人不说,那日就连我也得忙起来。”

      弥月年纪小,平日里做事情不多,整日跑来跑去。
      兰华寺众僧人也纵容他,只是到了那日,他也要给贵人们端茶送水。

      涧生慢慢吃着点心,兰华寺的点心加入了一些花瓣,做得清甜可口。她每月上来送一次炭,能吃一次就很满足了,所以嚼得格外慢一些。

      弥月瞧见她这样,取笑她:“别那么小心翼翼了,唉,对了,”他一拍手,提议道,“那日,你不如也到寺里来,就假充做小工,也来帮忙,到时候不仅有素斋吃,还能讨得几个赏钱。你不知道,”弥月得意洋洋道,“那些贵人虽然脾气不好,事情也多,但赏钱给得大方。”

      涧生咽下一口糕点,嗓音有些沙哑:“可以么?”

      “当然可以,”弥月拍了拍胸脯,“就包在我身上了。”他挤了挤眼睛,“那日你还是如今这幅打扮,我就说,你是我叫进来帮忙的。你也知道,寺里如今人手短缺,我跟方丈师叔说一声,保证你没关系。”

      涧生低下头,又咬了一口糕点,没有说话。

      “唉,你怎么又不说话?”弥月问道,一手托着腮帮子,语气好奇,“你素日里问三句也就只答一句,怪道别人说你发烧烧坏了脑子。到底怎么样,要不要来,给个准话?”

      涧生吃完点心,站起身来,拍了拍粗布衣袍。点心屑簌簌掉落,她挑起炭筐,一个站不稳,身子晃了晃。

      弥月跳起来,看着她这幅弱不禁风的模样,负手叹道:“也不知道你这幅模样,每次是怎么把炭挑上来的。算了,你记住了,那日早点来。”

      涧生点了下头,“嗯”了一声,挑着炭筐下了台阶。

      兰华寺位于半山腰上,峰峦高耸入云,处处青松掩映,台阶众多,一眼望去,脖子都要仰得酸了。
      炭车没办法上来,只能让人挑炭。

      涧生以前随着李老翁给人送炭,李老翁拉着,她在后边押着,一路捡起来掉落的煤炭。
      兰华寺也让李老翁送炭,前段日子,李老翁病了,可又不想失去这处稳定的生意。

      涧生便自告奋勇前来送炭,每次可以多拿五个铜板。

      每月一次,涧生天不亮就起床了,上台阶后,十步一停,紧赶慢赶,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袍,总算在日出之时赶到了山上。

      她上来时全凭一口气撑着,下去的时候,肩膀处疼痛难忍,双腿酸软。幸好用过一些糕点,不至于饿得头晕眼花,腿脚酸软,那就慢点下去。

      她把炭车送到李老翁家时,他正卧病在床,涧生进去给他倒了杯热水。

      李老翁姓李,早年也有妻眷,后来逃难时病死了。而后他便孤身一人,在这里靠卖炭为生。

      李老翁年过五旬,头发花白,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涧生将卖炭钱给李老翁,李老翁数出五个铜板递给涧生。

      涧生接过,朝着他微微颔首。
      李老翁忽然目光下移,落在她的鞋子上。

      涧生连忙缩了下脚,鞋子往衣袍藏了藏。

      李老翁叹了口气:“讨生活的人,一双鞋很重要。鞋子磨破了,走路时脚就要磨出血泡。”他忽然抬了抬下颌,“去柜子后面,帮我拿个东西。”

      涧生走到柜子后,弯腰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李老翁。
      李老翁却不接,而是看着她,暖声道:“打开看看。”

      涧生打开后,微微一怔。
      这是一双鞋,鞋底紧实,虽用的黑色的布,上面却绣了几多不起眼的白色小花。

      她抬眼望过去,李老翁笑了笑:“这是我央隔壁王大嫂做的,估算了一下尺码,你回去试试,看合不合脚。”

      涧生犹豫,他问:“怎么?”

      涧生又看着他,下意识去摸身上的钱,却只摸到方才他给的几个铜板,还没捂热,然后摊开手心递过去。

      李老翁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这段日子一直在攒钱,你那个家,每次回去毕竟要交给他们,身上也没几个钱。这双鞋,我给隔壁王大嫂送过去了一些炭,不是平白得来的。你这段日子帮了我许多,这些双就当做是奖励你的。”

      涧生犹豫了一下,慢慢抱在怀里,嗓音沙哑:“谢谢。”

      李老翁看了她半晌,又咳嗽几声:“涧生,你也不小了,今年就十六了吧。你家里的那些人……你也要多为自己打算,知道么?”

      涧生点了点头,抱着鞋出了房门。一路上,心底雀跃,走到家门前,远远就听到吵闹声,脚步霎时间一顿。

      “你叫我怎么办?家里钱都给你花了,你叫我们去喝西北风啊!”

      有人咒骂道:“疯子!我赚的钱,我想花就花!你走开!你想要钱,没门……”“爹,那是我的,那是我的东西……”

      涧生站在原地,只觉冷风寂寂,喧嚣声忽远忽近。

      她脚步一转,去了村子里一处废墟。
      这里原本有一户人家,后来搬走了,房子却塌了大半,只余断壁残垣。再加上晚风呼啸,这里时不时发出鬼叫声,久而久之没人敢来。

      涧生绕到一处偏僻的院墙后,挪开前面的大石头,露出一小块方洞。
      她掏出几个铜板,用原本的一些细线串起来,那里面已经有好几串铜板了,还有一本破掉没有封皮的书。

      五个铜板,涧生犹豫了一下,留下三个,剩余的放进去。

      她拿出一个小铁锹,这是以前在路上捡的,断掉的铁锹,刚好用来挖洞。
      涧生把洞挖得大了些,从怀里掏出揣了很久的鞋放进去。然后把石头重新放回原位,捧了一捧土洒在周围,起身将杂草拨了拨,力求看不出异样。

      涧生拍了拍手,回了家。
      刚打开栅栏门,忽然有一只鞋迎面飞了过来,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眼前一黑,人已经摔在了地上,手掌擦破火辣辣的疼。

      涧生捂着眼,一时间看不清楚周遭,有人叉着腰出来,是二哥,他恶声恶气笑着:“没长眼啊,这都看不见……”

      涧生揉了揉眼睛,摸索着站起来。
      二哥忽然想起了什么,大步走过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不是去送炭了吗,钱呢,钱呢?”

      涧生轻呲了一声,二哥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就是擦了破皮,咱们家就你金贵,动不动就流血。”又皱眉伸手去她兜里找。

      涧生连忙避开,掏出三个铜板递给他。
      二哥手掌抛了两下,目光嫌弃:“每次出去这么久,就拿这么几个铜板回来,都不够塞牙缝的!”

      三姐坐在一边,描眉弄眼:“你不知道,她啊,就是小姐身子丫鬟命。小时候就经常神兵,要不是大姐非要拉扯她,那钱能都给她买药了嘛!。”

      “就是,”四哥也插话,嘴里叼了根苇草,“都这么长时间了,还病病歪歪的,真不像咱家里的人!”

      听说当年她出生后,家里一看是个丫头,却又添了张嚼用的嘴,就把她扔到了山涧的溪水旁边。
      当时娘还在坐月子,要不是大姐去把她捡回来,她恐怕就没命了。

      后来,家里人给她取名“涧生”。

      娘生了涧生之后,元气大伤,一直身体不好,在她三岁那年因为一场风寒过世了。
      大姐一手把她拉扯大的,只不过好几年前,大姐就嫁到了邻村,偶尔才回来一次。

      二哥动作忽然一顿,微微眯眼,一把捏住涧生的脸。
      涧生挣扎了一下,他才松开,然后目光不怀好意:“这丫头也是十六岁了,模样长得还能看,也该嫁人了。”

      涧生打了个冷战,低头走开,爹就在旁边抽旱烟,烟雾缭绕里一句话也不说。背
      后传来二哥的话,“就是脑子傻了点,半天挤不出半个字……”

      涧生去厨房,打开锅盖,只剩下半个凉透了的窝窝头。
      她掰开,就这热水吃了下去,腹中不再火烧火燎,夜里才勉强睡着。

      素斋宴这天,涧生起了个大早,穿好衣裳后天不亮就出了门。
      在废墟那里掏出新鞋换了上去,连走路都轻快了几分。

      兰华寺果然忙得热火朝天,忙着做素斋的僧人早就开始了,涧生被叫去厨房烧火。做素斋的师父,偶尔做出不好的,就给了她,她算是饱餐一顿,干活也有了力气。

      到了清晨,陆续有贵人到的时候,弥月钻进厨房,急急把她拉了出去,说是要去迎接贵人。

      涧生搓了搓粗糙的手,又整理了一下头发,用清水抿了抿。

      弥月嘲笑她:“你那几根头发就别抿了,真不知道你一个平时总干活的人,怎么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涧生尽量整理了一下,力求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至于身体,她从出娘胎就身体不好。说来奇怪,大姐一向说她们的娘身体好,生出她来却病恹恹的,小时候还一度险些活不下来。

      六岁那年,涧生高烧不退,全身火烧火燎的,家里又没钱买药。
      还是大姐不断给她冷敷,硬生生熬了过去,从那以后,就有人说她木讷寡言,反应迟钝,许是烧坏了脑子。

      然而奇怪的是,有那么多的病痛,磕磕绊绊,涧生竟然命大地活了下来,虽然身体依旧不好。但三姐说,她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

      涧生认为,这是她嘴里说出来的唯一一句像人话的话。

      兰华寺外车马络绎不绝,贵人们身着绫罗绸缎,就连车帘,都比涧生身上穿的布料好。

      涧生盯着马车出神,如果把那布做成衣裳,应该比她身上的这件柔软。
      至于贵人们绚丽夺目的衣裳,她是想都不敢想。

      弥月拉着涧生,冲到了一家车架前。
      她注意到,这车架比之前的都要华贵些。马车前还垂着一块牌子,挂的是家族的徽章。

      涧生为城中学堂送炭的时候听到过,大昭世家大族虽多,但有家族徽章的却不多。
      这意味着,家族有人在宗门修仙,甚至地位颇高。更有甚者,或许百年间,有人修成了仙,庇佑整个家族。

      这样的家族并不多,纵观大昭,也只有四家——顾、穆、谢、陆。
      其中一家,也就是弥月拉她接待的这家,姓——陆。

      旋即一人掀开车帘探出头,那一瞬间,涧生怔住了。

      她不过十五六岁,生得面比花娇,如出水芙蓉,神情一派天真活泼,丝毫不染世俗之气。藕荷衣裙,外套白狐裘披风,手腕上带着金钏。她目光微微一动,看见涧生,微微一笑。

      涧生便觉得,仿佛天上仙子也不过如此。

      下人刚来掀开车帘,便有人迅速布置好脚踏。

      涧生刚要上前,却忽然有人纵马疾驰而来,怒叱一声:“闪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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