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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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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的小船载着他们的所有理想和希望驶向夜空,它摇摇晃晃,像婴儿的摇床,在温柔的浪潮声里,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们逃离了那里,在那个凌晨。
那是艘小小的乌篷船,这种船已经不多见了,也不知道张允先是从哪寻来的。
张允先划下火柴,微光照亮他的脸庞,带上了一层柔和,小船的灯笼被点亮,烛光在他眼中特别明亮,他又甩灭了火柴上的火焰:“其它船太过显眼,而且隔日都还有货需要搬运,这艘船正好,只是会委屈你了。”
洛微雨捏着张允先的手,默默望向他,轻轻地摇头。
“不,只要能走,怎么样都无所谓。”
除去船夫,小船上仅有着他们两人,码头边,一个穿着学生装的男子站在那处,男子在看到洛微雨的那一瞬间,便立马摘下了帽子:“允先先生,微雨先生。”
洛微雨万万没想到,那么多年了,他还能和清文重逢,他已然没有了当初的那番穷困模样,可见张允先对他是极好的待遇,如今的清文一身学生装,哪还看得出来他曾经在歌舞厅打过下手,据说,他现在正在师范大学做学生。
只是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候,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寒暄。
清文使了些力,拉着两人上岸,又叮嘱了船夫,他握紧了洛微雨的手:“两位先生,我送你们走,届时我会拦着郑皖延。”
“好……”
张允先口袋里放了两张小小的火车票,被小心翼翼地折了一度,他安慰洛微雨说,只要上了绿皮火车,就什么都好了,他们就可以私奔离开香平城。
第二日的清晨来临之前,两人就到达了火车站。
火车站熙熙攘攘,洛微雨压低了自己的帽子,张允先则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在人潮中穿梭。
不知道为什么,洛微雨有些慌张。
右手传来的温度是安抚性的,洛微雨深深地呼吸平静下自己的心情,或许是这次出逃太紧张了,他太害怕回到那个的地方。
火车的烟囱冒出滚滚黑烟,升向高空又缓缓弥散消失,距离火车开动还有五分钟。
“让一下,谢谢,麻烦让一下。”
会成功的吧。
验票员面前,张允先把那两张崭新的火车票拿出,眼里都是难以掩饰的欣喜,他将这两张票视若珍宝,在验票员的通过后,他们终于上了那辆绿皮火车。
火车缓缓启动,他们找到自己的硬座,洛微雨见窗外斑驳的景色移动,心才缓缓平静。
太阳升起了,阳光落在了洛微雨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睛。
有多少人曾为他着迷,而他只想跟着张允先一起逃。他发誓,这是他这一生中做过的最疯狂的事了。
“饿了吗?要不要买份早点?”
洛微雨默认,张允先掏了掏自己的口袋,却发现自己的钞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他翻遍了身上的口袋,都是空空如也,洛微雨见状问:“是不是刚才人太多,钱被偷了?”
是了,应该就是那个时候。
张允先摆出个笑容来:“没事……至少我们上了这辆车。”
至少郑皖延跟不上这里来,那便是好的。
时间缓缓过去,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了洛微雨的脸上,甚至能看清楚他脸上的绒毛,整幅画面就像胶片里的旧电影。
他靠在张允先的肩膀上休息。
等去了那边,他们或许会开一家新的书店,在院子里种杏花树,日子温馨又宁静。
洛微雨很久没有这种安心的感觉了,一觉睡醒,他只觉得自己真的逃离了郑皖延的束缚,而心上所念之人也在身边,那便是最好的。
崭新的生活就在眼前,他们在阳光的默许下接吻。
脚下一个踉跄,张允先扶住了洛微雨。
“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上去看看。”
火车突然停下,乘客们都很不高兴,小小的过道很快就被站起来的乘客堵住,不安的感觉再次充满了洛微雨的心头,他和张允先被人潮冲开了,洛微雨见不到他,张允先对着他示意:我去前面看看就回来。
列车员走下来让大家稍安勿躁,洛微雨再次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静待了两分钟,洛微雨实在不想在这里出什么意外,他垂着脑袋,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随着一声枪响,正辆火车的人都安静下来,他们在惶恐,在平民的心中,这战争刚结束不久,曾经的伤痛还未过去,没人会不害怕。
皮鞋的声音,一步步踏了进来,愈来愈近。
随后洛微雨见到的,是张允先被人束缚双手,压倒在地的场面,而抵在他脑袋上的,是一把枪。
目光从鞋尖,缓缓移到下身,上衣,最后到那张噩梦般的脸。
——郑皖延。
他在洛微雨面前给枪上了膛,枪口再次对准了张允先的脑袋。
郑皖延为了早点回来见他,特意速战速决,没想到赶回来只追了个人去楼空,好在阿平叔早就发现了不对劲,当晚就让手底下的人赶紧找回了洛微雨的行踪,这才来得及把人抓回去,他要是再回来晚一天,是不是人就不见了?
“旅途高兴吗?”
轻轻一句话,如同死亡宣告。
洛微雨整个人都崩溃了,伫立了那么久的心理防线终于崩塌,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郑皖延的脚下,抓着人的衣摆跟他求情:“是我要他带我走的!跟他没有关系,你放了他!“
“起来。”
郑皖延一反常态,倒真没有对洛微雨怎么样。
他伸手去给洛微雨一个着力点,可洛微雨的腿已经软了,根本站不起来。
手底下的人见老大眼色,连忙上前将洛微雨搀着。
他毫无感情的声音落在洛微雨耳朵里,就像是被判了死刑:“为什么要逃?”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场歇斯底里的闹剧。
“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你不要杀他……我跟你回去,我跟你走!”
“你总是这么拼命地为他求情,你就没有想过你自己的下场会是怎么样?”
郑皖延眼中是嫉妒的火,是对张允先的。
他巴不得现在就把张允先一枪崩了,他真有这个想法,如果他再狠下一点心的话。
下一刻,洛微雨就抓住了郑皖延持枪的手腕,挪到了自己脑袋前。
他保护自己的爱人。
“微雨!……”
尽管手上的青筋暴起,郑皖延依然缓缓将枪放了下来,他始终没有办法对着洛微雨开枪。
洛微雨没忘记身后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张允先也正在自己的身后,眼泪从眼尾滑落滴下脸庞。
他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郑皖延松了口:“好,我放了他,下次,如果我再知道你跟他跑掉……”
“不会了……不会有下次了。”
洛微雨就像搁浅的雨,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我该怎样相信你?”
他眼里没有一丝光:“我说的是真的……回去以后,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你放了他好不好?”
洛微雨不会再让张允先陷入这般境地了。
郑皖延的神情丝毫没有缓和,直至他重新把人带回车上的时候,也依然是一副不悦的模样。
手下为他处理伤口,这一仗打得不简单,伤口多次被感染,又没能够及时处理,这次出来找洛微雨,他就冒着自己会死掉的风险来的。
你看他多自私啊,就算会丢一条命,都不愿意放洛微雨一条生路。
郑皖延又何尝不知,如果他真的杀了张允先,那洛微雨肯定是当场就会跟着张允先一起去了。
他讨厌这种狗血的殉情戏码,也不会让洛微雨死掉。
洛微雨最后还是被郑皖延带了回来,长袍掀起,洛微雨又一次踏进了郑家高高的门槛,所有仆人低着头站在一边,在那瞬间,洛微雨看到了阿平叔怨念的眼神。
这家里上上下下都不满他洛微雨,可郑皖延就是要把人带回来。
院内,阿桑被绑在地上,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他抬头一见是洛微雨,挣扎着不顾疼痛要起身,怎么会,洛先生不是和张允先逃了吗?这是被抓回来了。
洛微雨想挣开郑皖延的手奔到阿桑面前,右手却被郑皖延用力地拽着,他红着眼睛回头看向郑皖延,差些就要给人跪下,他失声道:“你要对他做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不要惩罚阿桑!”
郑皖延皱了皱眉,他确实没让手底下的人对阿桑怎么样,肯定是有人自作主张将阿桑捆了起来,他递给阿平叔一个眼神,阿平叔便踏着步子上去:“谁干的?爷没让你们捆着阿桑!把人放了!”
趁着郑皖延不注意,洛微雨一下挣脱了他的桎梏,他飞奔到阿桑面前为他解下身上的绳索,郑皖延冷眼看着这一幕:“把他们两都带回去。”
“是……爷,您的伤势怎么样了?医师已经请过来了,就在前厅。”阿平叔带人把洛微雨和阿桑带下去,这才关心起郑皖延的伤势。
洛微雨搀扶着阿桑,还一边细声询问,阿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傍晚下风了,最后一丝余晖也被黑云掩盖,那轮夕阳落下了山底,郑皖延看着洛微雨远去的身影,只觉得今晚的风真是刺骨的冷。
“爷?您还能听到我说话吗?爷?”
阿平看着身形摇晃的郑皖延,不由得唤了几句。
郑皖延心口的伤势仍在隐隐作痛,洛微雨进了拐角,彻底消失不见,自始至终都没问过他一句,也是,他在心中嘲笑自己,洛微雨指不定怎么恨自己呢,怕是巴不得自己死掉。
洛微雨越想要他死,他就越不会轻易的死去,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他也要让洛微雨这一辈子都忘不了自己。
眼前一阵阵发黑,郑皖延终究脚底一软,失去了支持力倒了下去。
“爷!爷您没事吧!医师!快叫医师!!”
洛微雨听见身后的动静,侧了侧脑袋,步子仍是没有停下。
郑皖延这一倒下去就是三天,这三天府里可算是人心惶惶,没了郑皖延做撑腰,洛微雨平日里少不了仆人们的冷嘲热讽,加上阿平叔不太喜欢他,洛微雨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气死了,今日他们又送剩饭剩菜,全是菜头,吃个鬼啊!”阿桑端着饭食进来,皱眉抱怨着,却还是将自己碗里仅有的两块精肉夹到了洛微雨碗里:“你多吃点,太瘦了。”
洛微雨看上去很累,他将一块肉夹回了阿桑碗里:“我不饿,你吃吧。”
夏天容易让人没有胃口,如今的燥热更是让人心烦气乱,就连洛微雨这种不怎么出汗的都会拿把小扇子躺在榻上安神闭目。
不得不说,郑皖延不来的日子他确实轻松了些,不用整日应对他,干脆就让他安安静静待在这里得了。
洛微雨端了张竹椅,放在大厅中间,竹椅正对着院内的雕花镂空屏风,枇杷树撒下的影子摇曳,落下一地金沙,他望着那棵枇杷树,感觉有些累了,或许这一辈子真的会一直留在这里。
洛微雨这人其实没有太大的抱负,他只是想在这乱世好好活下去,养得活自己再想要不要活得精彩一些。
其实他以前想要去当教书先生的,本来想着跟张允先私奔之后就跟他一同去书院教书,也住在这么一个院子里,不过应该要比这里更小一些,花瓶里要放着杏花,院外要种上文人竹,夏天他们就去街上买一杯刨冰浇上红红的草莓汁,冬天他们就窝在一起看雪。
这些都是他们两个共同谋划过的未来。
他又忽然想,如果郑皖延大发慈悲,腻了他,放他走是更好的。
外面不一会就传来了吵闹的声音,洛微雨的思绪被打断,移目看去,是阿桑和人吵起了架。
“也就是爷带回来的风月场的玩意儿,还真以为自己是姨太太了,风光也就这一会,明年的今天,都不知道被爷赶到哪个蛤喇去了。”
“呸!你骂谁呢!以为我们很稀罕那个郑皖延一样!有本事你让他把我们放走!别在这瞎嚷嚷!”
“你奶奶的!我看你是皮痒了是不是!”
“你打我啊!来啊!”
阿桑一脸的汗,骂得脸红脖子粗,院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咳,两人齐齐望去,是郑皖延。
郑皖延脸色并不好,应该是方才那些话都被听见了,这家中上下谁不知道郑皖延爱死了住在里边这个人,这会骂他还被抓了个正着,仆人一见到郑皖延冷厉的脸就赶紧跟人道歉:“爷,我……”
“是不是没事干闲了?跑到这和人吵架,自己去找阿平叔领罚去。”
或许是伤势刚好的原因,郑皖延身上并没有太重的戾气,反而多了一层温柔,说话的声音都虚了一些,仆人难得见郑皖延有这么好说话的一次,连滚带爬地跑了。
镂空的屏风外,洛微雨一眼就见到了进门的郑皖延,他踩着落叶进来,洛微雨移开了目光还顺带翻了个白眼,手中的扇扇子的动作不由地加快。
这儿就一张椅子,洛微雨也不可能再搬一张出来给他,爱坐不坐,郑皖延进了房左右环视一圈,才见到今天中午的饭菜洛微雨根本没吃。
他像个老头子一样,又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洛微雨依然一言不发。
“这些人真是,我不在就胆子肥了,你这三日都吃了什么?”
洛微雨依然没打算回他的话。
郑皖延叹了口气,他伤一好就来看洛微雨,虽然早就想到了会吃冷板凳,他还是忍不住过来看看这个人怎么样了。
阿平叔问他,何必找苦吃呢,可郑皖延就是固执,他一边给自己穿鞋一边说:“趁着我还能见他几面,当然是能见就见了。”
他也没想着别的,直接就坐在了洛微雨身旁的那块地上,洛微雨手中的扇子一顿,侧目看他,这人的脑袋现在才到自己胸膛。
郑皖延老喜欢席地而坐。
以往两个人站一块的时候郑皖延都是高他一头,现在这种感觉还挺特别。
郑皖延坐不住了:“你说句话行不行?哑巴了吗?”
洛微雨干脆闭目。
“你就那么不想见到我。”
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你就不想知道,张允先怎么样了?”
张允先永远是郑皖延对洛微雨的杀手锏,果然,洛微雨看向了他,郑皖延有些得意,却又在心里感到不耻——他只能靠着张允先的名字,获得洛微雨分给他的眼神。
“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哪敢对他做什么,放他走了。”郑皖延语气轻松,他说的是实话,毕竟他的目标是洛微雨,并不是张允先。
带走洛微雨的时候,郑皖延还单独留下来和张允先对峙。
张允先双手还被绑着,气势却不输一头,对着郑皖延咬牙切齿道:“郑皖延,迟早有一天我会带他走的。”
郑皖延冷笑:“等你有一天能和我站在对立面的时候再说吧,张先生。”
得知张允先平安无事,洛微雨也不想再分眼神给他,又望向了门前的枇杷树,郑皖延叹了口气:“你就那么恨我?”
“是。”他回答得很快。
平日温顺的人也有生气的一天,郑皖延没见过这样的他,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洛微雨眼神冷冷,每句话都像是带着极致的恨意:“你为什么就没有死掉,如果不是你,现在我应该和允先到东陵城了。”
舌头在上颚扫了一圈,郑皖延马上变了脸色,他一脸阴霾,可洛微雨也不甘示弱。
他每次都想好好和洛微雨说说话,可洛微雨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惹得他不高兴。
郑皖延用力地掰过洛微雨的脑袋,手中的扇子掉落在地,两人距离只差分毫,鼻尖呼出的热气都能感受到喷洒在自己脸上,郑皖延逼他看向自己,狠声说:“那还真抱歉,我没死成,让你失望了。”
他的力气很大,洛微雨被捏的有些疼,他轻轻皱了皱眉,郑皖延果真将力度放小了。
正是此时,洛微雨一把就将郑皖延推了开,此举可总算是将郑皖延惹恼了,他不顾伤口的疼痛,大步上前将人直直抱了起来走向房间。
“郑皖延!你给我放开!”
“不放!”
“你就只会这些本事是吗!”
细白的手死拽着珠帘,珠子碰撞叮当响。
“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什么卑鄙下流的事都做得出来不是吗?”
洛微雨抓着那串珠子,只听见砰的一声,珠帘断了线,那绿色的珠子洒了一地,他也被丢在了榻上,手中只剩下一根细线,掌心在拖拽过程中划出了一道红色的血痕。
郑皖延真的对洛微雨没有办法,他总是能一次又一次触碰自己的底线,让他一次又一次失控。
就像现在,他本来是不想强迫洛微雨的。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洛微雨的肩膀上,他没有动,任着郑皖延将他抱在怀里。
郑皖延从桌面摸索了些什么,又从地上捡起来一件外套,从外套口袋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戒指。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拿出戒指给洛微雨戴上。
可惜了,他最喜欢,最重要的这一枚戒指,洛微雨根本戴不上。郑皖延举着洛微雨的手左看右看,好在洛微雨手指比较细,不愧是弹钢琴的手,他用了点劲儿,还是把戒指套进去了。
洛微雨像个木偶一样任他摆弄。
郑皖延抓紧了洛微雨的手,就算是这样,至少洛微雨也在他身边不是吗。
伤势中的人总是少了些锋芒,郑皖延默默开口:“我刚刚,做了个梦。”
“……”
“我梦到我姐姐了,梦到她给我洗好衣服,让我去学堂要好好听先生的话。”
郑皖延陷入了回忆里:“我姐姐是个很好看的女子,她叫招娣,因为我母亲想再生一个弟弟,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她大我三年,我十岁的时候,她正十三岁,那会儿,她就已经准备好要嫁人了。”
“我姐姐嫁了个富商,可惜那男人根本就是个窝囊废,我姐姐日日被家中的大太太欺辱,大太太是富家小姐,两人估计也只是联姻,但大太太对那个窝囊废管的特别严,二太太和三太太也都不好招惹,我姐又刚好是个乡野来的丫头,在他的纵容之下,大太太直接对我姐姐又打又骂。”
那时候的郑皖延哪知道,其实姐姐是被卖过去的。
姐姐嫁过去后,郑皖延时不时就来探望一下她,带着母亲做的糯米糕,毕竟娘亲老是不把糯米糕分给姐姐,只给他做。
时间长了,姐姐怀孕了,郑皖延来探望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每次都会带来吃的,有时候看到姐姐脸上挂彩,他去询问,姐姐也不说,后来郑皖延才发现姐姐整日被大夫人诟病。
府中上下都在说,这肚子里头的孩子,指不定就不是老爷的,说不定是这个野弟弟的。
毕竟年少轻狂,知道了这件事后,郑皖延上去就给了大夫人一顿教训。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过年的时候,我姐姐带着我回去祭祀父母,大夫人就派了手底下的人来追杀我们。”
洛微雨睫毛轻垂,他都在听着。
后背被郑皖延一下一下地轻拍安抚,他继续说:“那个时候我姐姐还怀着七个月的身孕,为了躲避追杀,姐姐把我藏到了草垛里,我们分两路逃跑,她说她晚上就回来接我,可是我等了好久,都没能等到她。后来去找,才发现她的尸体都已经被狼叼走了,只剩下一件包袱,还有满地的鲜血。”
洛微雨皱了皱眉,他只是以为郑皖延是个普通的土匪头子,还不曾听说过他的身世经历。
“那年我也才十三岁而已,后来我就带着我姐姐的包袱,想找个地方把东西埋了,可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就在快饿死的时候,有一辆马车停在了我面前。”
郑皖延记得很清楚,那辆轿车是大家族才能有的待遇,在那个时候,最显赫的家族不过是纪家。
“他给了我一个戒指让我去典当,我拿到了一大笔钱,安葬了我姐姐,后来,我有钱了,我又去那家店把这个戒指买了回来。”
“我听说纪家是扎根在香平的,所以我后来就从皖南来了香平发展。”
可惜后来纪家就落败了,郑皖延就算是想再当面感谢这个恩人,也没了办法,那个当年救他的人,早就消失不见。
洛微雨转头,去看自己手上的戒指。
他眉头一皱,声音上都带着一丝颤抖。
“这是……我的戒指。”
“你的?”郑皖延眼睛都瞪大了,他拧到一旁的那三条竖线:“这是你的名字?”
洛微雨点头:“是,那是川字。”
郑皖延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十多年前年帮过自己的救命恩人,此刻居然就在眼前,就在自己怀里。
“你不是之前问过我为什么是叫洛微雨吗?那我告诉你,我本名不叫这个。”
郑皖延呼吸都停止了。
洛微雨一字一句道:“我叫,纪世川。”
取意:纪家,世世代代,川流不息。
宿命感将眼前这个男人砸个正着,郑皖延想起中午那个仆人骂他的话,风月场的玩意儿,郑皖延本来就不喜欢听这些词。
如今得知,纪世川就是洛微雨,他心中狂喜,把人抱得更紧。
后来洛微雨再没听到家里仆人的风言风语,连阿桑抱着冰块进来的时候都说,果然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前些日子气焰可高了,郑皖延一醒过来,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们还搬进来一张新的木桌,是檀木做的,檀木珍贵,自然散发的香味还可防虫,洛微雨很久没见过檀木桌了,以前在纪家的时候家具便是檀木的一全套,父亲说这木头贵,如果雕工找不好,那这一整块木头都要废了,而一张成品就值个好几千块。
洛微雨端详了一下桌沿的雕花,是双龙戏珠,不知道郑皖延从哪找过来的,昨天二话不说就把桌子搬到他房间里,桌面中间是平整的大理石切面,夏天趴在桌子上凉凉的,给这炎夏添了几分凉意。
摆在饭桌上的佳肴洛微雨一口都没动,这天气实在是让人没有胃口,他斜斜地倚在贵妃椅上,手里拿着一册书,阿桑端过来一碗红豆莲子汤,冰块在瓷勺的搅拌下晃得叮当响,凉气扑面而来,洛微雨舀起一块雪耳,夸赞道:“世间最美好也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叮当响。不甜不淡,刚刚好,我喜欢这个。”
他从小就嘴挑,毕竟是山珍海味供着长大的,能入他口的东西就没有不好吃的。
说着,他又躺了下去,用团扇扇风:“突然好想吃烧烤啊。”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郑皖延那头,他正拿着一把小小的刻刀在木头上刻画,下人来了眼睛也不抬:“怎么样,他吃了吗?”
仆人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吃了,洛先生说很满意。”
郑皖延忽然抬起眼睛,他展露笑意:“那就行。那那张桌子呢?他喜欢不?”
“喜欢的。”
“那就行。”
郑皖延没有这些美味不美味的概念,只要能吃,能入口的,都算是美食,他讨厌吃苦的东西,对甜食情有独钟,因此对甜食的造诣,连学艺数年的厨子都比不上。
那碗红豆莲子羹是他自己烹的,没敢告诉洛微雨,一是怕他嫌弃,二是想知道自己的手艺合不合他的胃口,其实白糖的分量他还觉得不够,半勺对他而言跟凉白开没什么两样,却没想到这第一次做便一举中第。
那张木桌也是他自己雕的,小时候无聊,就喜欢拿着刀子在木头上刻画,时间长了,自然就会了。
怎么说洛微雨曾经也是个少爷,郑皖延更不可能让他受苦,自己心上的人,自然是要好生供养着。
他吹吹手里那块檀木的木屑,只听下人继续说:“微雨先生还说了,他想吃烧烤。”
郑皖延的刻刀一顿:“烧烤?”
他托着下巴冥思苦想,既然知道了洛微雨曾经的身世,并感慨着两个人的缘分,郑皖延自然不可能再放任两个人的感情这么下去,他得想个办法,让洛微雨忘掉张允先,不管怎么说,郑皖延反省过了自己,他刚开始确实做了很多强迫他的事情,但是以后不会了,他会尽量控制住自己的。
希望他现在的补救还有效。
天一点点暗下来,洛微雨看着落霞,有些昏昏欲睡,他的一天就这么平平无奇。
“今晚一定会是个好天。”
他坐在前厅教阿桑识字,正在此时,一名仆人便上来了,说是歌舞厅的冯河天先生想要来探望一下他。
“冯先生?”
仆人回答:“是,他就在门外。”
“快,快让他进来。”
洛微雨撩起长袍起身,冯河天是歌舞厅有名的编曲作家,年逾四十,在歌舞厅的时候就经常给洛微雨写曲子,能见到以前的故人,洛微雨如何能不高兴。
“微雨。”冯河天高高兴兴地来找洛微雨,和人打着招呼,他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里面是厚厚的曲谱,两人见面一阵寒暄,洛微雨将人请进前厅。
冯河天老先生一坐下来就把新作的曲子从包里挑挑拣拣地拿出来:“很早就写好了,本来就应该给你的,可是我又听老板说你已经不在歌舞厅唱歌了,我就找了几个年轻人,那个季月就是,他不行。”冯河天眯着眼睛跟洛微雨摆手:“他那声音太尖细,唱不出那种感觉,别人呢,嗓音又过于沙哑,我这才找了过来,这首歌还是你唱最合适。”
洛微雨翻了翻,询问道:“只有曲谱,还没写词吗?”
冯河天捻着胡须:“没呢,想着让你自己写,你不是会唱谱吗,你看着这个调能填怎么样的词儿?都说,一首歌最重要的是它的旋律歌词要和歌手的心境相符,那样才能唱出来有感情的好歌,再说了,我知道你文笔也不错,这个词儿,就你自己填!”
洛微雨不敢拂了老先生的意,对方都说的那么诚恳了,是专门给自己作的,而且还把填词的任务交给了自己,就算洛微雨没办法再回到那里唱歌,他也得接下这份谱子。
“只可惜,我可能没机会再回去唱了。“
冯河天脚一跺:“哎哟!老板下个星期就过生日了,定了老大一个蛋糕,到时候让他请你去,郑先生他不会不同意的,这首歌,你可得给我好好准备。”
“就是啊微雨,你就收下呗。”阿桑吃着青团一边说。
洛微雨收下曲谱:“行,那就谢过冯老先生了,一个星期后,我会带着先生的佳作去的。”
冯河天起身缉礼:“静候佳音。”
待冯河天走了以后,洛微雨就去了隔间拿着谱唱,填词的话,能填什么词呢,他现在身陷囹圄,短短几个月的经历,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心境。
钢笔吸上墨水,洛微雨望到窗外的一轮圆月,树欲静而风不息,他忽然想到那位南唐后主李煜。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
洛微雨填好词后,已经是很晚了,他忽然有些饿了,正想到前厅找点糕饼吃,便闻到了门外传进的孜然香气。
烧烤的味道,大脑最快做出刺激分泌了唾液,洛微雨走出院外,雕花屏风后面,一阵阵白烟腾起,他绕到屏风后,郑皖延正拿着把葵扇给黑炭扇风,另一只手还在拿着刷子给鸡翅刷油,在小小白炽灯的照映下,鸡翅看上去黄灿灿油亮亮的,郑皖延撒了一把黑椒上去,看上去更让人有食欲了。
洛微雨皱皱眉,还是没走过去,他一半身子都侧在屏风后面:“你在这儿干嘛?”
郑皖延穿了件白色的小背心,外面罩着一件灰色的短褂,他擦了把头上的汗:“烧烤啊,你不是看见了?”
他也就只有出场一些场合才会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在家里那身西装皮鞋都是放着落灰的。
洛微雨无语道:“我是问你干嘛要来我院子烧?”
郑皖延坏笑着故意把油烟气都扇到洛微雨身上去:“这整间房子都是我的,我爱去哪烧去哪烧。”
你管得着吗?
洛微雨抬手用衣袖捂着鼻子,骂了句:“有病。”
“哎哎哎——别走呀。”郑皖延见洛微雨转身,一下子站起来把人拉回来,他拉着洛微雨到小板凳上坐下,自己则坐在隔壁那块空地。
他赶紧给那几块鸡翅翻了个面儿,然后拿起一串牛肉串递到洛微雨面前:“来都来了,吃点呗。”
洛微雨没接过,反而是偏过了脑袋。
“微雨。”
“洛微雨?”
“纪世川!”
洛微雨忍无可忍地回头,刚回头,郑皖延将那串烤肉堵住了他的嘴巴。
没有很烫,他特意吹过的。
洛微雨只好慢慢吃了那串烤肉,真奇怪,他今天刚想吃烧烤,郑皖延就来他门口烧烤了。
“你是不是监视我?”他问。
“这算哪门子监视?”
洛微雨不再回话,有一说一,郑皖延的手艺确实是不错的,比他以前吃过得都香,木签丢在一旁,他问:“郑皖延,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玩?”
“什么?”
洛微雨给鸡翅翻了个面,差点就要烤焦了,他继续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反抗你,让你觉得我很有意思?”
郑皖延望着火光,没直面回答这个问题:“或许吧。”
“那就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反抗你了,你就会放我走对不对?”
郑皖延转头看他:“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腻了我。”
说什么屁话,他郑皖延认定的人,死了也不会放手的,如果不是这样,他当初就不用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洛微雨从张允先身边抢过来。
郑皖延信神不信命,他知道世上的一切都要交换,他把洛微雨抢到了身边,他就要做出相应的代价。
虽然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代价,但他也想过了,过得一天是一天,洛微雨在他身边就行。
太卑劣了,你说是吧?
“那你好好顺着我,说不定我真的有一天会腻了你,然后把你放了。”郑皖延回答道。
“你说真的?”
郑皖延挑眉:“当然是真的。”
口头承认再说,反正他本来不是什么好人。
洛微雨还是太单纯了,他真仔细想了想,郑皖延的话他听明白了,只要自己听话顺从,郑皖延就会放了自己。
是真的吧?
将烧烤解决后,洛微雨拍拍衣摆就要回去,刚走几步就被郑皖延叫住,他拦在了洛微雨身前。
洛微雨无奈地抬头看他:“做什么?让我进去。”
郑皖延微微俯下身子,他厚着脸皮说:“你亲我一下,我就让你进去。”
“你有……”
那句骂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洛微雨侧头咬牙,在心里骂了这个土匪一万遍。
其实郑皖延一开始也就是欺负一下他,没想真要洛微雨亲自己,他已经反省过了,不能强迫这个人,千万不能,要忍住。
而下一刻,唇瓣就被温热堵住,风带过了七里香的味道,在鼻尖一瞬而过。
洛微雨微微扬起头,在他唇瓣上留下一吻。
这一吻直接让郑皖延愣在原地,下意识地就想把人扛回房间,可是等抱住洛微雨的时候动作又硬生生止住了。
洛微雨挣扎开:“不是说,亲了就让我进去,你还想干嘛?”
得寸进尺。
郑皖延轻咳一声:“没……没,你快回去休息吧。”
“有病……”
洛微雨大步踏进了房间,将门用力地一关上。
一个星期后,歌舞厅老板的生日邀请函就送到了洛微雨手上,郑皖延还真同意了,他把邀请函递给洛微雨的时候说,看你这几天那么听话的份上,想去就去吧。
确实乖巧,郑皖延不可否认,洛微雨这段时间什么都不忤逆他,也不说让他生气的话,他寻思着这不挺好的吗,只要一直这样下去,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郑皖延看着洛微雨收拾自己,他换了件衬衫,又觉得不够好看,比对来比对去,最后还是简单捯饬了一下,将谱子放进手提包里面,郑皖延正瞧着洛微雨写的诗:“李煜。我知道他,他还写过那什么,衣带掉了就后悔,憔悴什么的。”
洛微雨无语道:“那是柳永,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郑皖延追问:“什么意思啊?”
洛微雨懒得回答,于是随口掐了句:“就是人憔悴了,衣带就掉了的意思。”
“真假的?你不会是在唬我吧?”
“爱信不信。”
洛微雨出门前,郑皖延喊道:“哎,你什么时候结束,我去歌舞厅接你吧。”
“不知道。”
郑皖延驱车带着洛微雨过去,晚上的风有点凉,郑皖延送洛微雨下车,脱下自己的外套递过去:“穿上。”
“我不冷。”洛微雨回答。
郑皖延直接把外套塞在洛微雨怀里:“拿着,穿不穿随你。”
洛微雨没办法,只得拿了外套进去。
在场有多少人没听过洛微雨唱歌了,都是靠了老板生日的光才得以一见这位曾经的头牌,季月颇为不满,在洛微雨刚进门口的时候就给人翻了个白眼,洛微雨就当没见到,他也没什么好送给老板的,老板将之前洛微雨挣到的珠宝都收进了一个箱子里:“如果你有一天需要,随时可以回来取,郑先生他……”
洛微雨摇摇头,老板知道这事不好打听,也只是宽慰地拍了拍他肩膀。
他回到舞台上,试了试麦克风,熟悉的灯光打下来,冯河天先生擦拭着小号,钢琴师预备,洛微雨微微抬手,节奏响起。
几步之遥,一生距离
风欲静,而心不息
后会有期,却无爱可纪
反正死别不如生离
命在这儿,运在哪里
灵魂有意,而肉身麻痹
唇离齿太远,触不可及
命和运太远,爱不可及
洛微雨想起和张允先私奔的那一天,那些往昔的日日夜夜,每一次危险的关头,从一开始他们的爱情就不被张家的父母支持,张允先都差点要和家里人决裂,更何况后来杀出了个郑皖延,洛微雨就像浮萍,身不由己,只能被命运推着前进。
相思之人明明近在眼前,却穷尽一生无法相守。他们都心有不甘,可那段刻骨铭心的曾经又无处可纪。想着相濡以沫,最终还是相忘于江湖。
离别是必然的,但生离总好过死别,至少他们仍有再见的那一日。
彼此相爱,却又失了相守的运气,这一世的韶光,终究是辜负了。
爱不可及……爱不可及啊。
台下是如雷般的掌声,洛微雨向着观众席鞠躬,冯河天老先生拉着洛微雨来到一边:“你填的词?!”
“啊,是啊……”
“太绝了。妙啊,歌的名字叫什么?”
洛微雨颔首:“《爱不可及》”。
洛微雨走不及也来不及,深陷这情感的漩涡中央,爱也不可及。
生日宴结束后,老板亲自将洛微雨送出门口,郑皖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正靠在车上,见人出来了,将手里的烟丢在地上碾灭,他来到洛微雨面前,为他打开车门。
郑皖延离奇地安静,洛微雨虽然没吭声但也能发现氛围不太对劲,他也懒得问了,郑皖延严肃地看着车窗外,正在一瞬之前,轿车开过码头,一颗子弹便打破车窗穿透而过,郑皖延第一时间抱着洛微雨的头弯下腰,起身就从风衣里掏出了手枪往码头那边开枪。
又是熟悉的场面,洛微雨心如打鼓,他和郑皖延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枪战。
“阿平叔,先带他走,我下去应付。”
“弟兄们都藏好了,会掩护您,您小心些。”
郑皖延捏了捏洛微雨的手,见到他慌张的双眸,安慰道:“别怕。”
车门关上,郑皖延举起枪就往那边射击,阿平叔踩动油门:“微雨先生可坐好了。”
不用多久,阿平叔将车开到安全的地方,等着郑皖延处理好事情之后再过去收拾,大概需要十五分钟左右,洛微雨蹙眉询问:“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事?”
“指不定是为了您来的。”阿平叔没好气。
“为了我?”
洛微雨想了想,谁还能为了他去杀郑皖延。
只有……只有张允先……
洛微雨慌了,他直起身子,语气都加重了几分:“你意思是说刚袭击的人是……”
阿平叔不屑,故意说:“是啊。张先生对您还真是一片痴情,当初爷让我打断了他的手骨,他还不肯低头,你身上也没点好的,真不知道爷怎么会看上你。”
“打断了他的手骨?”洛微雨呆住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张允先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郑皖延到底还干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摇着阿平叔的肩膀:“张允先不能死!你快把车开回去!”
阿平叔闭耳不闻,洛微雨心急,直接打开车门往原路跑了回去,阿平叔回头一看,边骂着边下车追赶:“你回来!那里很危险!”
冷风从耳边掠过,衣摆被吹起来,洛微雨迈着步子往码头奔去,远处传来的枪声一声一声击溃着他的内心,张允先不能死,郑皖延绝对不能杀了他。
“郑皖延!!——”
远远地,洛微雨见到了码头上的一批人,他们围着一个麻袋,麻袋里面装着的人是谁不问便知,洛微雨的心一瞬间就提了起来,那些每一次的生死关头都历历在目,郑皖延开枪的手一顿,回头见到洛微雨跑过来。
郑皖延在心里暗骂,该死,他怎么会回来,阿平叔没把人管住吗。
麻袋上的血迹刺痛了洛微雨的眼睛,洛微雨扑向倒地的人,却再次被郑皖延一手拽了回来,洛微雨步下一个踉跄,双膝着地,眼泪滴下码头的木板晕开水渍,洛微雨开口哀求道:“求求你,不要杀他……”
郑皖延皱了皱眉,似乎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随后心里便有了想法。
他拉着洛微雨的肩膀想把人拖起来,可洛微雨就铁了心的不想起来,郑皖延低头道:“你刚才也看见了,他想杀了我,难道我要留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下手吗?!”
郑皖延生气的样子很可怕,他红着眼睛,粗鲁地提起洛微雨的衣领与他对视:“为什么他对我下杀手就可以!每次他一有什么事你就可以屡次放下身段为他求情,你为了他能尊严都不要!而我死了你就很高兴是吗!”
洛微雨此刻听不进任何话,他只能死死抓着郑皖延的手,泣不成声地对他说:“别杀他……我求你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别杀他,郑皖延……我已经答应过你不会再跟他走了,你放过他这一次好不好……”
可惜如今的郑皖延也听不进洛微雨的任何话。
他喜欢的不得了的人,可以一次又一次为了别的男人放下尊严屈下身子为他求情,甚至为了这个人能够献身能够受辱,多伟大的爱情啊。
郑皖延忽然有些想笑,眼里只有愤怒的目光,他粗喘着气,嫉妒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他一把将洛微雨拉了起来,抓着他的头发在洛微雨的耳边吼道:“你不是喜欢他吗!你不是爱他吗!那我今天就要你亲眼看着他死!”
子弹本来就已经上膛,郑皖延从背后环住了洛微雨,抓着他的手将枪放在他身前,枪口对准那个麻袋,对着那边扣下扳机……
砰——
砰——
砰——砰——砰——
洛微雨的胸口被那把枪震得一阵一阵发疼,血液从麻袋中涌出开了朵花儿,郑皖延一连开了六枪,枪枪中地,每开一枪洛微雨的身子便剧烈颤抖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子弹孔,还没缓过来便又是一声枪响,巨大的枪响声穿透了洛微雨的耳膜,眼前与所听无一不在折磨着他,他挣扎不开郑皖延的怀抱,被迫拿着那把杀人凶器对着自己的爱人开枪。
他口中发出一声悲戚的尖叫,喉间一道热流涌上,洒落了一滩血迹,在那瞬间,内心强烈的苦痛让洛微雨几乎无法呼吸,他甚至都没有晕倒前双眼发黑的过程,直接就失去了意识。
郑皖延命人将麻袋丢进了冰冷的水里。
好冷啊。
那个出身于书香世家,温文尔雅,会鼓起一腔勇气和郑皖延正面对决,会不惧世俗带着洛微雨私奔的张先生,他明明值得所有美好的形容词,冬日的暖阳也好,春日的微风也好,都万不该落得如此下场——在一个温凉的寒夜,死在冰冷的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