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小火烧凹

1、双生

　　01
　　她回到寝室时，带着袖章的纪检部正坐在她的座位上，翘着二郎腿朝向门口仰着下巴瞪着他。一旁的床下桌上还放了个电热锅。

　　“违规使用电器，你们寝室扣三分。”

　　四周舍友传来抱怨的声音，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上前去，把掉在地上的小锁捡了起来。

　　明明早上出门前已经锁在衣柜里了。

　　纪检部的学姐还没走，依旧坐在她的位子上仰头跟对面床铺的女生说话，她沉默了一下，蹲下身去桌子底下够脸盆，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小腿。

　　学姐皱皱眉头站了起来，“你拿东西倒是吱个声啊！”

　　她保持未起身的动作，回头看了学姐一眼。学姐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的座位上，被盯得有些窘迫，

　　“章子是吧，你这个月违规三次了，你这样我们要反应校方给你出通告了。”

　　“知道了。”她低低应了一声，出了门洗漱。

　　“她怎么天天一副谁欺负她的样，不是她自己没锁好电热锅的吗？”她一出门，房间里的气氛便热闹起来。

　　和学姐正聊天的女生哼笑了一声，似乎想说点什么，想了想又把话放回了肚子里。

　　学姐笑了一声：“行，那我先走了哈，你们早睡。”

　　“谢谢学姐，下次请你吃饭！”

　　学姐正要往外走，寝室门外传来东西落地的声响，她不耐烦地打开门，看到洗漱完毕归来的女孩儿，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头发湿漉漉地挽在耳朵后面，这个点儿热水早停了，一看就是刚用凉水洗了头。

　　她又皱起眉头来，忍不住训斥，“你这个点洗头吹头不就是不想让室友睡觉吗，做人做事能不能别这么自私？”

　　“真够背的。”

　　她嘴里嘟囔了什么，转头微笑着看着这位爱好为人师表的学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吹头了？”

　　“什么？”

　　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她奇怪地打量着面前端着洗脸盆的女生，这个唯唯诺诺只能沉默着挨训的石头。

　　她端着水盆顶开学姐，反手关门利落地落了锁。学姐被撞地踉跄一下：“章子你干什么！你眼瞎没看见我要出去吗！”

　　她无视眼前，随手把水盆放在一旁的洗手台上，原本寝室里自带的洗手台上只放了其他三位舍友的洗漱用品，此时也被她挤到一边。她大喊：“谁动的我的锁？”

　　“你们的私人恩怨自己私下聊聊解决，不要牵扯......”

　　刚刚低眉顺眼的女孩嚣张地一把撩起额前的湿发：“你丫也知道私人恩怨自己解决？那你干什么要来扣我的分？怎么的，你俩一块唱KTV也是学校规定？傻了吧唧在朋友圈耀武扬威，生怕我不知道是谁跟我不对付？”

　　学姐似乎被她的蛮不讲理气笑了：“同学，你真有意思，违规电器扣分是学校规定！”

　　“违规电器八百年不查一次，我把其他三个人的抽屉拉开给你他们的卷发棒你收不收？一个月你丫抓我三次，怎么的，你爷爷我的密码锁很好猜是吧？”

　　“呵，”学姐冷哼一声“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自己没藏好怪谁？”

　　她白了一眼：“脑子不好？那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问是谁动了她爷爷的锁？”

　　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径直走到自己对面床铺前，那个女生正坐在床边，腿耷拉下来。她仰头冲着这个女孩笑了一下。

　　坐在床铺的女孩很不屑地撇撇嘴，嘲讽道：“你想干嘛？”

　　“没干嘛，”她撸撸袖子，“走廊有监控。”

　　“啊？”女孩瞪着她，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你要干嘛！你有病啊？”

　　“屋里没监控，”

　　她突然抓住女孩的脚踝，一把把她从宿舍床拉下来，还没等到女生惊呼，就反手把人制在地上：“我说，屋里没监控，所以你想以哪种方式受死？”

　　02
　　这是这个月第四次了，她回宿舍时眼前一晃清醒时面前的景象就完全不同了。

　　“时昱你养鱼呢？”

　　一旁有个女生在吵闹，她打量四周，软皮卡座和手里的酒杯。

　　时昱又来喝酒了。

　　“我靠你喝个酒怎么还喝上情绪了？”旁边的女人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陷入爱河了？”

　　她摇摇头，喝了一口杯中的酒，酒太烈，加上勾兑后甜腻的辣舌，呛得她皱眉。

　　“我看出来了，今天这是cosplay林黛玉。”坐在对面的男生出了声，周围的朋友都哄笑起来，气氛缓和，开始聊起别的话题。刚才催促她喝酒的女孩凑到她耳边关心道：“你是不是来事儿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改天咱们再约。”

　　她笑一下摇头说了句没事儿，然后一口饮尽。

　　回到出租房已经是凌晨1点，她从包里翻出手机，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呼叫界面没显示任何备注。她嗤笑一声，看来自己还是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你笑什么？”

　　没想到对方接的这么快，电话那头传来有点烦躁的嗓音，她手忙脚乱的把手机贴到耳朵旁：

　　“没事，刚刚看到个有意思的微博推送。”

　　“哦，你别看我历史浏览。”

　　“我不看。”

　　“嗯。”

　　“......”她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突然听到汽车鸣笛声，“时昱！你怎么在外面！”

　　对面的人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回复道，“我跑出来了。”

　　“我明天早课英语小测！你赶紧回去！”

　　“我知道你课程表，不就在手机收藏相册里面吗，明天我会去的。”

　　“你不要老是翻我相册呀......”她有点委屈，明明刚才还不让她看历史浏览。

　　“我没翻，我就看缩略图看到的，误点。”时昱嘿嘿笑了一声，“你别老训我了，我今天立了大功，求表扬。”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又干嘛了？”

　　“我特别聪明，我看到那个纪检部的女的手里拿着你的电热锅，就知道他们给你穿小鞋了。我今天在宿舍一挑二，简直太英勇啦！”

　　“你！”她气结，“你别再给我闯祸了，赶紧回寝室！”

　　“我不要，刚刚你那几个舍友看我眼神就像看你那个姓刘的教导主任一样，我感觉我简直帅呆了，直接给他们三个吓得不敢出声了，你猜我跟他们说了什么？”

　　虽然知道顺着她说话总是会被带偏，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问：“说了什么？”

　　时昱清清嗓子，模仿地绘声绘色，“想耍猴自己回家照镜子，以后都少特么烦我。”

　　她忍不住笑了：“你这么嚣张，他们那么多人怎么没打你？”

　　“切，你以为差生都敢打架？在背后狗狗祟祟见不得光欺软怕硬，怎么敢跟我这个光的使者相比拟。他们都被我闪瞎啦！”

　　她低低笑了几声，对面的时昱好像意识到用词不当，又赶紧找补：“我没说你是差生啊，咱属于是发挥失常，他们能和你考到一个学校纯属祖上冒青烟。”

　　她自己都没在意到那些细节，时昱却很在乎她的心情，她有点动容。想到没有备注的未知号码，又悄悄怪自己总是自作多情。

　　“章子，你怎么又沉默了。”

　　“啊，没事，我......”

　　“你别担心，她们不敢告诉学校的，你手上的伤我都拍照传网盘了，大不了跟他们拼了。而且这几个人都没你优秀，学校怎么着也不会开除你的。”

　　“......那伤也是我自己不小心。”

　　“少放屁，水房打水都敢挤兑人，那天可疼死我了，半个胳膊都让热水淋了，我看你这胳膊上现在还有痂呢！”

　　想到女孩儿替自己承受的苦，她自责起来：“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啊，又不关你的事儿。那天那么多人看见了，我打她一个巴掌都算轻的。”时昱语气轻快，似乎并不很放在心上。

　　“你别一冲动告诉老师啊......”章子嘱咐道。

　　“唉......”时昱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说八百遍了，我肯定不告老师。现在我都跟她们干架了，就更没法告老师了，你放一百个心。”

　　“嗯，谢谢你，时昱。”明明电话那头的人看不到她的神情，她还是不由自主微笑起来。

　　“这么客气干什么，都是一家人，”时昱好像进了家什么店铺，紧接着章子就听到她说：“包夜，划卡。”

　　“你又去网吧！”

　　“哦哦哦，嘿嘿。”时昱拿起电话，“你听到了啊，我捂着话筒呢。”

　　“你别老熬夜了，早点休息。”

　　“好的，我会好好爱惜你的身体的，我看会儿电视剧就爬桌子上睡了。”

　　说到爱惜身体，她又想起来今天的酒局。“我今天帮你喝酒了，和小慧他们......”

　　“嗯？”时昱在那边应了一声，“喝醉了没有。”

　　“没有，这是你的身体，你不是千杯不倒吗？”她笑了一下，顿了顿，犹豫道：“你怎么来大姨妈还去喝酒呀？”

　　“啊......”对面的人噎住了。“我.....那个，棉条在床头桌倒数第一个抽屉里。”

　　“好的。”

　　“你要帮我换棉条吗？”时昱问完这个问题就在心里大骂自己蠢货。还好章子显得很平淡，只是狐疑道：“那我还要留到换回来你自己换吗？”

　　“啊，对对，你换，你换。”

　　“嗯。”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翻找声。

　　“那......”时昱犹豫地开口，连带着陈述句变成了疑问句：“麻烦你了？”

　　她好像听见了章子的笑声。

　　“好的，以后别在姨妈期喝酒。我能在手机上下个软件吗？”

　　时昱正抓耳挠腮，连忙顺着台阶下：“哦哦，可以啊！”

　　章子又笑了，“好的，晚安。”

　　“晚安。”

　　“哦对了，我把你宿舍橱柜的锁换成小铜锁了，那个结实，不怕他们撬！”

　　章子笑笑：“好，谢谢你。”

　　挂断电话，她环顾四周，不算大的出租房卧室里没有太多装饰，只有柔软的地毯和散落一地的化妆品，可能是时昱出门时太急没放稳，她收拾了屋子卸了妆已是深夜。幸好明天不用上课。

　　说起来，她还没替时昱上过课。听时昱自己说她是学经济的，她偷偷看过她的学生卡，上大二，比自己高一级。时昱说在国外考学校耽误一年，其实在国内差不多大三了。

　　比自己大2岁，还像个热头热脑的小孩......

　　想着想着，她又想起来了“未知号码”。

　　哎！赶紧睡吧！

　　03
　　醒来时她人已经在教室里了，一抬头老师在讲台上正对她怒目而视。

　　她连忙站起来，借助邻座同学的提示回答了老师的问题才逃过一劫。

　　旁边的同学不动声色戳戳她的胳膊：“你可算醒了，快接着上节课的给我说说，到底是不是用钟表做的密室？”

　　她哪能知道时昱又编了什么奇怪的故事，章子不动声色地说：“老师看你了。”一边偷偷发消息给时昱。

　　“是不是用钟表做的密室？”

　　收到消息的时候，时昱才刚醒没多久，脑子还处于混沌状态。一接到短信顿时清醒不少。双手飞快打字回复。

　　“嘿嘿，老张问你了？”

　　“嗯。急，在线等。”

　　“不是时间密室，让他再想，是结构上的。”

　　她如实告知张帆，得到一个无比困惑的表情。

　　她笑了一下，又思考觉得不对劲。

　　“你什么时候和老张这么熟了。”

　　时昱只要看见消息了，一般都是秒回：

　　“你吃醋了？”

　　这条消息停顿了几秒，时昱看章子没回复担心她误会有歧义，直接撤回了。

　　“老张还挺帅的哈哈，没事，我一般不对年纪小的下手，让给你。”

　　“......”

　　“上课了，待会儿聊。”

　　她看见那条消息了。虽然知道不是那个意思，但是还是哪里怪怪的。

　　时昱虽然个性很张扬，但是心思也很细腻，这么怕误会，还撤回消息，不会是介意什么吧。

　　章子抬起头看黑板，她知道自己一陷入思考就会停不下来的坏毛病，所以暂时放弃了思考这个问题。

　　04
　　生气了？

　　时昱坐在床上思考了两秒，爬起来套上了外套。

　　本来想着起来后，去章子学校食堂吃点豆浆油条解解馋，距离上次放假回国快一年。一直没吃到大祖国的早点，她快要馋死了。

　　结果起床失败的诅咒在网吧都能生效，她着急忙慌地才勉强赶上早上的英语小测。

　　馋虫被勾出来，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出门去快餐店吃个早餐，拍了照片后越想越难过，她忍不住给章子发了一条消息。

　　“本来想早上去吃豆浆油条的[大哭][大哭]”

　　过了几分钟没见回复，看样子是去老老实实上课了。她把手机揣回衣兜里，身体互换这档子事已经半年之久，她也早已习惯了章子的回信速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等待她的回信就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起因是她开始服用安眠药那天，半夜总是神经痛睡不好，只能借助药物。然后她就一觉睡了个大的，醒来时自己就在水房里了。

　　要不是当时手上的烫伤，她差点以为自己做了清醒梦。

　　刚刚互换时耳鸣的厉害，时昱只能模模糊糊听见水房里吵嚷和尖叫声。混着回音冲进她的脑子。时昱是个眦睚必报的，花了几十秒捋清楚元凶，拿起地上不知是谁的水盆接了一盆凉水，泼了小太妹一个透心凉，又众目睽睽赏她一巴掌，这才替章子结了仇。

　　05
　　章子是个大一的学生，哪哪都好就是性子太软。宿舍几个小太妹看不顺眼她。时昱这半年听过看过太多八卦，一开始说是师生恋，后来又说是同性恋，最后又说是办公室偷情，越传越脏。

　　时昱觉得很无语，都什么年代了，于是把话说到她耳边的人，都被她重拳击碎了。

　　考虑到章子疑似有对象，她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注意分寸的。毕竟自己魅力难挡，男女通杀，怕被人惦记。这一点时昱非常有恬不知耻的自知之明。

　　正浮想联翩，手机响了，是章子的消息。

　　“你干了什么？”

　　“[图片]。”

　　点开图片，上面是一张校辩论赛的赛程安排，上面章子的比赛就在一周后。

　　时昱暗呼不好，迅速转移话题。

　　“你午休啦？”

　　“不要转移话题。”

　　“我求老张办了点事儿，他说咱们系辩论赛临时少人，我这叫一报还一报[doge]。”

　　“......”这报还不得我来还。章子因为她的诡辩气笑了，这一套又一套的说辞，确实适合辩论。突然想到自己又在心里夸她，忍不住大喊自己不争气，于是又质问道:

　　“你求了他什么事？”

　　“嘿嘿。”

　　“速速交代。”

　　“我让他给我了几张请假条。”

　　“时间理由随便填，辅导员还签了名的那种。”

　　“好嘛好嘛，我都一年没回国了，我想到处转转玩玩[委屈]”

　　没捱过她的万般耍赖，章子噙着笑，默默在键盘上打了一个“好”字。

　　发送。

　　05
　　章子并不擅长抛头露面的活动，她本来就不善言辞，在一大堆人面前据理力争，口若悬河，想想就不是自己能做到的。还好时昱帮她申请的是四辩，只用做总结陈词，并不太用和对手针锋相对，也钻了赛制的空。

　　她一边悄悄舒了口气，一边开始整理辩论稿，纸上是时昱说她亲自选的辩题：遭遇校园霸凌，该不该打回去。

　　她知道为什么时昱要帮自己报名辩论赛了。

　　06

　　今天是周五，章子回寝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周末的时候，室友打量的眼神还是让她心里毛毛的，不过好在没有人找事，她也就顶着怪异的氛围迅速收拾完离开了。

　　回家时妈妈正在做饭，她洗洗手摆完餐桌，刚好最后一道汤端上来。

　　“就你会赶巧，你看你爸今晚都回不来吃饭，就咱俩吃大餐。”

　　她笑了一下，“谢谢妈妈。”

　　洗完手的章母摘下围裙搭在一旁的空椅子上，拿起筷子却没有动口，只是来回打量着女儿欲言又止。

　　她察觉到妈妈的异常，放下筷子问道，“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没有，你吃，”妈妈的语气故作轻快，“这周怎么样，学习的累不累。”

　　“挺好的，比较轻松。”

　　沉默片刻，章母突然发问道：“要不要给你换个老人机？”

　　章子叹气：“妈妈，我最近没跟李老师联络了。”

　　“哎哟，不是，我这不是怕只能手机影响你，他们那些帖子啊论坛啊，看的多心烦呀......”

　　“我没事儿妈妈，他们说的也不全是假话。”

　　“我知道，我知道，你这孩子太能较真了，什么假的真的，快吃，吃这个小炒肉......”

　　07
　　辩论赛在周一，周天晚上章子就收到了来自时昱的祝福消息。

　　“比赛加油！！打到他们！！”

　　“倒！！”

　　被强提醒叫醒，章子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打开手机。

　　“收到。”

　　睁眼时，昏暗的卧室提醒章子。

　　她们又互换了。

　　她急匆匆拉开时昱厚重的避光窗帘，才找到手机。一看时间，辩论赛距离开始还有五分钟了。

　　“辩论稿在书包里，蓝色文件夹。”

　　“能行吗。”

　　她赶忙发了消息。

　　过了一会儿，时昱慢悠悠的回复。

　　“看我秀翻全场。”

　　章子被她不正经的回复逗笑了，一颗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

　　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时昱总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但总是给人莫名其妙的可靠感。

　　心一安下来，她才察觉出现在的身体异常困倦和疲惫。走出卧室，客厅的桌子上摆着茶杯，旁边还有个歪倒的药瓶。她拿出手机查了查词，才知道那是镇定类药物。

　　她心一紧，时昱怎么了？

　　学习压力太大？还是家里出事儿了？

　　她很想看看时昱的微信消息记录，但心里总过意不去。

　　她放下升起的念头，把手机扔开一边，又跑去看时昱的厨房，里面整整齐齐用保鲜盒码放着食材，各种生鲜蔬果倒是一应俱全，实在是不像一个半夜出去泡吧到天亮的人的冰箱。

　　章子热了个牛奶喝了，又去躺下。

　　撑不到时昱给她回复了，就当是帮她补觉吧。

　　08
　　时昱从床上爬起来，四肢百骸都有一股暖流来回窜动。她长长打了个哈欠。

　　“睡饱了！”

　　再看手机，互换时给章子发的两条消息还是未读状态。

　　“我昨晚通宵打游戏来着，现在身体应该很困。”

　　“快睡吧。”

　　看来是没看到。

　　时昱挑挑眉，给章子发消息。

　　“我醒了。”

　　这边儿和国内时差不大，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章子大概已经睡了。

　　不过章子却秒回了。

　　“嗯。”

　　“还醒着？”

　　“在听隔壁宿舍八卦。”

　　“你去202了？那几个姑娘人还不错。”

　　“嗯，他们拽我过去的。”

　　“什么八卦。”

　　“你的。”

　　“我的？”

　　“对，他们说我辩论的时候仿佛精神分裂。”

　　时昱很满意这个评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还说什么？”

　　“还问我是不是有双重人格。”

　　“哈哈哈哈哈哈，”时昱发了好几个表情包，“他们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你等一下。”

　　“？”

　　时昱楞了一下，过了一会儿章子突然弹来一个语音通话。

　　时昱马上接起来：“喂喂喂？”

　　“是我。”章子的声音很小很轻。

　　“你躲公共厕所打电话去了？”

　　“是呀，”章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想给你打来着。”

　　“被我辩论的潇洒身影折服了吧？”

　　“嗯，他们给我看的录像，你没用我的稿子呀？还去打三辩。”

　　“是啊，我感觉三辩自由点儿，也不用记稿子，临时记也来不及，”时昱顿了一下，

　　“主要是帅。”

　　“哈哈，”章子笑了两声，“托你的福，我又成名人了。”

　　时昱的声音带着戏谑：“毕竟优秀的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是啊，你说得对。”是啊，她的确太优秀了。

　　对这种直率的承认接不上话，时昱也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嗯？”章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那什么，你不是不爱出风头吗，”时昱语气里带了点试探的口气，“这样高调是不是有点不符合你的性格之类的。”

　　“没有，挺好的。”想也不想，章子立马回复道。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回答的有多着急，她补充道，“你别有负担，真的挺好的，”她回想着视频里那个不属于自己的样子，语气都轻快起来：“你让我觉得每天都特别新鲜，特别有盼头。”

　　对于直球，抵抗力为零的时昱捂了捂胸口，轻笑一下：“你怎么说得好像平时没盼头似的，咱不是大学生吗，应该阳光点。”

　　“你知道的。”

　　“......”时昱沉默了，半晌才艰难开口：“之前他们说和你拉手的那个是怎么回事？”，她笑了一下，没察觉自己笑得很勉强“很喜欢？爱而不得？因为我也没看见你在微信上和谁谈情说爱的......哦你别误会我没看你聊天记录，我......”

　　“你别紧张”，章子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笑了一下，“你怎么一紧张话更多了？”

　　“哦！那我不说了。”言多必失。时昱闭紧了嘴。

　　“没不让你说，也不是不想告诉你。喜不喜欢的，她已经结婚了。”

　　时昱心底很正经，嘴巴张了又合不知道说些什么，可惜章子看不到她的纠结。

　　章子诉说的语气很平静，还是轻轻的听不出波澜。

　　“学校里的助教老师，现在都已经辞职了，只在一起了几个月，她一直没告诉我她订婚了。”

　　“我跟宿舍里那几个关系一般，可能被她们看见了吧，说点什么风言风语的，什么我们在办公室偷情之类的，无非就是那种八卦。最后传到辅导员耳朵里了才闹大的。”

　　“嗯......”时昱抿抿嘴，“其实我是想让你自己说的。”

　　“你是说辩论吗，我知道。”

　　“嗯，”时昱顿了顿：“我知道你不想管周围人说些什么，也不想提起以前的事儿了，但是有些事情就是子虚乌有的谣言，你却总因为这些东西受排挤，我知道你不在乎和这些人的关系，但是你不解释的话他们总会觉得是你心虚，而且......”

　　“你说得对，”章子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动，时昱有些忐忑：她是不是生气了，自己是不是又多管闲事儿了？

　　“你说得对时昱，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也不在乎那些怎么看我，解不解释的，这些对我来说无所谓。”

　　“但是时昱，”章子头一次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很有所谓。”

　　时昱有点懵，“啊？”

　　“我觉得和你解释清楚很有所谓。”章子声音还是很轻，但是却很坚定。

　　“你说的解释清楚是那种......和我解释清楚,就和爸妈解释不清楚的那种解释清楚吗......”

　　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话，章子忍不住笑了，“嗯，就是那种。不过我总会解释清楚的。”

　　“......”

　　时昱一时沉默了，她本来觉得自己今天是不是越线了招惹人家不高兴，可万万没想到听到了想都不敢想的话。她一向话多，在众多直球前竟然当机了。

　　怎么办怎么办，再沉默下去让人家误会我只管撩不管售后怎么办！

　　章子也没有说话，她在最靠窗户的隔间倚着墙，外面是六月的初夏夜，依旧能透过纱窗听到风吹树叶的撩拨声，一点一点，伴着月影和星光蚕食她的心情。

　　她悄悄叹了一口气，主动转移话题。

　　“我看你桌子上怎么有安定？”

　　“啊，那个啊，”时昱果然换了话题就立刻接话了，“我去医院正规开的药，最近老失眠。”

　　完了完了，章子叹气了！时昱心中警铃大作。

　　“怎么会？”

　　“是啊，按理说不会的，就是头好痛，睡不着，还老忘事儿。”她心底焦急，却不忘卖惨。

　　章子心揪了一下：“不会是交换的后遗症......”

　　“不可能你别乱想，”时昱打断她，“怎么会，我就是这段时间可能事儿有点多。忙大了日夜颠倒。后遗症的话也得俩人一块儿啊，你不是没事儿吗。”

　　自己确实没事，看来跟互换不太有干系，又关心道：“等下次来了你拿请假条出去玩玩放松放松吧。”

　　“哎嘿，”时昱一听这话高兴了：“我一百个同意，保证完成任务！”她在关心自己！还主动让自己出去玩，应该是没生气吧？

　　“想去哪？”

　　“嗯，不知道。”

　　“你不是跟我说，你跟我是一个城市的吗？”

　　“对啊，我就住紫山区那块儿。”

　　“啊，那你应该上中学的地方离我这边很近吧，都是划片儿分的学校。你以前哪个初中的？”

　　“啊，那个......”

　　发觉时昱语气的停顿，她问道：“怎么了？”

　　时昱心里盘算着刚刚的“解释清楚”，一时脑子乱，竟叫不上母校的名字来：“我给忘了。”

　　章子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起来了，“是安定后遗症吧？”

　　“估计八成了，我最近老忘事是真的，前两天去餐厅遇到个老同学也没认出来。”

　　“去医院看看能不能换个药吧，你吃了药就好好休息，别喝酒也别通宵。”

　　“嗯，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明天就去看病。”

　　“我被那些人气到的时候，都会摸摸心口，感受一下心脏跳动的频率，很快就能镇定了。”

　　“嗯？”时昱不自觉摸上胸口，刚刚狂躁的心跳竟然渐渐平和下来，她似乎能通过手臂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幅度。

　　她终于冷静下来。

　　“你也试试，应该能助眠吧。”

　　“好，我试试。”时昱突然咯咯笑了两声，“感觉挺神奇的。”

　　“嗯？”

　　“就......你看，我们每次都是互换的时候有急事儿才会联络，所以都是听自己的声音和自己聊天，一下子换回正常，感觉有点神奇。”

　　“你这个感觉才是不正常的。”

　　“嘿嘿，这不是我们是Bug吗。钻了老天爷的空子，在世界运行规则的角落肆无忌惮，想想是不是也......”时昱吞下了最后一个词，没说出口。

　　“也什么？”

　　“想想也挺浪漫的，哈哈哈。”

　　章子有点在意她的修辞，但也只是笑了两声。

　　“我期末周结束了，准备下周回国。”

　　“啊？”

　　“你要不要来接我？”

　　“顺便跟我再解释解释清楚。”

　　明明才六月，章子却好像听到了雀跃的蝉鸣。

　　09
　　第二天，章子收了一封是亲手递来的情书。

　　“不好意思，我谈恋爱了。”

　　“啊？”学弟显得有点不知所措，“谁啊，那个学生会外联部的张帆吗？”

　　看来还是个狂热粉丝，时昱太能招惹桃花了，章子抬抬眉，“不是，打听了很多？”

　　“没......”学弟显得很失望：“学姐我还能拿着爱的号码牌吗？”

　　“你可以遇见别人。”章子笑笑。

　　10
　　奖状到手，本来没有期望的校辩论赛在第一场就拿了MVP。辅导员在群里@全员表扬了她，她总觉得有些受之有愧。

　　给那张鲜红的奖状拍了照发给时昱，时昱回了她一个大拇指。

　　“应该是属于你的。”

　　“不不不，我也是因为被你的魅力吸引才鬼迷心窍帮你的，自信点儿，你应得的。”

　　章子回了个从时昱那里偷来的狗头哈哈笑的表情包。

　　周五晚上十点抵达的航班。

　　章子的心已经飞到机场了。

　　11
　　章子在大学城站上了车，已临近末班车的时间，这趟开往城西的地铁已然没有太多乘客。她坐在一排座椅最旁边的位置上，倚靠着护栏，看着对面车窗自己模糊的倒影出神。

　　待会儿该怎么办？和时昱一起住酒店里吗？没仔细考虑这些事儿，是不是有点故意的成分在里面？她在心里自我检讨。

　　机场修在荒野郊区，从学校到机场路程很远，需要倒整整两班地铁，然后换乘大巴晃悠四十分钟才能到。

　　等坐上通往机场的大巴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章子眼睛有些微微散光，她摘了眼镜，还是和地铁上一个姿势，这回是盯着车窗外。立交桥两侧是一成不变的黄色路灯，光由灯泡四散开来形成令人迷幻的射线。同样的间距和高速路上的单调街景，如果不是发动机的轰鸣，都难以分辨是否在向前行进。

　　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窗外的景色，下车时，章子总觉得有些目眩。

　　“我到了。”她给时昱发消息，顺带着确认一下航班。手机上搜索不出来，她拦下一旁路过的工作人员：“您好，请问吉航RD96257在哪边出站？”

　　“吉航？”工作人员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

　　12

　　这一遍终于打通了，时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困：“我到了，你在哪呀？。”

　　“时昱，你的航班号再给我说一遍。”章子尽力压制住心中的波涛汹涌，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时昱还是觉察出她的不对劲：“怎么了？吉航RD96257，应该是T3门吧，你在哪？我去找你？”

　　章子一遍遍确认了登机窗口和手机上的搜索内容，艰难地开口：“我没坐过飞机，所以我之前是不知道的......”

　　“什么？”

　　“没有吉航这个航空公司，机场也没有T3门。”

　　“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跑到老机场了，新机场有T3的。”时昱失笑，换了一只手拿手机，另一手拿了行李朝外走。

　　章子的心一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绿城的机场新修计划，是上个月才启动的。”

　　“怎么会......”时昱刚出了航站楼的大门，果然外面没有章子的身影。

　　章子似乎心有所感，转过身去，果然看见一脸迷茫的时昱。她急不可耐地，却又像是躲避着什么一样，克制着自己一点一点伸出手，去触碰她的衣角。

　　手指像穿透空气一样，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拿起电话，声音近乎颤抖：

　　“我看见你了。”

　　“我也......看......”电话那头传来咝咝啦啦的电流声，紧接着就是没有尽头的忙音。

　　那个人的身影也随着通话结束消失了。

　　一瞬间，章子和时昱感觉周围的人突然变多了，接机重逢的人熙熙攘攘走过他们身边，一时间竟人声鼎沸。

　　想等的那个人就这样消失在人海里。

　　......

　　章子心里曾有过侥幸，她们还可以利用互换来靠近彼此。可这种侥幸也慢慢落空了。

　　13

　　再一次互换，已经是一年以后。醒来时，章子发现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

　　这是自己的宿舍。

　　但是这种久违却又熟悉的感觉却在提醒她，她们又互换了。

　　一年前那场突兀的失联，不是那种因为谈恋爱，能歇斯底里死去活来的人物，但还是觉得心口缺了一块。

　　她坐起身来，下了床想喝点水平复一下心情，但发现自己的床下桌旁坐了个人。

　　章子一惊，以为是舍友，转头看其他三人的床铺却都空了。

　　她拍拍前面那个人的肩膀，转回头来，却发现那是自己的脸。

　　章子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是我，我早该想到的。”章子看见“她”握住自己的手，随即一阵头晕目眩，两人便颠倒了位置。

　　她们又回到了各自的身体里。

　　似乎是惊讶于这种变化，时昱握紧了她的手。

　　“你现在还记得你是哪个初中的吗？”

　　章子直直地看着时昱，下意识回答：“十一中。”

　　“我也是。三班？”

　　“对......”章子眨眨眼睛，反应过来：“你是说......”

　　“我前几天偶然得知我母亲在生我前，我亲生父亲去世了，你猜猜他姓什么。”

　　章子沉默片刻：“章？”

　　“嗯。”

　　奇怪，在最应该惊涛骇浪的时刻，二人握住彼此的手，仿佛从未这样平静。

　　“我早该想到的，你怎么会不存我的号码呢。”章子微微一笑。

　　“时昱，我们的bug被修复啦。”

　　--“是啊，按理说不会的，就是头好痛，睡不着，还老忘事儿。”

　　--“我给忘了。”

　　--“我最近老忘事是真的，前两天去餐厅遇到个老同学也没认出来。”

　　“我早该想到的，”时昱看向她，黑色的眼睛在夜里晶亮亮的：“然后我想了想，几乎每次换身体的时候，我都吃了安定，所以我就喝啊喝啊，想着总有一天我能再见到你，哪怕一次也好。”时昱握了握她的手，章子低头去看，那只手上泛起微微的荧光，变得有些虚幻。

　　时昱像是自嘲地笑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好像这次吃多了。”

　　章子紧紧回握住她的手：“你不会消失的。”

　　“我不会的。”时昱慢慢抬起另外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像我这样做，”

　　章子下意识的跟着做了，此时，天空忽然转为白昼，周围可见的一切景色忽然倒退而去，连同着整个世界的声音和色彩迅速消散殆尽。

　　时昱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但世界退格时，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只有仔细去看。

　　她读懂了她的口型。

　　“心脏跳动的频率，那是另一个人活着的证据。”

　　世界终于变成了空白。

　　尾声
　　空气里香薰的味道有点刺鼻，还有心跳监听器滴滴的吵闹声，刹那间时昱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陪护的那段时间。

　　医生俯视着她：“感觉怎么样？”

　　时昱在护士的帮助下坐起身：“有点懵。”

　　“正常，”医生在病历上唰唰记了两笔：“双重人格的治疗确实是这样的，深度催眠会让人有一段时间的记忆混乱期。”

　　时昱环顾四周，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她此时却焦急万分。好像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浑身上下却躁动不安。明明从熟睡中苏醒，此时应该平静，但她似乎刚刚经历了什么大起大落，心情近乎悲呛，一张口就要落下泪来。

　　医生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有什么异常吗？还记得梦见什么了吗？”

　　她张了张口，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她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完。

　　她只能哽咽着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续的治疗断断续续了一个月，医生说她恢复的很好。

　　“就是挺怪的，明明你自我认识是主人格，但是总感觉性格更偏向副人格了。”

　　“是吗，”她笑笑，捂了捂自己的心口。

　　那里总是温热、总是躁动。

　　好像是一种悸动，一种不被世界允许、被宇宙法则排除在外的冲动，正在酝酿着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