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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嘴上还沾着雪白的奶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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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身后的两个人,看着眼前的两个老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非要下来,还不肯坐轮椅。韩代弋向三千抱怨着。
阿婆也是,天气那么热,除了吃饭的时间,非得从早坐到晚。说着,三千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阳光刺眼,眯起双眼。
随他们去吧。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起望向前方。
注意了!远远地传来一声,紧随着,兹啦啦兹啦啦地响起,紧接着一声巨响,满天尘埃四起,那堵白色的墙,终于落下了地面。
白色的墙,众人期许的那堵墙,终于在一阵轰塌声中,轰然倒地。
不知不觉中韩爷爷缓缓站起身,拐杖被遗落在一边。
太阳光底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都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仿佛那堵倒下的白墙身后,是另外一个世界,最后被扯下那一层白白的轻纱后,那一格一格四方形的小玻璃窗,瞬间暴露在阳光下,但,只隐隐约约的看见一点点,四方形的小玻璃窗,早就被盛开的蔷薇花挡住,粉色的蔷薇形成了一面花墙,从地面慢慢地延伸,沿着墙壁,爬至阳台口。
三千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可思议。
她只记得小的时候,阿婆常常站在二楼的窗户口,可是那里一片漆黑。打开灯的时候,只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雪白的轻纱长长地铺在地面,没有任何风吹,轻纱安稳地一动不动。阿婆常常伫立在空空荡荡的屋子中央,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三千也曾站在阿婆的身边,可是许久,她看不到任何让她出神的东西。
她问阿婆,看到什么,阿婆只是笑笑,伸手揉揉她的头发。
那时候,阿婆的眼眶中像是灌满了水。
很多个夜晚,小三千会偷偷地爬起床,想要撬开二楼的那扇木门,她想看看夜间的时候,房子里会不会有什么特别,当她站在那个楼梯口,那扇木门里会弱弱的透出一丝光,她轻轻地推开一个门缝,将一只眼睛挤在门缝里。
阿婆不再像他很小的时候站在房子中央,而是搬来一把椅子,轻轻地靠在上边,椅子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响动,三千皱着眉,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那扇门后的风景都一模一样,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三千想要探出个究竟,阿婆坐着,她也坐着,坐着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只记得打了一个哈欠之后,第二日清晨醒来,安安稳稳地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有的时候,第二日清晨醒来发现自己睡在门边。
三千常问阿婆,拉上窗帘之后有什么,小的时候阿婆讲故事哄三千睡觉,她说后面住着一个人,三千长大了,她却又说,什么也没有,不过是一堵白色的墙罢了。
阿婆种上了粉色的蔷薇,蔷薇像心里的某一种东西,生长蔓延,将记忆里的某些东西覆盖,长年累月,阿婆终于忘记,忘记一开始的初衷。
那些风仆尘尘的来来往往,那些记忆里的生生死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模模糊糊的时间里,终于将那扇门关上。
但一段走过的路,爱过的人,怎么能轻而易举就能忘记呢。
一阵风吹来时,蔷薇花盛开,长在心底生根发芽的那颗枯树,不知何时像灌入了新鲜的血液,慢慢地复活。
原来,阿婆没有将那一格一格的玻璃窗毁灭,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将它偷偷地藏起来,种上了会攀爬的花朵。
所有人清理着墙面,三千拼了命地朝楼上奔,楼梯口,那扇常年紧闭的木门,今天,有一把小小的钥匙插在上面。
三千望着那个钥匙,深呼吸一口气,竟然僵在了原地。
韩代弋跟在她的身后,紧跟着她的脚步停了下来,望着喘气的背影,他的心底,像是长满了粉色的蔷薇,盛开得将胸膛撑开。蔓延在心底的,不知是何种情绪。
寂静的空气里,“哐当”一声巨响,钥匙被扭向另一边。
韩代弋深呼吸一口气,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他曾在书里看过这样的房间,都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一格一格的玻璃窗已经将他震惊到不行,盛开的蔷薇花已经快让他窒息,这一扇门后,到底藏着怎样的故事。
每当爷爷坐在阳台,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那一面白色的墙。那样的夜晚,白色的墙面上只有一片一片的黑影。
那扇木门,被三千缓缓地推开。门被推开,一束光缓缓地透出来。
两人站在门口,映入眼底的是那一把木椅。紧接着,是一扇大大的窗户,占据了整个墙面,洁白的轻纱铺在地面,木地板上一尘不染。
这不像是长久没有人打扫的房间。
三千曾问阿婆,要不要把二楼的钥匙给她,她去打扫。阿婆都是很爽快地拒绝,她说一个没有人住的房间,常年打扫浪费时间,何况,里面什么都没有,木地板又不能用拖把去拖,所以任由它放着。
让韩代弋目瞪口呆的是那一面玻璃窗,四方形的窗格将整面墙镶嵌起来,阳光从雪白的轻纱里透出来,布上一层薄薄的晕光,这比小说里的文字震撼多了。
而让三千惊讶的,不是那一整面四方形的玻璃窗。
阿婆曾说里面什么都没有,明明里面,什么都有。左手边是一个与墙面一样高的书柜,上面堆满密密麻麻的书,还有一个书桌,上面放着一台很老式的电脑,还有一盏台灯。书桌的右面贴着一块布画,占据整面墙,上面的人模模糊糊,像是打印坏掉的旧照片。书桌的左面挂着很多照片,有的已经褪去颜色,但挂在上面最多的,依旧是阿婆日记本里的那个人,原来她将一张照片打印很多份,一张一张地串起来,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而书桌的对面,也就是他们俩的右手边,那是一个吧台,吧台后面像是一个酒柜,上面放着很多酒瓶,还有很多高脚杯。
三千走近,伸手拉开洁白的落地窗,光从蔷薇花里透进来,穿透玻璃,然后一束一束地照进屋子,照在屋子挂着照片布的那一面墙上。墙上的照片缓缓落在光里,两个人转过身,韩代弋惊讶地,小声地叫道:爷爷。
韩爷爷?三千问着站在身旁的韩代弋。
家里有很多爷爷年轻时候的照片,虽然没有这一张,但我知道,这一定是我爷爷年轻的时候。
韩代弋说完,两人都陷入沉思里,看着眼前的那一面照片墙,那张微笑的脸上,右脸颊上露出长长的酒窝,眼中布满星辰。
时间回到几十年前,这一天,韩察十九岁生日。
夜晚的时候,他们缓缓地行走在小镇上,代弋手里握着一个苹果,被韩察咬了一口。
跟在他们身后的当然还是周木,他们虽然同行,但距离隔得很远,周木在他们的身后抽着烟,东张西望。
小镇的夜幕刚降临,气温微微凉。小镇上散步的人,一群接着一群。
他们走在马路边上,代弋用手紧紧地拽住韩察背后的衣服。他们一贯这样,代弋总是习惯用手抓住韩察后背的衣服。
韩察生日,代弋没有准备什么生日礼物,路过街道,代弋看着一家接着一家拍大头贴的店铺,她的目光,被最显眼的那家叫“遇见”吸引,她停下脚步,拽住韩察后背衣服的手握了握,两人一同望向那个招牌,又一同望向身后的周木。
三人一同走了进去,店主是韩察认识的一个熟人,他忙着打麻将赢钱,叫他们先看看,两人拿起桌子上的书,开始选图案,然后走进自拍机。
代弋中途催促店主好了没有,店家让他们多选选图案,好看的很多。这时韩察已经倒腾出来一幅图画,他们将就开始自拍,可最后打印出来的照片,只有韩察挂在墙面上的那一张。
屋外的人和屋内的人,就像时空的穿梭,在傍晚的时光下,仿佛是在某一个点相遇,重复着同一个故事。
黑板上的高考天数由双数变为单数,临近高考前几天,瑶瑶哭着来找三千,原因是她放学回家,忘记带钥匙,于是折回到周叔奶茶吧里,她听到了一个惊天秘密。
原来,她不是没有母亲,而是没有父亲。
三千听得有些懵圈,捋了半天才知道,周叔不是瑶瑶的亲生父亲,止已哥哥也不是瑶瑶的哥哥。
她瞬间觉得,自己成了这个家里的唯一外人。
现在重要的是,她知道了自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外人,而家里人却不知道她知道了这个秘密。
三千说: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不一定能成为亲密无间的家人,而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还能把你当做家人爱护的人,才是真正的家人。
比如阿婆和三千,她们珍惜彼此,爱护彼此,尊重彼此。一路相伴,相依为命着成长。她们从未觉得她们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亲人。
诉说一般后,三千开导半天,瑶瑶晕晕乎乎地回家去了。
高三在校的最后一天,所有师生都忙得不可开交,忙着举办晚会,忙着拍毕业照,忙着交代最后的复习功课,忙着提醒考试的时间地点……
代韩察他们班拍了毕业照,与几个同学拍了合影。她就偷偷地溜开了,站在远处的韩代弋,双手插在裤兜,靠在梧桐树上,看着忙得不可开交的代韩察。
他身后的梧桐树上,挂着一个透明的胶纸袋,盛夏的风吹过,发出一阵阵“呲啦啦”的声音。
怎么不和同学们一起拍毕业留影。代韩察走到他身前,韩代艺耸耸肩。然后说:这个班里我只与你最熟,咱们一起拍一张怎么。
好啊。代韩察刚开口答应,韩代弋就从身后取出来一个拍立得,并有些羞涩地说道:他们拍得太慢了,还要等几天才打印出来,我这个简单,立拍立得。
听完,代韩察竖起拇指,“咔嚓”的一声,被韩代弋拍了下来。
我还没准备好呢,我看看丑不丑。
你怎么可能丑呢,怎么拍都好看。
真的假的。
我像说谎的人吗。
那倒也是。
代韩察将照片举在阳光下,慢慢显示出自己的脸,不由得自我感叹起来:果然呢,怎么拍都好看。
给你。代韩察看得正出神,韩代弋拿出身后的冰淇淋,递给她,熟悉的图案印在眼中,代韩察激动得将照片还给了韩代弋。
他们家的甜筒真是上市越来越晚,前几天我刚去问。说着赶紧舔一口:嗯……就是这个味道。
是吗,我尝尝是不是这个味道。韩代弋舔了一口,慢慢的品味,不停的点头。
怎么样,是不是这个味道。代韩察迫切的问。
是这个味道。
两人相视着笑了,举着手里的甜筒拍了合影,嘴上还沾着雪白的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