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玉青

3、第 3 章

　　外婆在第二年冬天死了。死的时候唯一念叨的是我。当时，我什么都不明白，只是隐约觉得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自己。“菩萨一定会保佑我的阳阳。”这句预言似的话，在我成长的年代里，神奇地应验了。学校里的我优秀得连我自己也感到吃惊，从学习到工作，我想做的每一件事都近乎完美。在学校，我几乎成了一个神话。我的一举一动，总被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当作谈资，通常的版本是：“听说，她的文章获市一等奖了！”
　　“你们班不是有个男生暗恋她吗？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今年的‘十佳’又有她？”
　　“她真的喜欢你们班小林吗？”
　　……

　　我把一腔隐秘的心事包裹得严严实实，温和的笑容时常挂在脸上，甚至学会了关心别人，尽管他们说我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优越感。也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究竟有没有什么“优越感”。我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除了听歌。喜欢王菲这个巫师一样的女人。在我心中，她是“人而仙者”。我认识一个女孩，冷冷的样子，冰淇淋一般，看我的眼神有几分王菲的气质。她常常在我出神地眺望远天时，静静地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这个时候，我能嗅出她身上淡淡的太阳的味道，并能想象她跳动得飞快的脉搏。她如同童话里灵气的黑猫，慵懒，神秘，略带兽性。她爱神经质地眨巴清澈的眼睛，在无声中泫然。我叫她冰。
　　我是我，冰是冰。我们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如果硬要找出来的话，可能是彼此都有一个残损的家。冰总是狠狠地咬着嘴唇，直到咬出血来，同时用一种最哀怨的眼神盯着我，直到我受不了转身离去。她还喜欢在我面前唱莫名其妙的歌，我的五脏在那时像被猫的爪子撕裂，她似乎存心让我承受窒息的痛。起初，我不懂她的用心。当她抱着我，歇斯底里地吻我时，我才幡然省悟。忘不了当时暧昧得让人血液倒流的气氛，她湿润的舌尖铁钩似的划疼我的脸颊，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突兀在她橘红色的卧室--她疯狂地说着“爱”，激动地浑身颤抖。我咆哮着推开她，像厌恶一只苍蝇，我的身体也在颤抖，因为一种被侮辱的愤怒。
　　抱着肩，冷酷地看着我，仿佛遇上了三世的仇人。那双原本清澈无暇的眼睛突然之间变了深不见底，她习惯性地咬住嘴唇，一粒血珠迸裂开来，定时炸弹般滞留在唇际。她手中的橘子呈自由落体下降，在地板上弹跳了两下，滚到了我的脚下。我俯身拾起，默然剥开橘皮，登时，卧室里弥漫着橘子的清香。我企图借此冲淡房间中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空气。她的眼泪呈自由落体下降，因为她低着头，泪水没有经过她的脸，直接滴在地板上。我开始吃橘子，一瓣，一瓣，月牙儿一样，酸酸的汁液顺着我的嗓子流淌，经过喉咙，经过胃，经过肠……我希望吃的是冰片，那一刻，只想麻痹自己的神经，但愿这一切都只是梦。她哽哽咽咽地唱起歌来：
　　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侯
　　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后 姥姥的歌安慰我
　　那首歌好像这样唱的
　　天黑黑 欲落雨
　　天黑黑 黑黑
　　离开小时候有了自己的生活
　　新鲜的歌 新鲜的念头
　　任性和冲动 无法控制的时候
　　我忘记还有这样的歌
　　天黑黑 欲落雨
　　天黑黑 黑黑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
　　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
　　……
　　她一步步向我逼近，嘴角弯成一道弧。“妈妈的眉毛上也有一个黑痣，和你的一样。你知道吗，阳，我很爱我的妈妈……我，也爱你。我真的爱你……可你为什么这样？难道我就那么不好，连你也要抛弃我？这不公平，这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我爱的人都这样！……阳，阳！说你爱我！说啊，快说啊！……我求求你，说你爱我……我求求你……”
　　我的腰际绽放出一朵绝艳的红花，不知道像寂静菊，还是歌唱莲，或者死七星海棠。我平静地看着她从我的腰间抽出的那把水果刀 ，不锈钢，红木柄，宽两厘米，长二十厘米，如果没有看错，应该是“得力”牌产品。我终于笑出声来，她的脸惨白得死人一样，她喃喃地说：“阳，阳……我爱你，才这样的……我是爱你，才这样啊……”
　　一个女孩为了爱我，在我的身体上刻上一道艺术性的伤疤，从此，我有了一个爱的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