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佳人》谈笑中

4、牢中初遇

　　沈彦兮足足在将军府外的小巷旁，立了半个时辰。往事一幕幕的浮上心头。周遭的百姓，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只有他好像游离在世界之外。
　　已经卷入了朝堂之中，半点退路也没了。
　　那日，他要进京参加科举。梁叔再次问他：可曾想好，万一后悔？
　　他答：落子无悔。
　　梁瑞不在劝说。
　　夜深，沈彦兮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西郊的小院，西郊在整个上京来说，属于相对比较便宜的地界，租金也不贵。再加上没有那么多店铺林立，更加清净一点，沈彦兮喜欢安静，所以挑选了这样一处院落租下。
　　沈彦兮打了盆用凉水洗了把脸，使劲用毛巾将脸上的眉迹洗干净，这么多年，都是画着男子粗重的剑眉，都快看习惯了。
　　铜镜中的容颜若隐若现，松散的头发，披与肩后，清水洗过的脸颊还有些挂着水雾，额前碎发凌乱。不同于其他其他明艳娇媚的长相，沈彦兮，更显清丽大气。因此画上男子的眉型，在穿上官服，倒也相貌堂堂，难以相辨。
　　照常摸了摸匕首，是当时爹爹留给自己的生辰礼物。
　　通身白灰，寒光闪烁，难掩锋芒。在匕首尾部隐隐刻着一枚小小的栗子。圆鼓鼓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块石头呢。
　　沈彦兮将其放于枕下，这才沉沉的合上了眼皮。
　　“小姐，要是跑出去，这辈子别再回上京了。”
　　“邦之.......我们邦之......我们邦之，才不是废人，我们邦之，他是世界上最乖最聪明的孩子。”
　　“沈彦兮，我说多少遍了，没有能力的人，不配呆在松泉山庄，后山扎马步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回来。”
　　“就这样的小鸡仔，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哈哈哈哈。”
　　“不许给他们饭吃，没人想要废人呆在这。”
　　“废人”
　　“废人”
　　“废人”

　　“啊——”沈彦兮抱着被子，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看了眼手中的匕首，这才努力平复下来情绪。
　　又做噩梦了！
　　走下床去，使劲将清水往脸上拍了好几次。用布条熟练地裹了胸口，穿戴好衣服，准备去大理寺。
　　沈彦兮刚巧赶上点卯，陈远看着他几乎踩点才到。冷冰冰的瞥了一眼。“迟到了，小心扣你月俸，一次25文，你这才当值几天。”
　　北齐官员官员以“清、慎、勤”为原则，以“庸、懒、散”为耻辱。“勤”的起码要求，便是按时点卯。
　　沈彦兮自知理亏，轻声嗯了一下。
　　陈远仍旧没好气道“行事‘谨慎’‘谨慎’知道吗？”
　　“下官谨记。”
　　接下来的几日，沈彦兮牢记在心，按时点卯。现在相对来说比较清闲，每日也就是研读《北齐律例》，来大理寺当值，总是要把律法了解清楚会好些。
　　陆成忽然来报，牢中有个囚犯，怎么也不肯招供。屠人满门，甚至妇孺儿童都不放过，罪恶滔天。但是，拒不认罪。
　　沈彦兮听到屠人满门，几个字微微皱眉。随着陆成亲自去了牢狱。
　　只见那男子，双手被困在木架上动弹不得，身上遍布鞭痕，紧咬着牙关，闭着眼睛，似乎痛疼难忍，但是还是不肯招供。
　　陆成粗声说着“这是沈大人，还不快过来拜见。”
　　狱卒们作揖行礼“见过沈大人。”
　　对付这种嘴硬的人，平常的刑罚，怎么可能震慑的住，连杀人放火都可以，皮糙肉厚的人，自然攻心为上。
　　沈彦兮微微蹙眉，走近那男子，缓缓开口“如果的确是犯罪，理应受到惩处，你这般不肯招，若是有冤屈，也无法申辩。”微微顿了一下，又继续开口“本官在一本孤本里，看到一种刑罚，叫做‘银骨’，名字好听，却是极其残忍。需要把人埋在土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头顶用刀割个十字，把头皮拉开以后从这里灌水银下去。由于水银会把肌肉跟皮肤拉扯开来，埋在土里的人会痛得不停扭动，又无法挣脱，最后，只剩下一张皮留在土里......”
　　沈彦兮语气越来越慢，缓而清冽，嘴角浅浅的勾出一抹笑。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这样轻松！身后的狱卒，听了这样稀奇凶残的手法，都是一阵胆寒，心中却对这位沈大人更加尊敬，丝毫不敢怠慢。
　　那男子却死死瞪着，仿佛要在沈彦兮身上戳出个洞，这么年轻轻轻的清秀小公子，居然，这般蛇蝎。“你竟然如此毒辣！不怕传扬出去，你是昏官，是酷吏！”
　　“这倒是提醒本官了，你死了，是不是就传扬不出去了！”沈彦兮坐在椅子上，抬眼看了一下囚犯。
　　“你......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那男子咬牙切齿。
　　“本官惩恶扬善，匡扶正义，使些非常手段也是正常，不怕你厉鬼来寻。早些招了，兴许留个全尸，免遭皮肉之苦。”沈彦兮神情自若，再次朗声回他，他不是那等软弱书生，也是松泉山庄摸爬滚打过来的，气势自然有的。
　　沈彦兮招呼陆成，俯耳过来。低声道“等他招就是，不招的话，不介意让他试试这刑罚，也好给本官开开眼。”
　　最后一句，沈彦兮特地放大了声音，余光能看到那男子身形一震。
　　攻心为上！沈彦兮这几年这样的人见多了，服气了，自然就好办了!
　　“嗤”一声轻笑。在这寂静的空气中如同银瓶乍破。
　　只见那男子一身白衣，勾画着轻浅的金丝云纹，神情倨傲，眉眼带着恣意和张扬，瞟了一眼沈彦兮，似笑非笑。轻倚着墙角，腿微微弯曲，骨节分明的右手，在膝盖一下一下轻扣。
　　即便是在这昏暗的牢房，他的周围却好像更加明亮贵气，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身旁的陆成看着沈彦兮，快步上前，悄声说道“这是定北王府的世子。”
　　两人的目光相对，沈彦兮虽有疑惑，却也强压下来，这样的人，倒是这大理寺的稀客。
　　在迎上沈彦兮的目光后，叶奕片刻便合眼小憩。‘银骨’这个刑罚倒是新鲜。
　　沈彦兮将牢房巡查后，将近中午，陆成已经麻利得提了食盒进来。
　　“沈大人，这个是给您的，这一盒需要给陈大人送去，今天这个酱牛肉特别香，我特地给你和陈大人备着的，知道你着忙了半天呢，陈大人晚些时候，还要去昭雪阁整理卷宗，两位大人真是鞠躬尽瘁，呕心沥血，赤胆忠心啊。”
　　‘赤胆忠心’好词！也是时候该去看看了！
　　沈彦兮看着眼前溜须拍马的陆成，倒也不觉得反感，毕竟为人都不易，想办法往上爬也是人之常情。七窍玲珑，左右逢源，也不错！
　　“对了，陆成，咱们这附近有哪些比较好的吃食吗？”
　　陆成一看沈彦兮也有要聊的意向，随机攀谈起来，从整个‘上京’的知名小吃开始盘点，手指在空气中挥舞，好似个说书人，声情并茂。庆安坊的龙须酥、明月楼的八宝鸭、巷尾老杨酿的青梅酒、还有宋大娘炒的板栗。
　　沈彦兮哦了一声，似是无意，低喃一句“糖炒栗子，好像还不错。”
　　“大人刚来上京，相必还没尝过，属下这就去办。”陆成一脸大喜，刚听到沈彦兮的话，便已经按捺不住，往外面跑。
　　“随口一说，倒也不必当真。”
　　“大人稍等，属下稍后就回来”
　　话音未落，见那身影已然出了门，只留下一抹浅灰色的影子。
　　沈彦兮眼眸半眯，拿起筷子，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酱牛肉，香软味鲜，确实不错，这个陆成，灵活变通，倒是可用之才。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份油纸包裹着的糖炒栗子已经放在桌角，还有淡淡的香味萦绕。沈彦兮伸手，捏出一颗，看了良久，重新又扔到油纸上。
　　陆成放下栗子之前还悄悄知会，刚才牢房里那位，是定北王府的世子。
　　前几天跟安平王府的三公子，起了冲突，打伤了三公子，安平王闹到御前。这才被他爹定北王，下令罚来大理寺思过。太后娘娘那边心疼的紧，但是碍于安平王在皇上面前苦苦哀求，只得作罢。虽是思过，但是这位金尊玉贵，谁能惹得起。
　　万事以世子为先，谨言慎行，不可惹祸。
　　“那他怎么会在牢房？”
　　“这位世子爷想一出，是一出，自己要去的，那些个狱卒，谁敢拦他？说不定等会江大人就亲自去把他接出来了。走个流程给定北王看看罢了！”陆成压低声音说道。
　　定北王府世子，叶奕，这个名字可是耳熟！
　　曾经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纨绔张扬、不可一世、这些都是近来陆陆续续听到的关于他的评价。
　　自北齐开国以来，就有四位功臣分封为王，直到今时，一直世袭下来。
　　叶奕，是当今太后、先皇的嫡长公主宋兰欣与定北王叶飞驰的嫡子，当年大长公主一眼相中定北王叶飞驰，非他不嫁，即便是定北王第二日就迎娶了妾室。
　　结果后来，大长公主难产身死。太后悲痛欲绝，向皇上求了封赏，于是叶奕，一生下来就是定北王府的世子。
　　嫡长公主弥留之际为他起了字，承殊。寓意承接上天厚待赏赐，得此殊荣。于是，世人也称叶奕，承殊世子。
　　在其他王府，后代子孙都需要成年后，奏请皇上允许，才能得封世子。
　　叶奕，的确是可以横着走了，再加上太后的纵容，这普天之下，谁也没有他，更加放肆张扬！
　　毕竟皇子们还有皇帝这个老爹震着，叶奕却是无人敢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