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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梢头月影,香灰随入户 ...


  •   秦川——
      经过数年的营建,李家府邸已初具规模,尤其千叶峰顶的“穹顶月崖”,奠基时是由北王亲题的名匾,碑文则是由军师方醒亲自撰写,一共三百六十九字。
      这一年的十一月十五日夜,吴子召第一次踏进穹顶月崖。
      进去之前,她以为里边会是清辉冷冽,却不想是这般景象——
      这是一间硕大的岩壁石室,室内分四个方位各设一扇巨窗,东、南、西的窗子成长椭圆形,唯独北方是星辰密布、大小不一的小窗。
      此时皓月当空,月光从南窗撒播下来,与石室中央的巨大火堆交相辉映。
      火堆旁围了很多人,其中的李家兄妹吴子召认识,另外那些却并没见过。
      见她进门,李洛冲她招招手。
      “来了就一块坐下来吧。”首先开口的是李家长女李盈。
      见她有些迟疑,李洛亲自起身将其拉到了火堆前,并向其中一位素袍短须的中年人介绍道,“方叔,这便是子召姐姐。”
      被叫做方叔的中年人正在往竹签上叉肉块,听李洛这么介绍,忙放下手中的竹签,在围裙上擦了擦,起身冲她作了一揖,惊得吴子召赶紧起身,并不敢受他礼拜。
      不知是不是受这方叔的影响,其余的人,除了李家兄妹,都一一过来与吴子召行礼,有作揖的,也有抱拳的。直拜的吴子召心惊胆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这时,李邦五和李肆五兄弟俩才提了几坛酒进门。
      路过吴子召时,李邦五把手中的一坛酒递给她,并示意她去把桌上的碗都倒满。
      “……”吴子召原本是想拒绝的,可自小的教养又不容许她在外人面前失仪,只能乖乖抱着坛子去倒酒,她每倒一碗,李邦五就会将碗端走,直到屋里的人人手一碗。
      “府内新建,陋屋石室,各位叔伯莫要嫌弃简陋,阿吾虽不胜酒力,但今日定不会负各位雅兴,请——”李邦五先饮尽碗中酒。
      众人亦同饮尽。
      李肆五本来也想舍命陪君子,结果碗刚端过来,却被长姐夺走,这也太……太不男人了!刚想反驳,却听长姐低声道:“你这酒力,喝完了还能谈什么事?”
      李肆五无力反驳,只得作罢,乖乖坐到长姐身边,帮忙穿串。
      李洛也磨磨蹭蹭地凑到桌沿,想喝一点尝尝味儿,结果手还没伸到碗边,就被长姐拍了开去,最后只能悻悻然的转身,陪二哥一块穿串。
      “方叔刚从南方回来,那边情势如何?”放下碗后,李邦五接着与人攀谈,并顺手递给吴子召一条围裙。
      吴子召在心中暗暗叹口气后,默默接过来系上,见李洛给她挪了个位置,也就弯身坐了过去——陪他们兄妹一同穿串。
      “鬼八一役,汉南与汉西的野心已经崭露,这两家若是明着联合起来,我们可是有倾覆之险。东南一带不能放给他们盘肆,必须扶植出一股有效的势力,否则,光是零星袭扰就能耗死我们。”被李家子女称为方叔的军师方醒,饮完酒后,接着做起了手上的事。
      “要我说,干脆大军过境,从南到北犁一遍,不服的都给他打服。”方醒身边的黑袍中年人,气势豪迈,一出口便振奋人心。
      室内的气氛也因为这振奋人心的玩笑,被调动的活泼起来。
      “东南一带,秦权已经过去了,秦家在东南还是颇有些民心的,只要给他一段时间,应该能够站住脚,一旦他站住脚,便能搅乱这一带的局势,暂时可以缓解咱们腹背受敌的局面。只要不让汉南和汉西插手此地,这里的局势就是可控的。秦权之事还要麻烦方叔和黑叔多费点劲,暗中推波助澜一番才好。”李邦五边说话,边把穿好的肉串插到火堆旁的卡槽中。
      “大公子尽可放心,这事我跟方军师已经在做了。”黑袍中年人回道。
      “我们都在外头,京城之行,大公子一个人过去,是不是有些冒险了?”军阵上的事,方醒并不担心,最让他担心的是京城即将发生的那场暗战,这兄妹四人年纪尚轻,最大的李盈也不过才二十六岁,京城的势力错综复杂,前朝和当朝的世族大家都有暗中势力盘结其中,实在让人不放心。
      “方叔是不放心大哥,还是不放心我们几个?”李洛俏皮的问道。
      方醒笑看一眼这鬼灵精的丫头。
      “诸位叔伯放心,别的我们不敢保证,但是在大哥诞下后嗣之前,我们绝对会保他性命无忧。”李洛从火堆旁抽出一串烤的滋滋冒油的肉串,“就是肆哥这回怕是要吃点苦头了,第一场大戏就是他的苦肉计,呐——吃啥补啥,先补点肉吧。”顺手把肉串递给一旁的二哥李肆五。
      “叫二哥,别天天肆哥肆哥的喊,不知道都以为我是最小的。”李肆五接过肉串咬一口,发现没味道,不免瞪一眼幺妹——好不容易伺候他一回,还这么不用心!
      李洛见状,忙狗腿的把盐罐递给他。
      李邦五这时再次开口,“还有一件事,趁今天叔伯们都在,我正好跟叔伯们禀报一番。千叶峰一地历经数年营建,大小府邸已经初具规模,叔伯们若有闲暇,不妨派家人来认认宅子。河下虽好,但看如今局势,怕是离乱之期仍旧遥不可知。眼下诸侯之间虽看着热闹,可真正在背后握棋的仍旧是那些世族,西有王、冯两族,南有樊、鲁两家,东有孙、褚、王氏,不论汉西赵家,还是汉南楚家,都不过是棋盘的里的棋子,连我们汉北也曾受制于人,一旦天下大定,权力必然又会回到这些世族手中。父亲戎马一生,将汉北一地的世族尽数铲除,本欲问剑天下大族,奈何天数不测,我兄妹四人不才,不敢说更进一步,但继先父遗志之心决然,今欲以秦川为腹,成掌棋之事!诸位可愿同行?”
      一番话语惊四座。
      石室内一时鸦寂无声。
      良久后,方醒缓声道:“公子此言可当真?”
      李邦五神情泰然,微颔首,道,“父亲曾为我兄妹四人各铸一剑,名为留念,实则各有重任。盈月剑掌家室,汇财银;邦域剑略军阵,行征伐;肆风剑交朋党,作晦暗;洛水剑踏江湖,笼民心。各行其是,各论千秋。他日不论谁得天下,即便不是我秦川李氏,我秦川一族也必出肱股之臣,护中原,绵子孙。”换句话说,李家不想再做棋子,想破盘成为掌棋人。
      见众人不语,李洛一反刚才的鬼灵精模样,接过兄长的话尾,面色卓然道:“怕诸位仍有疑虑,小女不才,先跟各位叔伯说明一下——秦川的沟堑要塞,近年已陆续完成,兄长于两年前便已暗中遣军民来到此地,军阵布置已经完成。农商之事——从一年前,长姐便长住此地,田亩之治,已有半数粮田划归,再有三年便可全部完成。小女虽年幼,踏马布阵不行,行江湖之远却还能胜任,半年前,刚为兄长跑了一次长途,将父亲当年留于青阳的守卫之师,尽皆散入东南诸地,姑且算是守护秦川的一支奇兵吧。大岳国已战乱多年,十室九空,百废待举,该还给天下人一个太平之世了。此次京城之行,我们李家打算破岳氏之局,逼众诸侯提前现身。此次北上,我兄妹如能安然而归,诸位叔伯可愿在秦川留一块后宅之田,以供后世子孙?”李洛的视线逐一从在场的人脸上掠过。
      众人心道:这兄妹俩是要让他们纳投名状啊!
      北王逝去后,汉北内部确实人心不稳,李家成事的时间不长,子孙可堪大用的并不多,全靠北王一人震慑内外,如今他一走,膝下几个子女又都年少,恐一时难以服众,他们这些肱骨之臣私下也都有些烦乱,怕李家又回到早前的争权夺势之中,一部分人甚至萌生了退意,不想今夜却听到了如此言语,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方醒愿与秦川同往。”方醒望着火堆前的这四兄妹,他跟李伯仲虽名为君臣,却一直视彼此为知己,李伯仲离去时,他本已心灰意懒,此刻却在这兄妹俩的眼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光亮,年轻时的北王眼里就是这种光亮,太像了。
      “□□勤愿同往。”黑袍中年人起身,郑重抱拳,他曾在北王面前起过誓:黑家始于李氏,必终于李氏。
      因方醒和□□勤的支持,李家兄妹四人暂时得到了汉北股肱们的支持。
      下一步便是要给李邦五立威了,这个威若立不住,莫说天下诸侯,就是汉北内部恐怕都要群起而攻之。
      兄妹四人心里明白,在场的文臣武将也明白。
      端看他们四人的本事了!
      ******
      酒宴之后,众人散去。
      李盈看了看火堆前的大弟,知道他的压力最大,也没有多啰嗦,招手带走了小兄妹俩,只余吴子召还在收拾桌上的杯盘。
      “你怎么没走?”李邦五对着火堆沉思许久后,一抬头,发现屋里只剩下了她。
      “你叫我来,应该不只是当使唤丫头这么简单吧?”她看得很清楚,刚才李盈离开时,特地把门给关上了。
      “你是汉北府将来的女主人,总要出来露一露脸。”李邦五一个后仰,后脑勺枕在了桌沿上。
      “你怎么敢?”吴子召低道。
      李邦五冲她一笑,“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费尽心思来到李家,不就是为了这一天?怎么样?复仇后的感觉是不是挺不错?”
      “……”吴子召没作声,今晚之前,她从没想过他真敢对外给她这种身份,本来她还在想,该用什么方法对外面传出他俩的私情,不想他竟敢直接说要娶她!她可是李伯仲的“妾室”啊,虽然是她自己传出去的,而且一直没见过李伯仲本人,但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你这样做,想过后果么?”
      李邦五微微颔首,他这样的身份,每走一步都须要想清前因后果才能下步,“你给自己选了个不错的男人。”
      吴子召被气笑,“可我不打算真的做你的女人。”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复仇。
      “已经做了选择,就要继续走下去,也许将来你真的能复仇成功,比如——你生出李家唯一的后嗣,将来李家都是你的,这不是最好的复仇么?”李邦五偏头看着她。
      吴子召微微咬住下唇,原本的笑意慢慢变成了悲伤,为什么她的每一条路都是绝路呢?
      “你应该生在普通人家,过另一种生活。”李邦五站起身来到她身前,伸手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第一次见你,就是在哭鼻子,太爱哭了,而且每一次都不是为了我,所以——别哭了。”
      推开他的手,“没事的话,我回去了。”
      “陪我坐一会儿吧,就当是复仇的一部分。”俯身坐到了她身旁的桌案上。
      因为袖子被拽着,吴子召也没办法离开,只能站在原处。
      月转西移,月色穿过窗扇打在两人的衣摆上,泛出莹莹的光彩。
      “你还会想他们么?”他突然这么问她。
      吴子召起先没听懂他的话,看了他的眼睛后,便猜到了他口中的“他们”应该是指父母,“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父母离世时,她还年幼,尤其父亲,完全记不得他的样子,“你呢?”
      他笑笑,“只要不回去就好。”只要不回家,他们在他心里就一直都活着。
      “……”吴子召觉得自己该高兴的,毕竟对她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大仇得报,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却高兴不起来,甚至看着他的眼睛还有想哭的欲望,“你这个样子,我是不是该高兴?”
      “那你高兴么?”他问。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一声叹息,“早说过你不适合这种生活,偏偏就是要对着干。”将她困到身前,郑重道,“等我从京城回来——如果还能回来的话,嫁与我吧,我答应你不会有第三个人出现在我们之间。”
      “人是会变的。”因为从小寄人篱下,见识了太多人情纠葛,所以吴子召明白世间的一切都是会变化的。
      “我考虑过很多年,如果是你的话,我应该能做到。”关于伴侣的事,李邦五老早就思考过,甚至跟父亲也聊过,“父亲说婚姻一事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幸运——遇到了伴侣,另一种是不幸——没有遇到,幸运的一定要专心,不幸的则是要守规矩,负责任。”
      “那——他算是不幸的?”李伯仲有三位夫人,如果不算她的话。
      “他说他是第三种,母亲是第四种。”李邦五回道。
      “……”吴子召一时无语,不是说只有两种么?怎么又出来第三和第四种?
      “你也奇怪是不是?”他当时听到这话时也不理解,“后来——他说,他已经帮我们把第三种和第四种都排除了。”他们兄妹只要在那两种之间做选择便可。
      “……”这话听着真让人羡慕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梢头月影,香灰随入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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