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非等闲之辈》冰吸薄荷

17、十七个弟弟

　　段听闲似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眼尾渐渐氤出红晕之际，他忽而敛下眉目，眼底阴影晦深。

　　“你母亲···定是待你甚好。”他沉声说。

　　曹芷柚只听得自己的母亲，嘴角不由地扬起一抹柔笑。

　　“我母亲···在我心中是全天底下最温柔的女子，待我自然好极。“

　　“···每每失意伏于她膝头，她总用手抚我的发，如棉暖融，软语慰我之时，仿佛那些糟心事都算不得什么······“

　　许是月色勾人念想，她时而斜倚栏杆喃语，时而拍手雀跃欢呼，不带停歇地细细回顾着母亲为人点滴，说到动人处，乌漉漉的眸子涌着春波清澜，不掺杂片叶碎枝，至情至深。

　　丝毫未记起在这之前，她将将提及了贤王的母妃。

　　她此时回身朝向段听闲，正要诉说某段经历时，见他正看着自己，似是失神的模样，她才恍觉自己一直在喋喋聒噪，并未关照到他这个听者的感受。

　　她是来了解贤王母妃，以解人心结的，怎就自顾自说起自己的母亲来了。

　　于是她急急停住，问他：“诶，贤王弟弟，你母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段听闲闻言，鸦羽长睫轻颤，侧开了脸，垂下眸沉默。此时他的喉结似圆珠绑了线，被他牵起又放下。

　　曹芷柚担心他有难处，“无妨，你不愿提便不说。”

　　他看过来，良久，开口：“她···爱月之皎洁，只是，她如今见不到明月。”

　　见···见不到明月？这一句话犹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浇灌下来，直抵曹芷柚的脚底。

　　她慌乱地捂住了小嘴，又转而掩面。

　　她忘了一件事，弟弟的母妃被关在冷宫里头。冷宫如樊笼，月光都透不进窗子，如何能叫人见圆月，怕是连月亮边角都瞧不见。

　　她还带他来这儿望月思人，这不是，给弟弟添堵吗？

　　曹芷柚点转脚尖，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向东，中途还差点绊倒脚。

　　她把能望见明月的门窗统统关了个遍，最后拽起段听闲的袖上轻纱，从一道小门挤进里间，再回身将这唯一的小门也关得严严实实。

　　当下，本就未燃任何烛火的屋子，一瞬变得昏暗。

　　朦胧暗色里，她微微吐着气，双手还未及从他轻纱上放下，忙着轻语：“咱，咱们不看月亮了，不看了。”

　　她仰着头看他，依稀可见秀眉微微皱起，一脸忧色。

　　段听闲似被她这一连串的举动惊住，任由她抓着衣袖，没提醒她。

　　一阵阵花果清香随波动的呼吸，不间断地袭入鼻端，他低语：“姐姐，怎么了？”

　　“我怕你难过啊。“ 曹芷柚回得极为干脆，干脆到每个字似是从心间涌出来一般。

　　紧接着她又与他解释，说自己此行是缘着听人说这月形珮是他母妃送的，加之先前的一些猜测，也晓得一些他母妃的处境，她以为他思念母妃心切，便想为他做些什么。

　　“嗯，我晓得。” 听曹芷柚解释完，段听闲这么回她。

　　曹芷柚立时眨了眨杏眼，望了他好一会儿，他晓得什么？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随后曹芷柚先出了声：“不看月亮了，我们目下···回去吗？”

　　回去吗而不是回去。

　　她是费了些劲才能上来这摘月楼，如今这么中途作废回去了其实有些可惜。

　　段听闲听出了她言语中的踌躇，半晌回她：“其实我没事，我可与你再待会儿。“

　　随即他动身走向方才进来的小门，衣袖随之轻轻地从她手心中滑走。他打开了那扇小门，接着开了几扇小窗，月光流了进来，洒上里间的桌案。

　　段听闲走至案边坐了下来，望了望窗外，而后看向她示意她也过来坐。

　　她想到先前别人口中段听闲对母妃的在意之举，总觉得弟弟此时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心里过意不去，便点着步子走到他对面坐下，正欲再询问他意见。

　　却见他突然拿起桌案上一叠图纸，指了指其中一幅图，“还有许多地方未去，姐姐接下来是不是要带我去这里？”

　　曹芷柚探去身子，见那叠图正是曹典给她的各间指示图，被她随手抽出搁在了桌案上，段听闲所指的是摘星阁那幅。

　　“不，不去，那儿去不了。此趟来摘月楼已是悄悄摸摸地来，而这上面我是万万去不得的。”

　　看到段听闲一脸疑惑地望过来，她接着解释，

　　“那儿太高了，我的哥哥们不许我独自去，除非，他们空出闲来亲自带着我上去，否则我是绝对踏不上去的，我也···从未上去过。“

　　段听闲沉吟一阵，“可姐姐想去，姐姐更喜欢星星，不是吗？”

　　曹芷柚一怔，心想弟弟如何晓得。

　　“方才见姐姐看月亮时，时不时地提及星辰，似乎还在翻找着北边的天狼。”段听闲补充道。

　　原来弟弟看得如此仔细。相较月亮，她是更容易被星星吸引。

　　漫天的星辰，去往哪个角落都能瞥到，完完整整，闪闪亮亮，一颗颗热情地回应着你，她喜欢这种回应。

　　曹芷柚望向窗外，瘪了瘪嘴。摘星阁上无任何屋檐遮挡，能瞧见满天的星星，近到扑面而来，手一伸，便若能摘下来。

　　可她不能辜负哥哥们对她的爱护。

　　“姐姐想去吗？”段听闲出声，“既然你的哥哥们空不出闲来，我愿带着姐姐上去，保姐姐无恙，你可信我？”

　　见曹芷柚犹豫，他继续道来：“先前听那县主无意中提起过，姐姐曾由着一次意外此后再也不被允许泛舟，可我觉得那是别人的过错，不该让姐姐失去泛舟的乐趣来承担。自然，我并不是怪责你哥哥的意思，他们或许更多出于保护之心。我只是想说，若姐姐你想做什么，你心里觉得是对的，便去做，那是你的事，不需看别人如何说如何看，你可以选择。”

　　他的声音婉转顿挫，在她心上不住地敲击着。

　　“姐姐，来吗？想要摘哪颗星星，我帮你。”

　　他朝她伸出了手，手心上的纹路纵横交错，一条条延伸出来，泛着光，于无形中攀向她的指尖。

　　**

　　曹芷柚不曾想过，她这一天做了两件不可思议的事，都缘着身边这位弟弟。

　　瞒着家人夜闯摘月楼，头一次随心所欲地站上了摘星阁。

　　她拢了拢身上段听闲在摘星阁递给她的轻纱，试着平息此刻还在激动的心。

　　她此趟下来，仍未确切晓得那月形珮的来历，也不知贤王的母妃究竟为何进了冷宫。

　　但她能看出贤王对此颇为在意，此后她也不会再提。贤王他其实很有自己的主意，他若是想说，自然会主动告诉她。

　　微光下，段听闲的侧脸轮廓分明，看不出什么情绪。忽而，他顿了脚。

　　月明左手提着灯奔来。

　　“殿下，你们终于下来了，我们得快些走，那边轮值的侍卫快要来了。“

　　曹芷柚一听，连忙用衣袖掩了掩面加快脚步跟上月明，还伸出了一只手，试图挡着段听闲，显然徒劳无功。

　　三人匆匆在昏暗中疾行至祈珠宫附近，段听闲坚持将曹芷柚送到大殿门口，回身告辞离开。

　　月明在这时出了声：“殿下你看，暖阁黑漆漆的，如今那头彻底只剩吴侍卫一人照顾贤王起居，一人当三四个人使，事务这么多，想必贤王回去，他也没法空出手来替贤王掌灯，贤王大抵要摸黑进屋。“

　　曹芷柚闻言，朝着暖阁方向瞧，想到段听闲方才的背影慢慢没入黑暗，心想月明说的没错。

　　别说无人掌灯，先前贤王受了七哥鞭打，吴侍卫就因忙其他事不在他身边。

　　若非月明恰巧经过，叫来了她，也不知贤王要在那桌案底下熬多久。

　　而且，吴起到底是男子，很多地方总归做得不细致。

　　譬如，他方才那件披在她身上的轻纱，袖口如何皱成那般？

　　曹芷柚思量一阵，朝月明吩咐道：“你明日从祈珠宫调拨几个伶俐点的宫女去暖阁，先替他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