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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

      他并不想要我死,这点我很清楚。

      算不上领情,毕竟无论怎么想我都不欠他的,他不杀我是理所应当,真想杀人反倒有问题……不过这人出狱之后显然疯得厉害,疯子杀人哪需要理由,还是别随便刺激他了。

      至于怎么看出他没有杀意、这可太好找了,绝不是我自作多情。
      他没用枪。

      ……用上热兵器的话,怎么说呢,虽然或许能逃出一劫,像刚刚那样打得有来有回却绝无可能了。

      “需要帮忙吗?”
      我搬出全能超大药箱,扑通一声放在茶几上,趴在上面说,“应该知道怎么处理吧?头上的伤。”

      他没回答,稍微抬起眼睛,说不上恶意还是挑衅的笑了一下。
      尽管身体陷在柔软沙发,指尖相当放松的搭在椅背,肌肉线条却隐约绷紧。

      不习惯吧,牢里哪有这么好的条件。

      毕竟进去过,清楚里面条件究竟怎样,考虑到他曾是常负责重案的刑警……刚刚,外面看见那些伤,究竟多少是新添呢。

      “帮帮忙。”
      思绪被熟悉的声音打断,他正把手臂撑在膝盖上,见我望过去、微低了低头,漫不经心指向发顶触目惊心的血污,“你弄出来的,阿霖。”

      “……可惜,我不是专业的呢。”
      话虽如此,却还是打开药箱,坐到旁边,捏着酒精棉球,从发根一点一点清理起来。

      阿敖难得乖顺,或许知道这伤严重,一动不动坐着,任由我在头顶可致命的位置摆弄,视线长时间停在药箱,似乎在辨别药品名称。
      偶尔移开目光望过来,从表情也很难辨别情绪。

      我便懒洋洋对他扬了下唇。

      这下好像打开哪个开关。
      出狱的邱刚敖望着药箱,语气微妙地问,“赵降霖,你吸/毒?”

      啊。对,他以前是干这行的。
      我以为那种药品不常见呢…况且,再怎么说也是用来戒毒的药,第一反应居然是质问。
      偏偏用那种方式提问、简直像故意要激怒别人一样。

      “没有。”我顿了顿,站起身把药箱盖子按回去,“您懂得倒多。”

      “多少比你多一点。”
      他反倒心情不错,连肌肉线条都放松,看起来被他人过得不如意、甚至深陷痛苦这点取悦,好像已经从那叠药物的外壳想象到我的痛苦,眼角眉梢都浮出笑来。

      “都说了没有,您倒是会抓重点。”
      我烦躁极了,看准血口用力将酒精压下去,满意地看青筋从男人太阳穴鼓起来,才施施然停手。

      我当然没有吸/毒。
      ……我是被强行注射,只有那一次,而且剂量大得险些致死,根本就没成瘾。

      但毕竟是险些死了的人。
      心理层面、稍微出了一些问题。

      非要说的话,并没有严重到一些狱中结识的朋友的程度,我很少出现发作症状,只有实在无法忍耐的时候,才会,随机性吞一把戒断药。
      那东西其实不能混用,乱吃容易死,怎么说呢,居然成功活下来了,回过头想想挺佩服自己的。

      先前找的心理医生曾说,这份症状需要的根本不是药物,就算是也绝不是那些药,因此哪怕偷偷把药片换成维生素都无所谓。
      本质上,我是在寻求心理安慰。

      ……但这些话,并没有对他说的必要。

      血污差不多清理干净,用过的一堆棉球叠在垃圾桶,像没处理干净的凶案现场,我放下镊子打算拿外用药膏,然而、手指刚刚触及药箱,就被拦下了。

      “你要吗?”
      阿敖侧过头,意味不明地问。

      微卷发尾从脸侧滑落,慢镜头似的晃过勾起唇角,半遮半掩地落下。
      “就当做,感谢…或者补偿?”

      结合先前的对话,不难想象话语中隐藏的某些东西。

      他到底打算搞什么,刚出狱的人从哪弄那种程度的违禁品啊。就算发疯也别把我带上,我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呢。

      异性的指腹按在手腕,沿脉络不轻不重地揉/弄,说不上威胁还是调情。

      “哎呀,这说的是什么话呢。”
      我习惯性挑起一个笑,抬起下巴轻声说,“您又哪里需要感谢我?”

      很久之前,有人对我说「阿霖,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想当普通人,就要学会笑,学会与人为善。他这样说,在我的凝视下顿了顿,又失笑地摇摇头:算了,你的话,只要做好表面功夫就好。

      这句话分明是他对我说的。
      无论心中有怎样的想法,哪怕深恨对方、手中握刀,只消对人轻轻一笑,便能轻而易举瓦解敌意,我始终记得这话,终于学会纳为己用,可——

      这样的话,也是他说的。

      “——你笑什么?”

      甚至、被激怒似的,骤然变了脸色。

      那张午夜梦回、常常出没在梦境不起眼角落,总能激起余波的脸,如今早已变成与过往没有半分相似的模样。
      他已经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可我,还是。
      这个人,哪怕毁掉也……

      “你又要说那句话吗,阿敖?”

      他的手攥得很紧,垂下的眼阴鸷发红,手腕未愈的伤口渗出鲜血。

      “说你,最讨厌我这样笑。”

      *

      他不太经常梦见赵降霖。

      牢狱生活既无聊又精彩,是最妙的发酵恨意的温床,好端端的人进去几年都要出问题,更别说他们这样的前任警察。
      身份特殊,麻烦一堆。

      总归已经出来,那几年的事他不愿回想,然而睡前即将入梦、意识模模糊糊的朦胧时刻,脑中却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他的确没梦见过赵降霖。

      哪怕最辛苦那段时日,闭上眼便望见影像中故人或敌人交替闪回,无论哪个细微的、曾经毫不在意的日常都能构筑出一层短暂的梦境——美好而使人憎恨得发狂——然而回想起来,无论故人、敌人、还是那些无聊透顶的梦,都没有她的半分踪迹。

      她的身影常常出现在清醒时。

      大庭广众,持刀跳舞似的冲进商场,冲进人来人往的店铺,冲进那位曾将毒/品强行注入她的身体的毒贩怀中。

      「送你一份业绩,怎么样?」
      监控记录显示,那时少女模样的人正坐在沙发靠背,一手接电话,一手拎着仍有生命迹象的男人,边晃小腿边一下一下把他的脑袋往茶几上撞。

      「要吗?我现在在…哎呀,忘了叫什么名字,从定位找吧。」
      她懒洋洋倒下去,陷进沙发里,「我就在这等你。」

      然后是在口供室。
      戴着手铐、撑着脸,理都不理张崇邦,自顾自盯着他。

      「我忍不了呀。」用惯有的、轻飘飘又暗藏玄机的轻柔语调,望着他笑,「你们知道的,他那么坏……他说要杀我呢,所有人都能作证。」

      「我不懂法,你们可别骗我。」她放下双手,趴在桌上,镣铐与长桌撞击,发出刺耳的沉重声音。
      「他昨天才派了属下要杀我呢,你们去问嘛,而且之前还把致死量的东西从这里注射进来……」别别扭扭地转了转手,指向左腕,又指向太阳穴,「医生都说过,害我精神都出问题了呢。」

      之后是审判、入狱、出狱。
      ……赵降霖出狱不久,他就接到保密任务。

      「谁会保你啊,大家都是有家人的,哪有人愿意冒险。」天色正暗,笑意隐入雨夜的影,「你不也是吗?阿敖。要结婚了,进监狱,你愿意吗?」

      「痛、啊!别…生气嘛。你要真在意她,就不会杀人。」
      「你要是在意我,也不会——」

      停。

      停下。

      这是梦。所以停下。

      躁狂、憎恨、愤怒,唯独没有后悔。他后悔过很多次,却唯独没后悔那时——但——

      暴雨倾盆,惊雷乍响。

      降霖打散血泊。

      浓云昏暗。

      女人死死捂住腹部、一点一点沿墙壁下滑,跌进血与雨混融的地面。

      湿发半掩眼眉,雨水滴滴滚落。

      衣衫湿透,他第一次望见那侧纹身的颜色。

      脸颊因失血过多、于坠珠似的雨幕间显露出不真切的冷白。
      连睫毛也被雨珠压弯。

      「……瞧什么呢?」
      水珠从湿发颗颗掉下,掉在压弯的睫毛,又垂泪似的划过黑白分明的眼瞳,掉在惨白面颊。

      她咬唇笑开,弯弯湿眸却不带半分笑意。

      「过了六年、都要结婚,想睡我了?」

      雨下得很大。

      浸湿衣料紧贴,勾勒无数伤痕。
      左肩蔷薇色图案隔衣被雨水晕开,像冲刷不掉的陈血。

      异性的笑夹在雨幕,像遥遥晃响的引铃。

      「多看两眼吧,」她说,「进去就见不得女人了。」

      他说的什么?无所谓。
      「阿霖,我警告过你别惹我。」
      无非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

      最后。最后的最后,是——

      ……停下。

      无缘无故涌上的烦闷与躁狂使得太阳穴不受控的间断发痛。

      黑发湿成一滩残墨、血色蔷薇雨下盛开。

      暴雨,深巷,废弃建材与湿润尘土,眼前一切都被发顶淌下的水流模糊,倚墙低头看去,只能望见一团影影绰绰的惨白伤痕。

      累累伤痕斜斜陷入血污。
      纷乱雨滴冲刷锈腥。

      指背抹去洗不清的粘稠污渍,谁抬起湿瞳,几近恶意地扬了扬唇。

      将一切犯罪痕迹冲刷殆尽的降霖之下,唯独那抹笑始终刺目不散。
      一个活着的,证明他本性的证据。

      又不只是证据。

      *

      “你笑什么?”

      雨下得很大。

      眼镜早在不知何时丢在一边,原本一丝不苟的发丝亦尽数打湿散乱。
      水从他发顶淌下,断线似的掠过眼眉。

      说起来,哪怕失控到那种程度,他还是…并不阴鸷,也未发狂。
      我猜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我猜得出来,无论是半跪水泊时、自身后极近距离压下的异性气息,按着伤处拷问般的质问,还是视线对上片刻骤然产生的吻,他根本就——

      “你想了多久?”我忍痛低低地笑了几声,“这一天…这种事,阿敖,你想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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