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不是攻，真令人发笑》明桂载酒

20、第 20 章

　　换一块这个材质的羊皮并不容易，至少要跑过大街小巷。
　　耳机干干净净的，被擦拭过，就连先前他喝咖啡时撒在上面的旧渍也没了。

　　顾藐盯着耳机看了许久，意识到了什么，他挠了挠额角，掀起眼皮看向戚厌。

　　高大的少年坐在座位上，额角仍贴着一块白色纱布，看起来更添几分冰冷，他长腿局促，仍盯着窗外，脖子仿佛扭不回来了。

　　顾藐盯着他，忍不住挑挑眉，嘴角逐渐勾起玩味的笑容。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却不继续说话，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在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卷王心思不在上面，抓狂地喊班长：“班长啊！愣着干啥，快发作业！不是说下节课老师要讲吗！我还等着提前复习呢！”
　　班长这才回过神来，脚步一转去了教室前面，匆匆把作业发下去。

　　杨雨也扭头往后看，小声道：“前天晚上他们去医院之后，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吗？我只知道顾藐去戚厌家了。”
　　关鸣愣了愣神：“刚才是戚厌在说话？”
　　“不然呢？”杨雨：“不然是他身上的录音机在说话？”
　　关鸣：“……”
　　杨雨：“不过声音还挺好听的，说真的要不是他那个情况，肯定一大片人追他。”
　　关鸣：“他身上真的没有录音机吗？”
　　杨雨：“你有病啊。”

　　周围的窃窃私语大多和两人类似，充斥着震惊、疑惑，和想打量但不敢打量的眼神。
　　云辰宇也频频回头。
　　但两人只是坐在后面，一个扭头看着窗外，一个若有所思，没有任何动作。
　　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得到什么后续，班上的震惊终于稍稍过去，大部分人把头转了回去。

　　上课之前正是混乱的时候，有人抓紧时间打排位，有人抓紧时间抄作业，班上终于恢复了嘈杂。

　　等不再有大片的人看过来后，顾藐冷不丁身子斜过去，趴在桌子上凑过去看戚厌的眼睛，低声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这还是我同桌吗，不会有人把我们戚厌调换了吧？”
　　“……”
　　戚厌没有扭头回来，只冷静地伸手把他脑袋推开。

　　顾藐压低声音，坏心眼地继续在他耳边嘀咕：“你在哪儿帮我修的啊，原来早自习没来，就是去干这事儿去了，没看出来，你除了打架，还有田螺小子的技能。”
　　戚厌面无表情地忍受着。

　　“干嘛看窗外？”顾藐啧啧称奇，戏谑道：“窗外有修耳机的吗？”
　　戚厌把头扭了回来，狠狠地从桌子里抽出课本，高三了，已经不再教授新的课程，几乎一整年都是复习和考试，他镇定地翻开了今天要复习的那几页，垂下漆黑眼眸，开始用笔在重点上划线。
　　旁边的人影响不到他。

　　顾藐托腮，在他身边笑道：“人在慌张的时候动作格外多。”
　　“——”
　　戚厌终于忍无可忍，横他一眼，同样压低声音：“闭嘴。”

　　顾藐却忍不住笑眼弯弯。
　　他心里是有点高兴的，见惯身边的少年阴郁、冷清、戾气、冰冷的一面，倒是头一回见他这样。
　　比先前生动许多。
　　终于像个活人了。

　　戚厌原本臭着脸，却撞进顾藐真心实意的笑眼。
　　他怔了一下，不大自然地移开视线。

　　上课终于铃响了，语文老师大约五十多岁，在所有老师中是最为古板的一位，抱着一摞书，不苟言笑地走进来：“安静，今天要复习的内容很多，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顾藐不再逗同桌玩，挑眉笑着把耳机收进桌子里，把书拿了出来。
　　而他身边的少年终于卸掉了浑身的紧绷，注意力心不在焉地落到了课本上。

　　沉默中，这节课上到三分之二的时候，老师让大家背课文。
　　“那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顾藐忽然问。

　　此起彼伏的读书声掩盖了他的声音。
　　但，同桌一词，是很近的一个关系。
　　近到无论多轻的声音，都能落进另一个人的耳朵里。

　　仿佛一滴水砸进了湖心，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戚厌划线的手在书页上顿成了一个点，朝他看去。
　　顾藐垂着头漫不经心地翻着书本，没有回视，表情却比方才认真，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玩味笑容也消失了。

　　戚厌喉咙微微一紧，把目光收了回去。

　　顾藐等了半天，没有等到身边的人的回答，有点不甘心地看向身边的人，视线在他额头那一小块纱布上扫了一眼：“这样还不算朋友？我已经为你两肋插刀了。”

　　戚厌侧脸冷漠，嘴唇微微抿着，没搭理他。

　　顾藐笑了一下，把身子往左挪，挪过去伸长左手勾住他脖子，低声道：“和你说话呢，算朋友了吗？”
　　他搂过去的那一刻，少年浑身一僵，犹如一匹久未经人靠近的孤狼，精致阴郁的脸上无法克制地出现一抹发自本能的抗拒，握住笔的那只手也攥紧了，露出了些许青筋。
　　但是，没有推开。

　　戚厌没有推开他。

　　顾藐更没理由松开，注视着戚厌，也带着些许侵略性，继续保持着自己的动作。

　　坐在两人前排的云辰宇默读着课本，心思却全不在课本上，后背往后靠，想要听清两人在说什么，但几乎全是耳语，只能听见几个零碎的字词。
　　杨雨背着书，忍不住直接往后一瞥，见两人正在勾肩搭背，更是震惊。
　　顾藐一抬眼，视线和她对上。虽然没办法说什么，但她眼里分明写着你竟然在老虎头上动土。
　　顾藐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此刻心中充满了自信。

　　因为他感觉到，手臂下的身体正在缓缓由极度的紧绷变得稍稍不那么紧绷——戚厌正在努力适应自己。

　　顾藐的手就这么勾在戚厌的脖子上，隔着两人的衣服布料，倒感觉不到什么体温，但沉甸甸的重量仍非常有存在感。
　　戚厌没有推开，顾藐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在男生当中勾肩搭背无比正常，甚至算不上一个亲近的举动，但顾藐知道，对于身边的人而言，实属不易。

　　他安静而有耐心地等待着。
　　像在等待冻土化雨。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七八分。
　　顾藐笑了一下，低声问：“你今天早上吃早饭了吗？”

　　戚厌眉心蹙着，内心在甩开他的手和继续保持这个姿势之间挣扎。
　　没有答话。

　　顾藐习惯了他这副样子，非必要问题不会回答，通常问到第三遍才会有一个回应，而今天这个问题顾藐已经问了两遍了。
　　但既然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有了一丢丢进展，那么第二遍总该回答才是。

　　顾藐搂住他脖子的手轻轻抬起，戳了他脖子一下。
　　脖子上的触觉那么轻轻一跃。
　　戚厌好不容易放松的身体顿时又绷住了。

　　见他仍没回答，顾藐又戳了他一下。

　　“……”戚厌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狠狠道：“吃了。”

　　顾藐感到心满意足，这才收回了手。

　　戚厌闭上眼睛，抬起手指，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额角。
　　感觉伤口快要裂开了。

　　顾藐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其实也怕自己太得寸进尺，他受不了暴起揍自己，但见他只是皱着眉，倒也没流露出冰冷和戾气，这才放心大胆地继续和他说话。
　　“这样不就挺好的吗？我问你就答，你不想回答的时候好歹也说个‘不关你的事’，一直装没听到是怎么回事？”

　　“声音那么好听，却不爱说话，长那么好看，却从不笑。”

　　戚厌没吭声，继续划线，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顾藐又摸了摸他的身体，没摸到毛衣，只摸到了外套和一件单衣，道：“还有，刚退烧，不要复感了，你穿的有点少啊，明天多穿一点，不然我就带衣服来给你。”

　　随即，他发现他一碰戚厌，碰到哪一块，哪一块就本能地躲避性地僵一下。
　　顾藐觉得古怪又好玩，忍不住把他上半身摸了个遍。

　　“……”

　　戚厌对他的容忍度似乎高了很多，虽然咬牙，却没有揍他，还能保持冷静默读课文。

　　但很快，这场奇怪的游戏终止了。
　　语文老师从讲台上扔了一个粉笔头下来，不偏不倚地擦着顾藐的耳朵飞过去，顾藐漫不经心一偏头，她严厉批评：“顾藐，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摸你同桌干嘛？”

　　全班同学：“……”

　　顾藐讪讪地收回了手。

　　虽然震惊于戚厌一向冰冷，不搭理任何人，居然会和顾藐互动了，但这是人俩的私事，他们也没这个立场问，于是，全班同学带着惊诧的心情结束了这节课。

　　下课后，班长把顾藐叫出去，几个男生在外面等他，全是打篮球的男生。
　　“怎么了？”顾藐插兜靠在走廊栏杆上。

　　班长收拾好心情，决定先说正事：“你转学来之前，几个学校举办了一场跨校篮球赛，上上周刚和隔壁学校比完一场，这周要和外国语学校的比，你可以参加吗？”
　　徐宁双手合十拜托道：“咱们班之前两年都没拿过名次，今年好不容易才挤进前八，你要是把刘逸换下来，咱们班今年说不定能赢一场！”

　　顾藐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表示没意见：“我都行，你们和被替掉的同学商量好就可以。”
　　几个人差点还以为顾藐不会同意呢，因为这种稍微正式一点的篮球赛竞争性强，容易受伤，就怕顾藐家世尊贵，不让他参加这种活动，闻言，都兴奋雀跃起来：“对了，顾藐，你带球服和运动鞋来了吗？”
　　“没，”顾藐道，“但比赛不是在下午最后一节课吗？我可以让人送来。”
　　“真是慕了，”几人纷纷道，“少爷，毕业了可以给你打工吗？”
　　顾藐笑着摆了摆手。

　　“对了，”顾藐想起一件事，对班长道：“我转学了已经很久了，好像一直没有安排我值日。”
　　班长愕然：“我以为你不想。”
　　值日就是倒垃圾和擦黑板，毕竟也算脏活累活，顾少爷要是不愿意的话，谁敢安排他做这种事儿啊。

　　先前顾藐的确是懒得动弹，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直起身子，道：“我同桌好像也没被安排过。”

　　“对……”班长不太自在地解释：“在你来之前，班上的人是单数，两两一组，所以刚好剩下一个……”

　　顾藐没有追究，道：“那把我和他安排到一组吧。”
　　班长点点头，立刻应下：“小事一桩。”

　　顾藐转身回教室。
　　002在他脑子里问：“你想帮他融入这里？”
　　顾藐立在走廊窗外，淡淡地注视着角落里的那道总是独自一人的身影：“嗯，慢慢来吧。”

　　虽然这个班、这所学校，不是个多么值得融入的地方，整个社会都是如此，令人讨厌，但要在讨厌的社会里活着，就免不了和人打交道。
　　他不希望少年是一座孤岛。
　　他希望他有更多情绪变化，天气好的时候就开心，天气不好的时候可以心情差，踩到垃圾会说晦气，刮奖刮到谢谢惠顾会撇嘴，别人勾住他脖子，他也能笑骂着推搡回去。

　　没人接住他的情绪的话，他会接住。
　　至少在高考之前。

　　下午最后两节课并作一节，提前开始了篮球比赛的热身活动。
　　室内体育馆和室外篮球场早就挂上了横幅，欢迎外国语学校的学生到来，只不过早上顾藐直接从地下停车场来的，没注意到。

　　铃声一响，学生们心思顿时飞了。

　　班长对顾藐道：“今天有十六场比赛同时进行，咱们班是下场对外国语学校的实验班。距离咱们班上场还有一个小时，可以先去看一下场地。”
　　顾藐问 ：“没人买水吗？”
　　班长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现在是高三下学期，班费早就用完了。”
　　顾藐非常随意地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纸币递过去：“去买吧，我请全班喝。”

　　“卧槽老大。”徐宁迅速飞奔过来勾住顾藐的肩膀：“真的不能让我跟你混吗？”
　　顾藐被他扑得往后仰了一下。

　　戚厌坐在一边翻书，看了两人一眼，漆黑的眸光停留在勾住顾藐胳膊的那只手上。
　　顾藐被勒得喘不过气，忍不住扯开这傻狗的胳膊，往他后腿上一踹，笑道：“快去买吧，少废话。”
　　“老大你喝什么？我和吴立乾一起去。”
　　顾藐：“两杯金桔柠檬，其他的你们爱喝什么买什么。”

　　“好好好。”徐宁在班上转了一圈，跳上桌子：“大家要喝什么，快点告诉我，我马上就要去奶茶店了，今天少爷请客！”
　　全班立马起哄：“少爷又破费了！”
　　顾藐从小到大阔绰，几杯奶茶算什么钱，他习惯了这幅场景，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笑了笑，坐下来给自己戴上护腕。

　　班上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顾藐戴好护腕，扭了扭手腕，看向戚厌：“等下篮球赛我要上场，你也下去看吧。”
　　戚厌神情冷淡，翻了一页书。

　　“又不理人。”顾藐熟练地戳了一下他脖子。
　　戚厌脖颈迅速紧绷，又稍稍松懈下来：“不去。”

　　“为什么？已经是年级第一了，浪费一点时间也没什么的，我保证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少年又没吭声。
　　顾藐瞠目结舌，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和一个卡壳的收录机对话，每问一句话，要使劲摇晃一下收录机，收录机才会回答。
　　唯一的区别就是少年肤白，眉眼漂亮，而收录机没有这一款外观可挑。

　　“要不咱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同桌耳朵真的没问题吗？”他的手伸向戚厌的耳朵，在还没有触碰到少年冷漠精致的侧脸之前，被一把攥住。
　　戚厌很快扔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已经有很多人为你加油了，不缺我一个。”

　　“但是，就缺你一个啊。”顾藐道：“你下去我投篮比较有动力。”
　　“为什么？”这次没有卡壳，但嗓音听起来依旧无动于衷。

　　“这有什么为什么？”顾藐说：“待会儿打球时我要脱掉外套，但是没有人帮我抱衣服，我又没女朋友，你帮我抱着吧。”
　　戚厌的视线终于从书本上移开，皱眉晲了他一眼：“为什么？”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不光是个卡壳的收录机，还是个复读机，顾藐崩溃道：“因为你是我同桌啊，别人不是好基友帮忙抱，就是女朋友帮忙抱，我刚转学过来，都没有，只有你帮忙了啊。”

　　“算了，你不愿意也罢。”顾藐想了想，自己的确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关系刚缓和，就逼着戚厌这样那样，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他便道：“那我随便找个女生帮我吧。”
　　戚厌：“……”

　　两人对话的时候，班上的人也都兴奋地为篮球赛做准备。

　　徐宁和吴立乾拎着几个大袋子进来，里面全是奶茶。
　　班上的人惊喜地围过去：“这么快？你俩飞毛腿啊。”

　　“让开让开，别这么急。”他俩把人推开，挤到顾藐身边：“老大，你先挑。”
　　顾藐只拿了两杯金桔柠檬和两根吸管，就挥了挥手，让他们散开，去别处分奶茶，不要苍蝇似的围着自己。

　　顾藐将其中一杯金桔柠檬和一根吸管放在戚厌的桌上，推到他手边：“给你买的。”
　　塑料杯是透明的，柠檬在里面被榨出汁，缓缓地悬浮。
　　是清新的黄绿色。

　　戚厌抬头，漆黑的眸子在他脸上轻轻转了一圈。

　　顾藐若无其事地将吸管插进自己的那一杯。
　　那家便利店老板告诉自己价格一致之后，少年最常吃的饭团是金枪鱼柠檬。

　　他还想让戚厌学会接受别人的好意，而不要觉得亏欠。

　　徐宁发完奶茶，过来瞅了一眼，见戚厌没有动作，两人正在僵持中，忍不住道：“你，你就收下吧，大家都有，一人一杯。”
　　虽然高中三年心中一直对戚厌有点畏惧，但顾藐都能当他那么久同桌，方才还在课上勾肩搭背，他心里头也就没那么怂了。

　　不过戚厌抬头，冰冷的眼睛看来，他还是朝顾藐身后缩了缩，

　　戚厌没吭声，顾藐一直盯着他，不停地把奶茶往他手边推，大有他不喝就不罢休之意。
　　顾藐道：“早餐你不吃就算了，但这水又不贵，校门口的奶茶店，一杯才几块钱，买都买了，赏我个脸喝一口吧。”
　　戚厌手指蜷了蜷，抿了抿嘴唇。

　　半晌，他终于放下手里的书，抬起修长手指，接过那杯金桔柠檬，将吸管插进去，递到嘴边，喝了一口。

　　顾藐瞬间就笑了。
　　他坐到桌子上，晃荡着双腿，垂眸看着座位上的少年。

　　班上的人也不知道他高兴什么，为什么那么高兴，笑容几乎有几分耀眼。

　　戚厌漆黑的眸子抬了起来，对上他眼角眉梢的笑意，有些不自在，扭开了头去。

　　徐宁不知怎么也跟着松了口气，胆子大了点，扒拉着顾藐的肩膀，探出头道：“就，就是说嘛，是请大家的，所有人都有，不是单独请你，不用那么在意嘛。”

　　“别胡说。”顾藐皱眉打断他。
　　“就是因为请他，你们才有的喝。”
　　他花九牛二虎之力拉近关系，等一下被徐宁一朝打回解放前。

　　徐宁：“……”
　　班上的人：“……”

　　戚厌忽然放下那杯金桔柠檬茶，起身径直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

　　空气安静了下。

　　“生、生气了？”徐宁惊恐万分。

　　戚厌面无表情地快步从走廊走过去，左转进了洗手间。
　　几个学生正从里面出来，见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一下脸，耳根却在发热。

作者有话说

　　顾藐：算朋友了吗，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