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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梧桐树下的星辰 ...

  •   醒来时,三千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并问阿婆,为什么不叫醒她。
      下午时,太阳温度稍减,窗外的梧桐树下影子晃来晃去,医院门前的草坪上,小道中间,缓缓地有轮椅推过,长长的木椅上,坐着三两病人,凉亭下坐着打牌的人,应该是家属没错。
      三千看了阿婆一眼,嬉笑着问:要不要去门外的梧桐树下乘凉。
      阿婆望了一眼门外,看着一脸迫切的三千,点点头,接着说道:要不……咱们去小镇上转一圈。
      嗯……三千拉长着语调,紧接着说道:我得去问问医生。说着跑出病房外,一阵脚步声响起,又一阵脚步声后,三千气喘吁吁地趴在门上,然后笑眯眯地说:医生说可以,但是不要走太远,他们说你需要休息。
      没关系的,我坐在轮椅上也相当于休息,只是辛苦了我的小千。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轮椅上挪,“辛苦也是应该的。”
      空空的病房里空无一人,只有那条长长的白色毯子一半拖在地上,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悬挂在病床上的白色毛毯像染上一层黄色的火光,看上去极度温暖。
      走出医院的大门,两人缓缓行驶在宽敞的马路上,轮椅的声音,在马路上划出一曲长长的歌谣,印子就像夜晚的银河,她们的身后,像是有万千星辰。
      下午过后,临近傍晚,热度虽然退去,余温依然笼罩着整座小镇,就这样行驶在路上,依旧有一股热气贴在身上。
      她们缓慢向前,过了宽敞的马路,拐个弯,就进入了梧桐大道,阳光下的梧桐树,影子贴在地面,拥抱着温热的大地,窃窃私语。
      绿色的叶子在微风里招摇,暖风穿透每个间隙,吹在人的脸上时,凉爽是这个夏季最受人青睐的。
      拐了弯,三千推着阿婆的轮椅,缓缓驶入梧桐道,行走在梧桐树下,茂密的梧桐叶挡去了一半的阳光,洒向地面的,也只有一些些的斑斑驳驳,她们从影子上走过,一片一片的形状画在身上,间隙里透出来的阳光,形成一条一条的形状,每当有人走过,就会热情地在别人的肩上舞悦着。
      他们顺着梧桐大道向前走,穿过几条小巷子,慢慢悠悠地,终于,轮椅被推到了一个老旧的小卖部前,阿婆热情地与小卖部的人打招呼,寒暄了几句,轮椅拐过弯,又缓缓地向前,远远地,梧桐一中的大门落在眼中,高高的梧桐树向两旁延伸着,一眼望去,仿佛是森林中的城堡。
      阿婆对这个地方,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即使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或许这也是她唯一记得的地方。
      三千弯下腰,凑在阿婆的耳边,声音像傍晚的阳光一样柔和:阿婆,要不要去学校看看,这几年学校的变化可很大哦。
      阿婆摇摇头,声音像是被风吹到耳边,她说:几十年过去,早就已经物是人非,看了反而让人觉得累。
      阿婆说得没错,既然已物是人非,那就不要将这份面目全非的东西,努力地用记忆把它还原,回忆里面带着太多相遇,而相遇里又有太多伤痕累累,如果回忆里全是伤,有何必绞尽脑汁记得。
      梧桐一中,唯一没变的就是他的名字,还有长在校园里那一排一排高高的梧桐树。教学楼已经翻新了几次,足球场换了几个方向,篮球场一次又一次的填补,课桌换了一波又一波,就连学校的大门也已经换了无数扇。
      大门上永远不变的是挂着一把锁。
      阿婆轻声地说着什么,三千没有听清,她弯下腰问了一遍,阿婆缓缓说道:回去吧,我有些困了。三千推着轮椅转了弯,朝着医院的方向而去,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阿婆总是这样,每次来的时候兴高采烈,走的时候就像满身布满伤,痛得呼吸微弱。
      太阳斜下半边天,阳光开始变黄,从黑夜前吹起的南风,带着一丝凉爽。
      小镇上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三千推着阿婆,缓缓来到小河边,河水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
      几十年如一日,清澈见底,声音悦耳,见证一代又一代人的情情爱爱。它就像这座小镇,慢悠悠地发展,生活节奏缓慢。流水的声音就是它的心跳,没有高低起伏,没有激情澎湃,永远保持在一条水平线上,即使大雨冲刷,它也从未冒犯过岸沿,即使雨水浑浊,最多一晚,清晨打开门,又是那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哗啦啦,哗啦啦!
      沿着岸边走,听到流水声,心情会放松,沉浸在晚风里。
      阿婆靠在轮椅上,闭起双目,深吸一口气,是一股香甜的味道,庄稼地里散发出的嫩芽的味道,河水潺潺,散发出一股迷雾的味道,小卖部里雪糕香甜味道,还有梧桐树叶清香的味道。
      路边长长的木椅上,坐在椅子上面的人,影子被太阳拖得格外的长。
      三千就这样推着阿婆,一路上一句话未说,脚步变得缓慢,更加缓慢,直到太阳落得更低,梧桐树的影子拉得更长,电线杆的影子变得更细,蜘蛛网似的电线落得更远,她们才缓缓向医院走去。
      进了医院大门,医院里唯一的那棵梧桐树下,石凳上坐着一个人,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少年,两个人一同望向西边,背影倔强地落在黑暗里。
      韩。三千推着轮椅走近他们,在他们的身后呼唤。
      听的声音,两人齐齐回头。
      老人用双手使劲地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体,仿佛只要一阵微风,他就可以轰然倒下。
      每次相见,望见阿婆的那双眼睛,都是热泪盈眶。
      喊爷爷杵着拐杖,好像已经很使劲地往前挪,可是脚步还没跨出半步,又退了回去。或许是坐得太久,原本就僵硬的双腿变得更加麻木,适应的时间太短,想要快速迈出一步,就会疼得难耐。
      韩代弋本想让爷爷一直坐在轮椅上,走到哪儿他都推着,可是到了医院门口,爷爷果断拒绝坐在轮椅上,即使他杵着拐杖用力挪,他也不要坐在轮椅上被推到阿婆面前。
      韩爷爷看着阿婆苍白的脸,杵着拐杖的手握得更紧。此刻,他多想走向前,紧紧地拥抱着阿婆。他的嘴唇微微动着,他想问她怎么样,可是他又不敢开口,他怕自己听到的答案是自己心中所想的答案,他生怕她有一点点不好。
      他们刚刚移到病房里,周叔一家又来了。
      房间里热闹了一段时间,当夕阳从窗户里退去,当晚风被黑暗挟持,当轻舞着的白纱一动不动,当黑夜席卷着微光。
      黑暗降临,经过一番讨论与推脱,周叔一家回家去了,韩代弋和三千也走了,医院的病房里,只剩下韩爷爷和阿婆。
      韩爷爷站在卫生间,看着镜子里苍老的脸,斑白的头发,他缓缓从包里掏出一个瓶子,打开保温杯,将保温杯里的热水倒在杯盖里,打开药瓶倒出两粒药,颤颤巍巍的手将药落了一颗在地上,他低下头寻找,药就滚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他没有弯下腰去捡,而是又从瓶子里重新倒出一颗,一口吞了下去,喝了水将保温杯的盖子拧上。
      他朝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今天,韩爷爷穿上了白衬衣,还有一身正气的西装,将自己里里外外打扮了一番。
      出门的时候,在家里反复照了几遍镜子,他将洗得干干净净的头发用发胶推到脑后,分明的五官暴露出来,仿佛,又回到了许久以前,那时意气风发,那时精力旺盛,那时以为自己是命运的主宰。
      他缓缓地推开卫生间的门,声响勾起阿婆的目光。阿婆靠在病床上,缓缓地坐直,微弱的灯光洒满她的全身。阿婆露出久违的笑容,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几十年前,她有些诧异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人,然后露出浅浅的笑容,斜歪着头,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韩察,今天你很特别,很帅。
      阿婆话毕,韩爷爷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缓缓地走向阿婆的床边,温声细语地回答:那时候,你从未夸过我。
      阿婆埋下头,久久,微弱的声音传出来:我以为,能留在我的身边的人,一定很特别,很帅,而且很优秀,我以为,无需用言辞说出来,我崇拜的目光足以够证明一切。
      可是我会胡乱猜想啊,弋儿。
      阿婆没有再说话,而是陷入沉思里。韩爷爷走到一旁,提着一个保温饭盒过来,从一旁搬来一个凳子,坐在阿婆的床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保温饭盒的盖子,顿时,香气扑鼻而来。
      他说:弋儿,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熬鸡汤……腿脚不便,以后,连走到厨房也为难了。
      一边说着一边盛出鸡汤,然后将保温饭盒放到另一边,舀起鸡汤的小勺子凑进嘴边,吹了吹,再喂给阿婆吃,刚喝了两勺,阿婆就喝不下了。
      阿婆看上去很困,打了个哈欠,韩爷爷帮她放好枕头,招呼着她躺下。
      阿婆将沉重的身体挪了挪,空出半边空床,示意韩爷爷躺下,韩爷爷没有说一句客套的话,静静地躺在阿婆身边。
      关了房间的灯,灯光熄灭,双眼陷入黑暗,大概用了一分钟的时间,缓慢地适应,这时,窗外亮起的路灯,灯光照进玻璃,房间里,隐隐约约地布上一层温暖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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