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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一边站在阴影里,一边站在阳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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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气候还如盛夏,教室里一片闷热,即使洒了水,也只能闻到淡淡的一股泥土味。
玻璃窗里吹进来的风,掺杂着梧桐叶的味道,在教室里回旋。
轻飘飘的白色窗帘就像一扇羽毛,坐在窗户边的同学用手轻轻的拽着,搭在课本上时,白色的窗帘总是会被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下午上课,犯困的同学,自觉的拿起书站到最后一排,此刻,阳光穿过玻璃窗,无情的落在最后的墙面上,白森森的墙面镶上一层光,又无情的切成一条线,将一面墙分成两面。
宋圣就站在玻璃窗前,白色的窗帘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左臂,吹进来的风,将他的书页轻轻的吹开,又缓缓的落下,他微眯着双眼,手轻轻的推了推眼镜,目光望着外面的那棵梧桐树,阳光洒满他的全脸,照在他的全身,整个人懒洋洋的,没有一点精气神。
代弋偷偷的往后转头,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嘴里不停的啃着拇指甲,窗外照进来的光,像一条裂缝,落在她的半边脸上。
韩察。
是。
代弋的思绪被老师的叫唤,韩察那怒吼的声音,仿佛从梦中清醒,她缓缓的回过头,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就像是在做梦,迷迷糊糊的,感觉眼前的一切,就像虚无缥缈的存在,来来回回,出现又消失。
只见韩察握着课本,笔也没有带上,就往最后一排走,路过代弋时,顺手在她的桌子上捡走了一支笔,代弋白了他一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后面的两人并肩而立,韩察将书盖在头顶上,故意打着哈欠。宋圣依旧望着窗外,仿佛站在他身边的大活人,就像一缕空气。
没有存在感的韩察,在书的一角写上几个大字,轻轻的撕下,揉成一团,砸在代弋的头上。纸团滚在了代弋的桌上,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代弋,大笨猪。
代弋心急败坏,将一本书扔向韩察。
老师回过头,目光落在最后,只见韩察弯下腰去捡书,故意对老师以及被打扰到的同学抱歉的鞠躬,不怀好意的笑容,盯着代弋的后背。
又一个纸团扔向代弋,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舌头长长的塌着,代弋将纸团扔进抽屉,没有理会韩察。
接着一个又一个的纸团砸向代弋,忍无可忍,她又将面前的书砸向韩察,这次扔得有点着急,书直接砸到了宋圣的脸上。她屏住一口气,迅速地转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韩察幸灾乐祸。而这时,宋圣将挂在手臂上的书故意扔下,安静的教室里,再一次发出一声巨响。
黑板前正在抄笔记的老师,停下手中的笔,深呼吸了一口气,停留片刻,缓缓的转过身,轻声的问道:是谁?
代弋。
代弋惊讶的半张的嘴,心脏砰砰直跳,因为回答老师的,正是宋圣。
老师示意代弋,到最后一排罚站。
她两手空空,向教室的最后走去,这短短的距离,似乎是那么的遥远,想要靠近一个人,怎么就那么费力呢。
宋圣微微的低着头,眼神轻轻的抬起,目光落在代弋的身上,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似乎真的觉得,眼前的人,真的是在向他靠近。
可她假装恶狠狠的目光中,只将身旁的人框进眼底,带着一丝不屑的,踩了韩察一脚,然后一本正经的靠墙而立,嘴角微微上扬。宋圣的余光中,那一张干净而带着温暖的脸。
宋圣弯腰捡起被他故意砸在地上的书,将其中的一本递到代弋眼前,用书角轻轻的扣了扣她的手肘。
代弋回过头,目光有些生硬,她接过他手里的书,微笑点头,半边光落在她的脸上,融进她的笑容里,原来光,也可以那么的黯然失色。
韩察就这样呆呆的站在中间,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代弋心里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就站在自己身边,他不知该怎么办,他若做出过分的行为,代弋对他只会越来越烦,若什么都不做,又对不起自己怦怦直跳的心。
他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
用余光扫描着左右两边的人,他们都在认真听讲,仿佛在意的,就只有自己而已。
他将自己陷入沉思里,老师的话越来越远,像听一段断断续续的回音,盘旋于脑际,那些真真切切的字眼,一个也未曾听进去。
窗外的风拼命的吹,眼前的窗帘拼命的飘,有些泛黄的落叶,不争气地在风里飘零。
教室外上体育课的同学叽叽喳喳,篮球板被砸出一个洞的声音,球鞋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还有放课老师摩托车的声音,微妙的如同藏在一个瓶子里,有些喘不上气。
韩察就这样靠在墙上,宋圣挡住了一半照在他身上的阳光,代弋后背轻轻地倚着墙面,只有手里捧着的书,镶在阳光里。
风吹进来时,书页被啪嗒啪嗒地翻起,黑影叠着黑影,好看极了,书面的字像是会动的符号,弯弯曲曲,扭动着身体。代弋看得出神,她将头轻轻的歪起,忽然间,眉宇微蹙,她将手中的书,如获宝贝那般收回怀中,将折叠的那几页翻开,陌生的字体,潦草的,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好看的字符,干净而整洁的笔记,断断续续的笔记下,画出老师说的重点。
代弋一眼就认出来了,除了宋圣,没有谁可以写出这么好看的笔迹。
至少代弋是这么认为的,在她的眼里,宋圣什么都是好的,就连他眼底那朦朦胧胧的微光,也像是老天故意瞄在里面,恩赐的一种福分,她将他的所有,如宝贝那般收纳在心底,即使风霜岁月,物是人非,从她心底掏出来的,他喜欢过的,依旧是最初的那个人。
如果说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唯独代弋对宋圣那份情深的喜欢,自始至终,从未变过。
入了秋,学校一年一度的师生大体检,伴随着微黄的落叶,一步到来。
入了秋,气候微凉,暖风里加了冷空气,湛蓝色的天空变得灰蒙蒙的,灰蒙蒙的乌云时常遮挡阳光,秋雨绵绵,像一根细长的线,有的时候,一个星期都在落小雨。
难得近日阳光放晴朗,气温升高,操场上又密密麻麻的堆积起了学生,你追我赶,校园里又多添了几分生机,走廊里的回声,从这一头响到那一头。
代弋静静的站在教室外,阳光从教学楼的侧面升起,她的双脚一半落在阳光里,黄色的小皮鞋在阳光下闪着光似的。她慢悠悠的晃动着身体,影子一下在光里,一下又藏进黑暗里,耳朵里的白色耳机发出好听的旋律
过完整个夏天
忧伤并没有好一些
开车行驶在公路无际无边
有离开自己的感觉
唱不完一首歌
疲倦还剩下黑眼圈
感情的世界伤害在所难免
黄昏再美终要黑夜
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见坚决如铁
昏暗中有种烈日灼身的错觉
黄昏的地平线划出一句离别
爱情进入永夜
依然记得从你眼中滑落的泪伤心欲绝
混乱中有种热泪烧伤的错觉
黄昏的地平线割断幸福喜悦
相爱已经幻灭
她的目光从地面慢慢地抬起,落在教室门口弯弯曲曲的那棵梧桐树上,它远离所有的梧桐树,独自站在操场的一角,瘦弱的身躯被镶在水泥地里,满身的伤痕,是密密麻麻的刀口,光滑的身躯,是无数只手抚摸过,而让它失去了原有的保护色,它就这样孤独骄傲,且固执的站在迎风口,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撑起茂盛的叶子,大风一吹,梧桐花消散之后,黄叶也片片落地。
代弋顺着音乐的旋律,缓慢的抬起脚步,从教室的站台走下,慢慢的靠近那颗伤痕累累的梧桐树,她走过,行走在阳光里,梧桐树叶在风中吟唱,宽阔的操场一角,梧桐叶的影子像一片一片黑色的心,像一个一个锋利的三角形,细条的树干相互交叉,从高处望下去,像极了一把保护伞,泛黄的叶子在阳光下显现出点点的黑色斑纹,迎着风,骄傲的拍打着叶子,向空中拍打着翅膀的大雁。
代弋的手轻轻的落在树腰上,轻轻的抚摸,纤细的手指被照进来的光分开成一节一节的,她抬头,阳光从细缝里钻进来,温柔的落在她的脸上,一只耳机从耳朵里掉出来,挂在领口处,代弋缓缓的闭起眼睛,吹过来的风,与落叶相拥,寒暄着,风声,落叶声,掺杂着走廊上的回声,教室里扔书的声音,还有,操场上篮球与球板相撞的声音,代弋的手指悬在空中,一前一后,嘴角微微上扬,弯弯的月牙眼里,如同住着星辰大海。
宋圣说:你就像梧桐的落叶,飘零于风中,一举一动,像刻在我的心底,我有责任,做你的画手。
代弋接过他手中的纸条,看着他走出教室外的潇洒背影,她不懂,她甚至是有些失望,她只想要一句直白的“我喜欢你”。
于是她问:如果我和落叶,高空砸向地面,你轻飘飘的双手,手里握着的那支铅笔,用最快的速度,能将谁描完整?
上午最后一节课,代弋将纸条偷偷的藏在宋圣的课本里,上课的时候,她偷瞄了几眼,宋圣就如没事人,他翻开课本,认真听讲,认真做笔记。代弋偷偷的叹气,将下巴处在手掌心里,目光呆呆的望着黑板,满脑子里都在想着,宋圣会回答什么。
就这样想着想着,下课铃声响了起来,同学们开始收书,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将半截粉笔放回粉笔盒里,拍了拍手上的粉末,端庄的站在讲台前。
代弋的思绪没有收回,目光落在老师拍手的地方,洒进来的阳光,将粉末照得通透,一粒挨着一粒,在半空中飞旋,就像此刻代弋的心情,没有一个落脚点。
班主任的声音,像是从地下室传出来的呐喊,微妙如阳光下的粉末,散落在空气里,听上去像大山里的回音,大概意思是,今日体检,大家各自回找地方休息一会儿,等待下午体检的命令,不要到时候一个人没有,轮到其他班,又得往后推……叽叽喳喳,代弋只听得一句:下课。
班主任前脚刚走,教室里一片呼呼声,大概是为了庆祝下午不用上课,勾肩搭背,你推我挤的往教室外跑。
代弋站起身,刚想往外走,却被一个人握住了手,他的手心很温暖,一个身体错开她,径直的往前走,她捏了捏刚刚递在手里的纸条,嘴角微动。
傻站着干嘛,赶快去吃饭,回来待命。周木将手抱在胸前,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代弋,然后推着闷闷不乐的韩察走出了教室,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消失在窗户外,她转过身,依靠在课桌上,张开手心时,细细的汗珠将纸条湿润,她将手心在肚子前搓了搓,缓慢的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你。
因为我的眼里只有你,代弋,做我的女朋友吧。
代弋的心,狂跳不止,四年的暗恋,终于可以浮出水面,那份深沉的喜欢,也可以有了一个交代。
代弋,走了,代弋。是同班女同学的声音,呼唤着站在梧桐树下的代弋,她像是着了迷,暗自沉着,站在自己的天地里,刀枪不入。
代弋,代弋……声音依旧迷迷糊糊,代弋像是一代大侠,站在广阔无垠的沙漠里,独自面对着无边无际的荒漠,沉沦于眼前的孤独。
这时,一只大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梧桐树给你施了魔法,傻子,让英雄来拯救你吧。
周木拽着代弋往前走。
代弋真的感觉自己像被施了魔法,被定格在某一个瞬间,沉浸于其中,若不是周木,她觉得自己可以站一个下午。
傻子,笨猪,呆子,你是被谁灌了迷魂汤,是孟婆吗。周木将四周打量一番,笑着继续说:我知道,并不是孟婆,而是哪一个小帅哥吧。
代弋依旧没有回答他,而是顺着他手道的力度,跟随他的身边,往体检的地方走去。
不会是……我们班那个……转学生吧,叫……叫什么来着,嗯,叫宋圣,我还听说,你喜欢她很……久了,到底……
放屁。代弋一边走一边望向周木,目光略过周木的脸,瞟了一眼韩察,他双手揣在裤兜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走在教学楼的阴影下,目光,望着教学楼的那头,仿佛,周木的话,他没有听见那般。
哟,还死不承认。
怎么啦,我喜欢他很久,你不知道吗。这句话,代弋是说给韩察听的。至于目的,连代弋自己也不清楚。
你喜欢他,全校没有几个人不知道吧。周木调戏的语气,是望着韩察说的。
代弋在心里自顾自地说着:是啊,我喜欢他,没有几个人不知道吧。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说喜欢她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却保持了沉默,选择一声不吭,喜欢,容得下第二个人的出现吗。
容不下吧?
既然容不下,为何他们身边都出现第二人的时候,还能保持一贯的态度,或许,自己没有那么喜欢对方吧。
爱情就是这样,猜完对方猜自己,猜来猜去,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何况,你要猜的还是一个心有二意的人。
一份简单的喜欢,在爱情里,变得复杂无比,连一句话,也会被解剖分析,猜一个大致的结果,将它定为定论。
木周,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了八卦大王。代弋将语气换轻松。
八卦,不八卦心里痒。
切,幼稚。
我还有你幼稚吗。周木反过来问。
懒得与你说。说着用手轻轻的拍了拍周木抓住她手臂的手,牙齿咬住下嘴唇,做出恐吓的姿势。
你就喜欢张牙舞爪。周木放开她的手臂,甩了甩手臂,假装疲惫。
要你管。
说着,甩开身体,转了个弯,跨了出去,殊不知,韩察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两人撞了个满怀。
代弋让走一边,韩察也让走一边。
韩察让走一边,代弋也让走一边。
两人就这样让来让去,让着让着,脸上挂起了笑容,偷偷的笑着。
两人停下脚步,面对面的站着,一个站在光里,一个站在阴影里,四目相对。
韩察问:你走哪边。
代弋回答:走你不走的那边。
韩察像是自言自语道:是啊,道不同嘛。
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还故意撞了一下彼此的肩膀,以示不服。
哼……
周木抱着双臂,定定的站着,两人走开之后,深深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砸了砸嘴。整个人像是被阳光劈成两半,一边站在阴影里,一边站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