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的世界》羊笔笔羊

16、Chapter 5 奇迹

　　我一定是在做梦，托尼·史塔克心想。

　　他站在离量子隧道控制台二十步远的地方，头微微后仰，恍惚而又愕然地看着半人高的金属圆台上那凭空出现的四个人，感到自己正处于一种噩梦中才有的僵硬与眩晕之中。

　　当然，严格说来，这四个人并不是凭空出现的——量子隧道启动时伴有明亮的光芒，一部分来自于系统本身自带的无数指示灯，但大部分是逃逸的能量。
　　量子跃迁，科学的美丽之处就在于此。

　　在圆台上出现的那四个人中，有另一个托尼·史塔克，就是曾经出现在视频里的家伙，还有娜塔莎、幻视。显而易见，他们都还活着，从这次草率、胆大妄为的量子穿越中幸存了下来。
　　但托尼只注意到了吉米，吉米·罗杰斯，同样活着。心脏在跳动，活着。
　　不止如此，在其他三人仍晕头转向地趴在地上的时候，吉米就已经迅速跳了起来，摆出防御的姿态。
　　他在看到冲上前来的史蒂夫·罗杰斯和詹姆斯·罗德时后退了一步，目光转向那个正晃着脑袋撑起上半身的史塔克。
　　然后，就像感受到了托尼的目光一般，吉米转头朝他望过来。

　　托尼感到心跳短促地停滞片刻，然后开始疯狂搏动。他相当确信，只要自己把手伸到喉咙里，就能摸到那颗湿乎乎、热乎乎的玩意儿。

　　近距离看上去，吉米的脸色更显得灰白，嘴唇像是两片枯死的花瓣。无需命令，托尼的绝境病毒已经开始自动分析吉米的生命体征：脉搏、呼吸、血压、体温。
　　他还活着。
　　尽管为这次穿越提供了几乎所有的运转能源与保护力量，可吉米的眼睛仍有活力，那蓝色似乎摄人心魂。

　　托尼。吉米的嘴动了动，但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个世界的其他一切都仿佛在这一刻消失不见。托尼闭上眼，感到一阵不真实的狂喜，他随即把眼睛睁开，紧紧盯着吉米。
　　我一定是在做梦，他再次想到，这不可能是真的。
　　然后吉米朝他走了过来，头几步有些踉跄，但跳下台子的时候脚步已经稳健起来。吉米的脸颊上泛起红晕，尽管紧抿双唇，但托尼看得出，他心情激动。

　　搞不好这小子是要来揍我，托尼冒出个滑稽的念头，然后又想：我不在乎，他可以把我打得屁滚尿流，我真的不在乎。

　　“安东尼·史塔克！”吉米终于发出了声音，不过却像是沙哑的怒吼，“以上帝的名义，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让托尼开始觉得，吉米会揍自己这个想法也许根本没那么滑稽。
　　眨眼间，吉米已经大步走到他面前。当吉米伸出双臂的时候，托尼差点没控制住向后退缩，好躲开即将落下的拳头。
　　可那当然不是拳头——吉米抱住了他，两只手绕过肩膀紧紧贴着托尼的后背，胸口贴着托尼的胸口，大腿贴着托尼的大腿。这十年来也许是第一次，吉米·罗杰斯在公开场合毫不顾忌地拥抱托尼。

　　“真见鬼，托尼。”吉米哑声说，脸埋在托尼肩膀上，他呼出的热气温暖着托尼的脖颈，“我以为你出事了，我以为……感谢上帝你好端端的，感谢万能的主，赞美上帝。”
　　托尼干巴巴地说道：“这好像应该是我的台词。”

　　吉米突然松开了他，而托尼试着不要让自己哀怨地抗议出声。吉米正皱眉打量着他，目光中带着谴责，然后他严肃地问道：“你怎么了，托尼？看在耶稣的份上，你至少掉了二十磅！”
　　“……是啊。”
　　托尼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大哭还是大笑。
　　生离死别的场面不该是这样，他脑海里的一个声音说道，而他让那个声音滚蛋。

　　“我参加了老贝利减肥集中营。”托尼最后耸了耸肩，说道，“当然，那里的人不叫它‘减肥营’，而是‘调整营’，就像五十年代人们管少年监狱叫少年感化院一样，都是些自欺欺人的狗……”
　　但托尼没能说完，就在他喋喋不休、胡言乱语的时候，吉米再次倾身拥抱了他。

　　两个人都没说话。托尼觉得自己是出于吃惊，因而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排除他刻意忽略了喉咙中刀割似的感受这一事实。
　　而吉米，吉米就只是安静地抱着托尼，只有呼吸声凌乱不堪。
　　他的额头抵在托尼肩膀上，脖子不舒服地弯曲着，自己却毫不介意，两边的肩膀也高高耸起，几乎碰到耳朵。

　　托尼慢慢伸出手去——这两只手从一开始就不知所措地贴在他裤缝上，好像托尼不是四十岁，而是十四岁似的——然后轻轻放在了吉米的肩膀后面，过了片刻，才开始缓缓上下抚摸。
　　“哎呀，”另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我是在看着美国最伟大的兄弟情谊吗？还是我闻到了爱情的味道？”
　　托尼以为吉米会像以前那样猛地推开他，快得让托尼怀疑自己会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去。但吉米只是松开一只手，头也不抬地冲旁边比划了什么。
　　托尼笑起来，就算不看，也知道吉米绝不是在祝那个老兄生日快乐。他听到另一个笑声一起响起，和自己的混在一起。

　　“很显然，”吉米到底还是松开了托尼，不过是很小心、很缓慢的那种，就像听到了刚刚托尼的想法，并想要证明托尼是错的似的。
　　并且他的左手还停留在托尼肩膀上，温暖的接触，真实的接触，所以托尼真的不能抱怨什么。
　　然后吉米扭过头，对着另一个人说道：“很显然，托尼·史塔克在每个宇宙里，都是个刹风景的混蛋。”
　　“嘿！”托尼抗议道，“我什么也没做！”
　　“显而易见，”吉米的目光又从那些旁观者身上转回来，对托尼说道，“你在把手放到我屁股上的时候，应该更深思熟虑一些。”
　　托尼夸张地耸了耸肩，眉毛扬起，“我能说什么呢，罗杰斯，你有个了不得的屁股。”他说。
　　“家族遗传，显而易见。”另一个托尼眉飞色舞地接口。
　　吉米摇了摇头，望向史蒂夫，然后瘪了瘪嘴。后者双手在胸口|交叉，正用审视的目光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很抱歉突然造访，先生。”吉米警惕地对史蒂夫说，“我和托尼会尽快离开的。”他放在托尼肩膀上的手微微收紧。
　　史蒂夫用镇定、平稳的语气回答：“没必要着急。”他看了一眼另外三个来客，再看看吉米，说道，“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 =

　　半个小时后，托尼跟着吉米进了复仇者们为吉米准备的临时房间。
　　和托尼之前的经历差不多，在经过仔细的生物检查、杀菌消毒之后，这些平行宇宙的家伙们还算客气地提供了一些便利。

　　“基本上，这就是我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来龙去脉。”托尼在结束他短小的冒险故事之前总结道，“算不上我的错，你不能无端指责我鲁莽。”
　　吉米头也不回地说：“哦，我不会的，你只是孤身一人潜入了中东的某个交战区而已。至少你和布鲁斯·班纳呆在一起。提醒一下我，他当年的伽马实验失败之后发生什么来着？”
　　“你瞧，这就是我说的。”托尼伸出一根手指，“绝对是在指责我。”
　　“你应该让它过去。”吉米咬紧牙关说道，“现在多了宇宙魔方，我们必须确定它没有跟你一起流落到这个宇宙，才能想办法回去。”
　　“我知道，我已经着手在做了！”托尼跟着吉米一路穿过这间临时客房的客厅，进入卧室，“还有，什么叫‘让它过去’？”
　　吉米说：“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听起来比刚才还要疲惫。
　　“不，我不知道。”托尼控制不住语气中的讥讽，“希望你不吝赐教。”
　　吉米从床边转过身来，他的衣服脱了一半，露出精壮的上身。

　　“你是在生我气吗？”他问，语调有点麻木。生离死别、久别重逢的激情与喜悦此刻已经悄然退去，托尼有些痛恨地发现，事情与之前他跟吉米闹翻那阵子并无太大不同。
　　“不，不是。”托尼硬邦邦的回答，“但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认识你一辈子了，你指望我怎么做？三个月内就把你的死当成过眼云烟吗？”
　　吉米看着他，然后摇摇头，说道：“不。”
　　“很好。”托尼僵硬地点头，“很高兴我们达成共识了。”

　　“你应该跟什么人谈谈。”吉米继续说下去，“比如简。她一直很喜欢你。你跟她谈过吗？”
　　“如果你是在暗示我应该撬了汉克·皮姆的墙角，我就要开始质疑你是不是真的吉米·罗杰斯了。”托尼干巴巴地说。
　　吉米有点难以置信地瞅了他一眼，眼神恢复了几分往昔的神采，他静静地说：“托尼·史塔克，你真是不可思议、难以揣摩。”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托尼耸了耸肩，“顺便一提，自从汉克和她大吵了一架之后，他俩就先后离开了复仇者。”
　　吉米有点缓慢地说：“我知道汉克走了，但简？”
　　简是在吉米接受审判并发生意外之后才离开的，但托尼不想在今天较这个真儿。不，谢了。
　　“那卡罗尔呢？”吉米有问，有点不情愿，还有点不高兴。
　　托尼说：“嘿，别用这种好像我抢了你女朋友的语气。第一，她不是你女朋友，第二，就算我要找女朋友，也不会找丹弗斯那样的霸王龙。”
　　“别这么说她。”吉米很快地说，“她是我的朋友。”
　　“还是个被不知名的外星力量改造过的女超人。”托尼补充道，“天晓得你妈当年对她做了什么。”
　　吉米翻了个白眼，然后说道：“我要去冲澡了，如果你要是不打算一起，我觉得你还是多给我点私人空间比较好。”
　　“这算是个邀请吗？”托尼努力用诙谐的语气问道，但他俩都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破裂到没法有这种进展的地步了。
　　至少目前是这样。

　　吉米没有回答，只是一言不发地脱掉衣服，走进了浴室，然后关上门。很快，水声就响了起来。

　　托尼没有走开，事实上，他走到磨砂玻璃门旁，抱着胳膊靠在了墙上，听着里面的水声。
　　“我们会想出一个办法，”托尼说道，不确定自己是专门挑这个无法看到对方反应的时刻，还是仅仅话到嘴边所以说出了口，“我们会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解决遗留问题，我们这次不会搞砸。”
　　我不会搞砸。

　　里面的水声没有片刻停顿，吉米像是没有听见，但过了几分钟，他说道：“我知道你对于我出现在法庭上这件事很恼怒。”
　　“哦，不。”托尼说，笑声干涩，“我可不止是恼火而已，吉米。”
　　“你告诉我逃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吉米继续说下去，好像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话题。
　　托尼控制着自己的脾气，试图不要大发雷霆——不要回想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是怎么毁了他的计划还把小命搭了进去。

　　吉米关掉了水，他的声音变得清晰了一点，“我逃了，托尼，我听你的话逃了。看看我最后沦落到哪儿了吧。”他说，“亡命之徒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容身之处，我们最后都会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回到我们属于的地方。”

　　“所以你觉得你属于监狱和断头台，我明白了。”托尼还是没控制住讥讽起来。

　　吉米再次打开水龙头，也许是在冲掉头发上的泡沫，他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考虑过了，你以为我只是一时冲动吗？我不想再和你斗下去了，这种没有尽头、充满暴力和冷血的日子我过够了，如果在监狱里腐烂是终结它的唯一办法，那我也认了。”
　　“你只是害怕了。”托尼说道。

　　门被猛地打开，吉米腰上围着浴巾走出来，没擦干的水流顺着身体蜿蜒，而他的双眼瞪着托尼，咬着牙说道：“是，我害怕了。多少人因我而死，多少人因我而无家可归。难道这不值得害怕吗，史塔克局长？”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听我的，就不会让事情发展成那种不可收拾的样子。”托尼开口，知道还没说完就会被吉米不赞成的眼神甚至反唇相讥打断，但他还是说了下去，“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听我的，接受安全理事会给你的那个该死的职位……”

　　“我们都知道那是无耻的胁迫！”吉米大吼道，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然后他迅速闭上了嘴，也许速度比他脱口而出的时候还快。

　　托尼平静地说道：“就因为提出它的人是个卑鄙的政客，不代表那一定就是个糟糕的选择。”

　　“好吧，我觉得我们谈够这个话题了。”吉米说，低下头，水珠顺着头发递到胸膛上。他拖着脚步走到床边，麻木地看着刚才脱下来的制服，然后又转身走向衣柜，从那里拽出几件普通的衣服。

　　“你知道是他们逼我穿上那件美国队长的制服的吗？”在换衣服的时候，吉米说道，猛地把棉质T恤从脑袋上拉下来，“他们说，‘先生，你要么以美国队长的身份接受审判，要么没有审判’。”吉米压低声音，也许是在模仿某个表情空白、穿着黑西装的特务。
　　托尼听得出吉米语气中的愤怒和受伤，他放在身侧的手捏紧了。

　　“我知道他们不只是想攻击我，还有复仇者，甚至更多变种人、超级英雄。”吉米说，“而我让整个局面变得更糟，就是这么回事。从索科维亚开始，直到华盛顿，我以为到那儿就该结束了，就……”

　　托尼脱口而出：“别这么说，罗杰斯，你敢这么说！”他感到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如果让我听到一个字是关于你拿自己死活开玩笑的，你就等着被修理吧！”

　　吉米果然住口了，他张大嘴巴，愕然看着托尼，表情几乎显得有点滑稽。

　　托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现在活得好好的，就该继续努力活下去。这难道不是超级英雄入门的基准?”

　　“我不是英雄。”吉米说，布鲁克林口音变得比以往更重，“我只是个拿着盾牌乱砸一起的蠢货，一个不自量力的变种人。”

　　面对吉米时不时犹如心血来潮一般的自我贬低，托尼考虑过是聪明地反唇相讥，还是用玩笑话一带而过。但这次，他就只是瞪着吉米，直到对方红着脸避开他的视线。

　　“你总是这么软弱，这才是你的问题，罗杰斯。”托尼听到自己这么说，“你父母的教育方法一定出了什么他妈的大错，所以你才从小到大一和师长说话就脸红，所以每次和人争执最后都觉得是自己的错，所以你才一次又一次站在我面前抱怨你就是他妈的废物一个！”
　　他到最后几乎吼了起来。而在他面前，吉米睁大眼睛，看上去像是吓呆了。

　　“好吧。”托尼喘了口气，用平静得多的语气说道，“倒是没想到还有把这些话说出口的一天。”
　　过了一阵子，吉米才开口问道：“你想说这些话有多久了？”
　　“不长，”托尼阴郁地说，“也就二十来年吧。”

　　吉米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假装幽默，但眼神有些受伤。托尼看着，心里竟然觉得解气。这就是认识几十年的好处，你可以随随便便揪住对方的痛脚猛砸，在争执中毫不留情地施以精准打击。

　　“好吧，”吉米最后说道，“很高兴你终于把话说出来了，祝贺你。现在，让我们去找平行宇宙的复仇者们吧，他们说要在湖边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