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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妻妾 ...

  •   曹璺有些愣怔,似是没想到他会说这话题,眨了眨眼睛,却也不像一般女儿家会羞赧面红,只露出一脸疑惑神情来:“怎么会?还有好几位姐姐们都尚未出嫁,怎么就轮到我了呢?”

      曹纬顿时大笑,他极喜欢她这天真可爱神情,相比他从小至大见惯了的名门淑媛,他这被宠坏的幼妹真是鲜活动人得多,喜怒哀乐皆形于色,礼仪教化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过深重的痕迹,生在这王府宗室,她依然是那个活泼泼的小姑娘。

      他逗她:“难道阿璺从来不曾憧憬过么?比如……将来的夫君会是何模样?”

      她撇嘴:“反正不要是姑父那样。”

      他又大笑,抬手轻点她额头:“你怎还不忘?”又瞥她手中书卷,揶揄道:“你虽不喜姑父作风,偏倒对他爱好的书籍如此推崇。”

      曹璺闻言,垂下双眼看向手中书卷,像在思索什么,半天忽然不甘心道:“我才不是受姑父影响呢,现今天下好读《老》、《庄》者多了去了,我、我不过觉得这书中所言极有道理罢了……哥哥不也爱读么?……且你有一次还说起过,那人也……”

      她说至最末一句时声音极轻,几不可闻,清澈瞳中却有某种光彩一闪而过,似乎提及了什么她极感兴致的人和事,只是因她依然低着螓首,他便不曾注意到这一小小变化,只继续打趣她道:“好好,且不谈姑父,那阿璺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对了,都说女儿最是仰慕父亲,阿爷他伟岸英武,器宇轩昂,对朝廷恭敬谨慎,侍奉祖母恭顺至孝,从前与衮叔叔也是兄弟友爱,叔叔逝后他还一直照顾你孚哥哥,可谓重情忠兴的世间大丈夫,莫非阿璺也想嫁得像阿爷一般的如意郎君么?”

      他满以为她又会天真可爱地点头称是,却不料她竟连连摆首,声音清晰地给了他否定的答案:“不好。”

      他不由瞠目:“阿爷不好?”

      她立刻摇了摇头,接着却又迟疑地点了点头:“阿爷很好,就像哥哥描述的那样,只是……”

      他大是好奇,探询地去看幼妹表情,却见她眉头蹙起,樱唇紧抿,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他便追问:“只是怎样?”

      她看他一眼,并不立刻回答,而是先小心翼翼问他:“你保证不告诉阿爷?”

      他忍不住又要笑,赶紧作出庄严神情来,对她频频点头:“那是当然。”又轻捏她俏鼻羞她:“小时候你背着阿爷做的那些事,我曾几何时出卖过你?”

      她抚开他手,自己也咯咯笑了,然后附去曹纬耳边,小声告诉他理由:“阿爷什么都好,只是……妻妾成群。”

      这显然是他不曾预料到的答案,令他足足愣怔半晌,良久才掩面大笑。

      他笑得几欲绝倒,好容易止住了,以袍袖边角拭了拭眼角笑出的泪,转脸看着那显然因为他这样明目张胆地笑话自己而开始生气的小姑娘,摇着头道:“阿璺呀阿璺,我还道你要说些什么呢!你这孩子,这娶妻纳妾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怎能算作他人缺点?”

      她一扭头,以嫌恶口气冷道:“哼,哥哥也是一样!你可是要说‘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么?”

      曹纬被她说得一愣,再看她神色,立时明白过来,伸手强扳过她身子望着她笑:“原来是阿爷命你去读班昭的《女诫》,你气不过,便暗地里给阿爷挑起刺儿了?还顺带连我也捎上?”

      见她不答,他以为她是给自己说中心事,心中又是一阵好笑:“况且身为男子,娶妻纳妾本就为伦常之事,自古如此。且不看上古帝喾有元妃姜嫄,次妃简狄、庆都,便是圣如舜帝,不也娶了娥皇女英么?那不提前朝,我曹氏从翁翁、二伯至你睿哥,就是兰卿也将三宫六院呢!且这对帝王来说,更是一种义务,为的是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可阿爷又不是皇帝……”曹璺小声嘀咕了一句,表示不服。

      “傻孩子!”他作势要拍她脑袋:“寻常人家尚有三妻四妾呢,更何况我们皇家宗室?阿爷贵为王公,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看诸位伯父叔叔,有几人不是数房妻妾,子嗣众多?”

      她不言语,显然这例证让她找不到可以反驳之处,他便不以为意地一笑,只当她又是顽皮无心才出这惊人之语,正要劝她快回房去,却听她忽然一声叹息,继而说道:“可我就是不喜欢阿爷这样。”

      他一怔,耳听得她继续说下去:“为何身为女子,一生便只能专心侍奉一个男人,你们男子,却能将一颗心分成许多份?”

      说到这里,她忽然抬头直视他眼睛:“哥哥,我出生不久,阿母便薨逝,我甚至不记得她容貌样子,若向阿爷提起,他总会很伤心难过,我也不敢多问,待到我长大些,人都言阿爷当年是多么宠爱我阿母,所以待我也比姐姐们要好,那既然如此,为何他又要娶那许多姨娘?只与阿母一人相守,又有什么不满足呢?”

      曹纬一时竟无言以对,怔怔看着她,良久才轻叹口气,苦笑道:“那若真是如此,阿爷如今岂非孤独寂寞?阿母从前对此都毫无异议,且阿爷是真心待阿母好,阿母去世这样久,王妃位置也一直空着,不也足以证明阿爷对阿母的情意,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可我若是阿母,见到阿爷与姨娘在一起,心里总归不会快乐……”她喃喃着,“哥哥,你在阿母身边待了十年,她是否真的一直都很幸福安和?”

      他凝视着她的面容,心里因她这句话忆起那些遥久的往事。阿爷虽有数房妾室,但确是最怜爱他们的母亲,夫妻之间一直相处和谐,只是有时母亲也会独守空房。记得有年夏天的傍晚,他在母亲所居厢房前的院落中玩耍,不经意抬头间却见母亲正伏在窗边,双眼迷茫地看向院落门外,似在痴痴等待着什么,他见状便大声问道:“阿母,阿爷今日怎地到这时辰还不来?”

      他的母亲许夫人,那个纤弱姣美的女子听了他的问话,一瞬竟有些怔忪失神,半晌才摇了摇头,然后将户牖关闭,不再言语。

      可除去这一次短暂的怔忪,他从不曾在母亲脸上窥到任何不满的情绪。她一向都是温婉柔顺的,对父亲与自己固然如此,就是对那些妾室与庶子们,她也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父亲常不住口地赞美她性情,她也只微笑谦让,可难道……母亲在这场人人称羡的婚姻之中也有不快乐的时候么?

      那阿璺呢?阿璺……又将如何呢?

      他转脸顾她,她依然睁着一双清眸在等待着自己回答。她的娇美与阿母如出一辙,纤弱更尤甚于母亲,而母亲是那般驯顺的女子,对阿爷惟命是从,夫妻之间便能相安无事,可阿璺却是这样真情真性的孩子,并心中竟有着这对男人而言简直不切实际的要求,那她日后若是出嫁,尤其若是当真许给那骄横好声色的司马氏一族,那么于她而言,婚姻岂非就是一场灭顶之灾了么?

      他深吸口气,令自己止了那不祥的想象,勉力作出轻松表情来,他浅笑着,却以异常认真的口吻对她道:“阿璺,你听我说,你已经长大了,阿爷与我也无法将你一直留在身边,你总会要出嫁的。待你嫁了人,可不能再像如今这般顽皮胡闹,要修心养性,谨言慎行,那时我们都不在你身边,没人守着你,你本就身子娇弱,可别再做出什么让阿爷操心的事来,要知道,你是他最心爱的女儿……你现下不要埋怨阿爷令你读《女诫》,阿爷那都是为你好,你呀,若是真能按照那书中所言的去做了,你未来的夫婿便一定不会亏待于你……至于什么妻啊妾的,你也不用多想,你身份高贵,又生得天姿国色,谁娶了你都将如获珍宝,必定一心一意疼爱你,但若他真要纳妾,你也不用在意,有什么关系?你看从古至今,哪有一夫一妻的豪门权贵?怕是翻遍史书,也找不出一例……”

      “谁说的!”

      她本难得安静地听着长兄的教诲,这时却忽然脆快地打断了他,曹纬愕然望着她自得含笑的双眸,忍不住脱口问道:“那有谁?”

      “哥哥真笨,怎么就想不起司马长卿与卓文君之事呢?”

      他哑然对着她得意洋洋的笑脸,这才意识到原来她先前的安静源于她一直在默默思索她所读过的书中实例意欲辩驳,现在,则终于给她想到了。

      “司马相如娶豪门之女,后又因文才斐然颇受汉武帝赏识,可他一生也只得卓文君一位妻子,不是么?”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这个例子确实令他哑口无言。

      “只是……”却不想她忽然敛了笑意,皱起眉头自言自语般道:“只是这司马相如声名显赫之后也不是没动过纳妾的心思,‘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若不是文君一首《白头吟》最终挽回他心意,这一对千古佳偶怕是到头来也逃不脱伤离别罢?”

      “皑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他和着她的低语吟出这首《白头吟》中的诗句,微叹口气,他苦笑道:“我倒从不知阿璺喜欢这个典故呢。”

      她当即笑起来,眉宇之间神采飞扬:“相如抚琴,文君夜奔,这数百年前的旧事如今读来依然令人神往不已!想那司马长卿少年英俊,绿绮在手,一曲《凤求凰》琴心挑得美人归,那卓文君妙龄姣好,隐于幕后,闻弦歌而知雅意,不顾千金之躯毅然与之私许……”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相颉颃兮共翱翔。”曹纬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因快乐叙说这她感兴趣的话题而逐渐浮现嫣红的两颐:“那么,看来阿璺理想中的男子,应是如这司马相如一般满腹才情又精通乐理之人了?”

      却不想她依旧摇首:“非也非也!司马长卿固然才艺双绝,引人倾慕,只可惜他志在庙堂,一心高升,否则就那般与文君当垆卖酒,夫唱妇随,纵使家徒四壁,却多少自在欢愉,更不会有日后相如薄幸变心之事发生,那该有多么妙不可言……”说到此处,她忽然状甚不屑地一撇嘴,说出一句令曹纬啼笑皆非的话来:“我看呀,那司马相如定是从没读过《庄子》,才做不到澹泊明志,宁静致远!”

      他哈哈大笑,忍不住又去点她额头:“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那照阿璺这般说来,天下男子竟无一人可入眼了!”

      “不!”不料她坚定地予以否认,她一下站立起来,面对着他,双眸刹那间浮光潋滟:“一定有那么样一个男子的!他风姿特秀,萧萧肃肃;他博洽多闻,琴技卓绝;他无意仕途,逍遥山野……”说至此处,她竟微微阖目,仿佛她理想中的那位良人就站立于她眼前,一时间她晕生双颊,笑容烂熳。她又忽然转身,抬手遥指那庭苑高墙之上的云天:“只要能让我遇见他,我定学那文君一样,抛下这富贵荣华随了他去,白首不相离!从此如那萧史弄玉般闲云野鹤,悠然自得……”

      曹纬默不作声地听着她近乎宣言般述说着自己的“雄心壮志”,有心取笑她,却只觉得心中有股淡淡苦涩漫延上升至喉间——她这愿望,又怎会实现?

      “真是个傻孩子……”他拉过她手,让她在自己身边重新坐下,重重叹口气,他喟道:“你这是存心想要将阿爷与我气死么?且不说你身为公主,怎可能下嫁庶民?便是当真嫁了庶民——这绝无可能,我只是这么一说,我和阿爷难道就能这么放你去过那贫苦拮据牵萝补屋的日子不成?你呀,别整日里胡思乱想,只管安心待嫁!”他在她手心轻拍,像她幼时那般抚慰哄劝:“阿爷他……定会为你物色一位佳子才俊!”

      她闻言略略颦眉,他以为她又要反驳,却不想她只是轻诵起两句四言诗歌:“虽有好音,谁与清歌?虽有姝颜,谁与发华?”

      顿了顿,她仰起头来看着他,认认真真道:“我要去跟阿爷说,我才不嫁那不合我心意之人!若遇不到那人,我宁可就如现下这样,一世待在阿爷与哥哥身边!”

      “又说这孩子气的傻话!”曹纬不由笑了,她吟那两句诗之时他有些愣怔,那句子他似乎在哪里看到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正凝思间,忽听得她说出这话来,当下便伸手作势去揉她头发:“我与阿爷可受不了你这顽劣丫头,还是早早将你嫁出去的好!再说了,如阿璺这般倾城佳人,怎能一世做个老姑娘,那简直是暴殄天物,岂不可惜非常?”

      她却不以为然,立时吐舌瞪目冲兄长做了个鬼脸,然后她脆生生地回道:“旨酒盈樽,莫与jiao欢,琴瑟在御,谁与鼓弹?仰慕同趣,其馨若兰。佳人不存,能不永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妻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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