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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芳菲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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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朝祥德二年,汾州。
立秋后下了几场雨,终于将夏日余下的那点暑气驱了干净,街面子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卯时,天色才白,正街面上一个不大的店前就停了好些马车,马车上挂着灯笼牌子,张家、王家、齐家、还有县丞的车马,将不窄的街面囫囵个严实。
小店名字上写着“芳菲阁”,店虽不大,但装饰雅致,窗棱和墙壁上都挂着雅致的干花,内室中用屏风隔了几个休息间,桌面上摆着的不是这个时代应饮的绿茶红茶,而是一种甜奶,用特制的白瓷高杯盛着,不起眼,偏是清香,整个内室都泛着淡淡的香气。
这小店跟街面上一众商铺都不同,若仔细看来,恐怕整个盛朝都未有二。
最里面的一个屏风中踱出来一个黄杉绿裙的包髻姑娘,向着掌柜那边,轻声道:“我家小姐要一杯红豆奶茶”。
女掌柜身着鸾尾蓝绣花长褂,眉目清秀,肤白唇红,笑着在纸上记下一笔,随后朝后面道:“红豆奶茶一杯”,又对小丫头道:“十五个子,跟张姑娘说记着了,她存在这里的银钱还剩五两,我家姑娘稍后就来,这钱若是叫姑娘画妆面怕是不够了,一等女使是能的”。
“呀,那我赶紧的跟小姐去说”,小丫头慌张的进了屏风,须臾便又到掌柜面前,“荷枝姐姐,我家姑娘说再存五十两,稍后便叫小厮送来,但一定要叫沈姑娘来画”,悄声道:“因今日林家公子要来我家下聘呢”。
荷枝笑着点点头,“那自然要上心的,荷枝先恭喜张小姐了”。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停在后巷,上面挂着康府的牌子,两个姑娘先下了马车,一大一小,小姑娘梳着包髻,一身青翠色棉布衣衫,白皙的包子脸上大眼睛滴溜溜的像是颗葡萄,大姑娘一身藕荷色棉布衣衫,鹅蛋脸,口唇抿着,神色端正。
青翠色衣衫的姑娘掀了马车的帘子,马车里弯腰出来了个姑娘,扶了她的手下车,这姑娘看上去年纪还小,身着簇花小褂,下身细褶锻裙,束腰系带下坠着白玉福珠,通体月白色,简约轻贵,她抬头看门,如羽扇般的眼睫狠狠眨了眨,糯声混着鼻音苦道:“清露,我有点睁不开眼了”。
沈菲菲是二十一世纪某APP上一位知名的美妆博主,传媒大学大二学生,她某天晚上在户外等者什么流星雨直播的时候没想到等来了小陨石,这一通撞就给她撞来了盛朝,成为了汴京沈伯爵府三房的养女——沈芳菲。
藕荷色衣衫的姑娘微微上前,还是端正个秀脸,搀扶着那眼睛都睁不开的姑娘,有些埋怨,又有些心疼道:“可不得睁不开眼,昨儿催了姑娘好几次安寝,姑娘非是不听,倒腾到子时,要不是老太太起夜见屋里灯还亮着来看看,催着骂着您赶紧睡,姑娘怕是要忙到今早了”。
“做生意嘛,都是这样”,说完沈芳菲又打了个哈欠,道:“果儿,把马车上的盒子拿着,别落下了”。
“唉,拿着了”,果儿捧着精致的雕花木盒跑到沈芳菲身边,三个人一起从后门进了院子。
沈家祖上是文臣清流,可没想到了沈威一代却参了军,沈威就是沈老伯爵的第三子,也是嫡次子,殉于沙场后同僚带回了一个小女娃,说是沈威的女儿,这女娃便是沈芳菲。
沈老伯爵去后是沈家嫡长子沈忠承袭了爵位,也就沈芳菲的大伯,沈芳菲来到府中时不过两三岁,那时她还什么都不记得,虽有同僚认定她是沈威的亲生女儿,可到底是已经没办法验亲,沈家虽然不缺她这一口饭,但血脉却含糊不得的,便想将沈芳菲送到郊外的庄子里,自生自灭,而对外,也只称是养女。
沈家老太太本来思子心切,郁郁生疾,可得知儿子还有血脉的消息,病竟然好了许多,说什么也要将沈芳菲养在身边,沈忠因着孝道自然不敢忤逆母亲,但沈芳菲年纪小,府中的女眷时常慢待,生了好几次的病,沈老太太心疼的紧,却也不能将这些下人都打死,气急下便带着沈芳菲回了汾阳老家住。
如今沈芳菲已经十四岁,也很适应了古代的生活,平日里都跟着祖母习着什么琴棋书画女红,年前才数着不多的压岁钱,软磨硬泡求着祖母开了这间小小的芳菲阁。
古代女子的化妆产品大概只有五种,便是澡豆、妆粉、胭脂、眉黛、唇脂,这些妆品颜色单一,无甚新意。
而爱美之心,从古至今!芳菲阁开始的营生是卖沈芳菲自己研制调配的一些护肤品,渐渐有了名头之后又加卖了彩妆产品,沈芳菲于此颇有天分,琳琅满目的彩妆产品很快便成了汾阳头一份,甚得女子们喜爱。再之后,沈芳菲亲还自给夫人小姐们画妆面,几次之后名声大噪,口口相传,就这样,芳菲阁开业不过半年,便已是今日的满客之景。
方菲菲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原本担心女子在古代做不了什么,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着家族安排婚事出嫁,后来发现这个盛朝民风开放了些许,没有遵循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这才让她有了机会经商,正所谓“有钱在手,遇事少忧”,她一人来到古代,除了对她很好祖母外孑然一身,她必须要有银子傍身,以防万一。
沈芳菲三人从后巷绕过厨房,进了偏堂,偏堂和前厅一样,都是典雅的木质装饰,室内泛着淡淡清香。
沈芳菲坐到梳妆台前,接过果儿手里的木匣子,道:“果儿,你去叫你姐姐荷枝,让她来跟我对今日的客人妆面名册”。
“是,姑娘”,果儿听话的颠跑着去了前厅。
清露照旧从厨房端来一碗浓茶,沈芳菲几口灌了下去,精神好了许多,她看着绿色的茶沫,道:“今日这茶甚好”。
清露微微笑道:“姑娘喝出来了啊,这是老太天叫大夫专门配的茶,不光是茶,还有好些补品呢”。
“清露”,沈芳菲放下茶杯,“你又跟祖母嚼什么舌头,别叫祖母担心”,
清露道:“哪需我说什么,老太太那么精明,什么是她不知道的?要我说,姑娘少劳累些,老太太便不担心了”。
“那......还是算了吧”,沈芳菲语气有些闷,转而看着清露窈窕的身姿又笑道:“芳菲阁是你姑娘我的事业,就算累些也乐在其中”,边说边把手伸到情侣屁股后面,飞快的吃了一块清露绵软的豆腐。
“姑娘!”清露嗔恼,“越发不像样子了,我要告诉老太太”。
“别别别,我的好清露”,沈芳菲嬉笑着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可别告诉祖母,你身材这么好,我羡慕嘛”,其实不是羡慕,沈芳菲纯粹就想使坏。
不多时,荷枝拿着册子进来,跟沈芳菲道了恭敬后便开始核对今日的妆面名册。
“今日有五个妆面,汾州知府家张姑娘,王家酒庄王夫人,朱小姐,魏小姐,还有施行首”。
沈芳菲点点头,“施行首今日也来啊,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又新出了散粉,刚好可以给她试一试”。
荷枝点点头,“是呢,施行首是个人美又知情理的,跟小姐也聊的来,而且回回都在千香楼推荐姑娘的东西呢”。
“是啊,施姐姐人确实好”,沈芳菲不由自主的想起施晴儿那国色天香的容貌来,那真真是略施粉黛便叫牡丹无颜色的倾世容颜,而且芳菲阁的其中一部分生意就是靠施晴儿在千香阁中推荐得来的。
不待多想,沈芳菲便叫荷枝去请张姑娘。
张姑娘进来,沈芳菲让其就坐,屋内已经提前准备了清水和洁面膏,沈芳菲让张姑娘洗了脸,拭干后便开始操持着定制的化妆刷上妆。
化妆在现代来讲简直就是一件很日常的事,不管男生女生,基本上都会化妆,可古时候的原材料比较稀少,工具也不给力,所以女子很少画妆,尤其是画全妆,画一次全妆耗时极长,实在是耽搁不起,所以只有在盛大节日的时候,女子才会画全妆,平日里要化妆的话也是随便涂脂抹粉就行,什么化妆手法都没有,只是看上去红红白白的。
要化妆,自然就要先有趁手的工具,在现代方菲菲惯用的某产品的化妆刷是非常好用的,但是盛朝能做出来的像样的化妆工具不多,沈芳菲让人做了好久才勉强做出了一些化妆刷子,光是刷毛,就用了兔毛、狐毛、狼毛三种。
而妆底方面,就拿现代最普通的粉底来说,沈芳菲也研制了好久,而最难的也是做工,这里的粉底她以珍珠作为其中的原材料,珍珠那么一大颗,要磨成最细腻的粉,没有颗粒状,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不过还好能卖的上价钱。
彩妆方面的细粉多用草药烧制,沈芳菲不通药理,学了好久之后才渐渐初晓,而越发深入之后,才惊觉古时的化妆产品虽不如现代方便,可用在脸上却是放心的很,既能美容,还能养颜。
张姑娘的肤色白皙细腻,可就是因为太白了,脸上的皮肤又薄,红血丝便非常明显,沈芳菲用细腻的米粉,加上了一点绿色的中药粉,调和成膏状,细细的铺在张姑娘面上调和皮肤的颜色,然后用珍珠粉加上了一点点菊花粉,调和后均匀的拍在面上,皮肤上的红血丝遮住了,同时还泛着光泽,之后又用红花粉画了一层淡淡的眼妆,描了细细的眼线,涂上淡红色的口红,整个妆面用了一个时辰才完成。
张姑娘拿着镜子不住端详,沈芳菲道:“张小姐鹅面樱唇,肤白细腻,只是眼距略宽,我用眼线在眼角稍微加了一些,加上张小姐如今已是议亲的年龄,我便将你原的幼态稍加修饰了,更成熟一些,你看看这样可好?”
张姑娘左照又照,嘴角笑的合不上,“小时候奶妈不上心,将我脸冻着,虽是用药后没有留下疤痕,但皮肤总有很多血丝,经不住细看,如今你给我画了这个妆,真是美艳极了,凭着怎么看都行,真是太感谢你了沈姑娘”。
“张姑娘不必客气,您是我这里常客嘛,哦对了,这个给你”,沈芳菲从妆台上拿出了一个圆瓷盒,周边描金,中间写着草书的芳菲阁三个字。
“这个叫散粉,现在午后还是有些日头的,若是妆面花了,便用这个补一补”,沈芳菲说着便将散粉打开来,里面铺着细细的粉,上面压着一个小小的棉布包。
张小姐把棉布包拿了起来,疑惑道:“这是什么?”
“此乃粉扑”,沈芳菲道:“粉扑分为两层,上层装了些许桂花,长时浸染,用粉是时便会略带香气,下面是用蚕丝特制,蘸取少量细粉轻轻拍在脸上,便能吸除油脂,保持干爽”。
“啊,这真是好得很呢”张姑娘惊喜不已,爱不释手。
“张姑娘用的好的话可要帮我多多宣传才好”沈芳菲道。
“这是自然,你的东西是最好的”。
张姑娘离开,王夫人就坐,之后是朱小姐,魏小姐,画完之后,都过了午饭时间。
荷枝掀开帘子,一个带着面纱,身着白色纱衣的女子轻步走了进来,身姿绝然,如初入凡尘的狐仙。
“施姐姐来了,快坐快坐”,沈芳菲见到美女来了很是开心,用袖子忽扇了几下座椅,拉着施晴儿坐下。
“施姐姐别怪,我一直忙到现在才出得空来跟你说话,施姐姐这次还要画之前一样的妆面吗?”
沈芳菲的芳菲阁能在汾阳名气这么大,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她为汾阳第一美人施晴儿画了妆面,但凡美人,不管现代还是古代,定然要产生一定的影响,施晴儿虽身在烟花之地,可因其对音律甚通,便是一直以乐名为人所知,又因性格清冷,沈芳菲之前便给施晴儿画了一个“无妆之妆”,既看不出化妆的痕迹,又处处都透着精致。
此后施晴儿名声更甚,沈芳菲也一举成名。
“我,并不是来画妆面的”,施晴儿摘下面纱,绝色的容颜竟略显忧虑。
沈芳菲突然闪过一丝不妙之感,忙问道:“出什么事了施姐姐?”。
施晴儿道“前几日王妈妈说给我找了一个好归宿,这意思是便要将我卖出去了”。
“怎会如此,施姐姐别担心,既然是卖,我这边也有些钱,都可借姐姐的”。
“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以我如今的名气,岂是寻常金银可买,怕是......”
“当官的?”想来来头定是不小的。
施晴儿果然点点头,忽然离开座椅,朝沈芳菲跪下。
“施姐姐这是做什么?”沈芳菲忙站起来去扶,“清露,快帮我把施姐姐扶起来”。
清露也上来帮忙,可施晴儿却仍跪不起,“求沈姑娘帮帮我”。
“施姐姐你先起来,我能帮的一定帮”。
施晴儿带了些哭腔:“只有你能帮我了”。
“先起来,你总得告诉我怎样帮”,沈芳菲扶着施晴儿又重新坐回了座椅。
施晴儿也慢慢平静下来,刚才一时慌乱,如墨般的发丝垂下几缕,互相缠乱在一起,施晴儿低着头,道:“我是千香楼的家生奴,生下来便是千香楼的人,王妈妈叫我做什么我便要做什么,但我算是命好的,至少音律是我所爱,我原以为这样过一生也好,可我听说,那个要买我的人已经年过半百,我,我绝不愿委身”。
“施姐姐别慌,哪大人是那位?你晓得吗?”
施晴儿摇了摇头,“如今之际,我只能求沈姑娘帮我写一封救命信”。
“你让我写给谁?”
“便是南安王世子,赵珩(同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