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陷》晚见秋山杏

21、偏心

　　段尚依再一次拿起手机跟谢缙聊天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就把之前的胆怯全部丢掉了。她刚把牙刷放嘴里，脑子里就突然冒出了一大堆话，经过多重“筛选”，她终于想到了一套完美的聊天方式。
　　段尚依紧紧盯着桌上的手机，她深吸了一口气，摆着一副要慷慨就义的模样，有些焦灼地挠了挠自己刚梳好的短发，“算了，又不会死人。”
　　她拿起手机，点进聊天界面，又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在对话框里打了六个字并发送出去了——学长早上好呀！
　　段尚依愣了几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画风有点不对啊......她不是甜妹啊！平常那个散漫毒舌的段尚依怎么可能会加语气助词?
　　她又看了一眼那六个字，好像有点喘不过气，头脑一热，便赶紧把手机甩到床上，两根食指抵住太阳穴，“完了！完了！我该不会被什么牛鬼蛇神附体了吧！”
　　“叮——”是消息提醒。
　　毫无疑问，是谢缙的消息。
　　段尚依的耳朵红得发烫，她倒在飘窗上，随手拿起身旁的靠枕，猛地盖在自己的脸上，颤颤地嘀咕着，“天呐，他回我消息了......”
　　段尚依缓缓站起来，有些忐忑不安地拿起手机，“早上好”三个大字赫然在眼前，她揉了揉眼睛，依旧是那三个字。她整张脸都变得通红，紧接着她松了松领子，深吸了一口气，装成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姐姐，吃饭了。”段驳淮直接推开了她的房间门，便看到段尚依在镜子面前整理领子，有点嫌弃地瞥了一眼，“别照了，怎么照都是那么丑。”
　　“......”
　　段尚依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直接冲出去，一把抓住段驳淮的后颈，“小鬼，不要以为有女生跟你写情书，你就是万人迷了。”
　　“略略略！”段驳淮朝段尚依吐了吐舌，拼命往下蹲，一下子就挣脱了。
　　段尚依不想跟他计较，便没有再追上去。她突然想起来还没回谢缙的消息，便又拿起手机准备回他，客厅里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再不来就没你的份了！”
　　段尚依眉头一皱，这个声音听着怎么那么熟悉？
　　她探出脑袋朝客厅看了一眼，果然是周宏致。不过比以往不同的是，他还带着他妹妹一起来蹭饭。
　　“你怎么又来了？你们家不是有厨房吗？”段尚依没好气地说道。
　　周宏致还没有开口，就被厨房里的余晓给打断了，“段尚依！没礼貌！怎么能这么跟客人说话。”
　　“妈，你有见过哪个客人天天去别人家里蹭饭的?”段尚依一边拿着手机一边走向沙发，她终于又发了一句：学长，你选的是什么科呀！
　　段尚依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加上了一个助词。
　　“段尚依，怎么这么不待见我们？”周宏致眉间稍稍隆起，摆出一副委屈难受的模样，起身准备离开，段尚依斜眸了他一眼，“喂喂喂！我开玩笑的。”
　　“........”周宏致停下脚步从旁边的桌上拿起手机，一脸茫然地瞥了一眼段尚依，“我没说要走啊。”
　　“.......”段尚依眉头紧皱，“我撤回刚才那句话，给我快滚啊！”
　　“干嘛一副死傲娇的样子，”周宏致边嘀咕边把酸萝卜夹到周艺嘉的碗里。
　　“哥，我不是垃圾桶！”周艺嘉又把酸萝卜夹回周宏致的碗里。
　　周宏致无奈地夹起那片酸萝卜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终于咽了下去，他吐了吐舌头，“酸死了。”
　　段尚依叹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吃不惯就别吃了，没必要勉强自己的。”
　　“可是......”
　　段尚依抬头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依旧带着几分冷淡，“你之前都是靠委屈自己、讨好别人，才能活到现在？”
　　周艺嘉愣了一下，她用余光扫了一眼周宏致，他面色铁青，整个人都失了神。
　　看来被说中了。周艺嘉微微一笑，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哥哥这副模样，毕竟在过去她只见过周宏致教育别人。
　　沉默了一瞬。
　　段尚依低着头看了一眼手机，谢缙发了消息过来了。
　　“物化地组合？这是什么地狱级别的组合？”段尚依突然嚷了起来，旁边的两个人有点茫然地看着她。
　　段尚依察觉到了旁边两个异样的目光，微抿着嘴唇，“抱歉，我这聊天呢！”
　　“进展怎么样了？”周宏致有点好奇地探着脑袋，想看一眼段尚依的聊天记录，他实在想象不出来平常那个嚣张跋扈的段尚依变得小鸟依人的模样。
　　“还不错吧，至少我知道他是学物化地组合，以及......他去年历史合格考没过。”段尚依最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毕竟合格考没过那是全市2%的概率，说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
　　“这......段尚依，你看人的时候戴眼镜了吗？”周宏致已经开始怀疑段尚依的眼光了。
　　“......”段尚依鼓着腮帮子看他，“我是听过一点传闻啦，但没想到.......他还不如季云宸？”
　　“哇！”周宏致微眯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周艺嘉打断了，“有照片吗？”
　　段尚依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他空间里有几张。”
　　她的手指轻轻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谢缙的自拍照便被她展示了出来，周艺嘉略过周宏致，起身去看那张照片，“长得还不错吗！干干净净的。”
　　“喂喂喂！嘉嘉，我还在这呢！”被夹在两人中间的周宏致身子往后仰着，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去了。
　　段尚依往下滑着，一张大合照映入眼帘，“这好像是他和他班上那些人的照片。”
　　她点击照片，双指放大，她这才发现，谢缙坐在正中央，郭陆谭坐在他身旁，而颜虚扬坐在最边上，正搂着一个男生。
　　“诶！这家伙我认识！”周宏致的头挤了进来，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屏幕，“我跟这家伙挺熟的，虽然有两年没见了吧。”
　　“颜虚扬？”段尚依眉头一皱，她实在想不出这两个家伙能有什么联系。
　　“不是，是那个被搂的男生，好像叫......程屿岸！我刚来汉梧的时候，就是去他家的餐厅当服务员。”
　　“哇，周宏致，我越来越敬佩你了，你还当过服务员？”
　　“哥，你当过服务员啊？”
　　周宏致一愣，把好不容易伸进来的脑袋又缩回去了，他尴尬地笑了笑，“怎么不能当？我又不是什么富家少爷，总得......”话音未落，谢缙又发了信息过来：“你也没听讲？”
　　旁边两人一怔，“段尚依？不听讲？”周宏致特意把音量调高，似乎是故意想让在房间里的余晓听见他这句话。
　　“拜托，你动点脑子啊，我们两是没有共同话题的，我总得创造点话题吧。”
　　段尚依深吸了一口气，在聊天框里打着：“我对地理历史这些都一窍不通，这些科目都太难了，所以我当初才选的大理。学长，合格考没过怎么办？这些课我都听不懂啊！”
　　“没事，合格考而已，很容易过的，不过我倒是挺佩服你们这些学物理的女生呢。我们班上才八个女生。”
　　三个人都傻眼了，谢缙竟然反过来安慰她？
　　“合着是个笨蛋帅哥？”周艺嘉有些不能理解，这位帅哥竟然连客套话都听不出来？
　　“有意思啊，这好比钓鱼钓到了一条自愿上钩鱼。”周宏致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解剖学的作业还没做完呢，走吧，嘉嘉。”
　　“嗯。”周艺嘉整理了一下衣领，刚起身，就看见段驳淮在房间里探出脑袋来，她眉眼弯弯，温柔的声音传进段驳淮的耳里：“拜拜，下个星期见喽！”
　　段驳淮眨了眨眼，小脸微泛着红，小声回应着：“拜拜。”
　　段尚依道了别以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她刚想继续打探他的消息，就被季云宸的消息截胡了：“刚哥，作业（笑脸）”
　　段尚依也不好拒绝他，毕竟季云宸还帮她忙了，她总不能忘恩负义吧。
　　翌日早上，徐安一眼便看到段尚依桌上的十根棒棒糖，“你，哄小孩？”
　　“给谢缙的。”段尚依的语气倒是像往常一样冷淡。
　　“给谢缙？哇，糖不是你的命根吗？你从来都不分给别人的！”
　　“谁说的？”段尚依递给她一根草莓味的，“我可没那么小气。”
　　“阮夏。”徐安接过棒棒糖，扭头看了一眼阮夏，“她说你从来都不给她糖。”
　　段尚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勾了勾唇，嗤笑道：“那是因为她偷我的糖！还有巧克力！”
　　徐安无语，她现在才发现段尚依在学习之外的事上，根本就是一个幼稚小孩。
　　“段尚依！今天要过化学默写！”阮夏绕过几个同学的座位，直接坐在段尚依的前座，“你打印没？”
　　“你又要打小抄？”段尚依嫌弃地看着她，然而阮夏一下就被她桌上的棒棒糖吸引住了，还用手随意地拨弄了几下。
　　段尚依俯下身注视着她，冷冰冰的眼神如锋利的尖刀。阮夏忽然感到一丝冷意，她抬眸与段尚依对视，段尚依充满戾气的目光让她打了个颤，她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嘴里磕磕巴巴冒出一个词：“Sorry.”
　　“你刚问什么？”
　　“你又要打小抄？”段尚依又重复了一遍，手也不停歇，一把扫过桌面，把所有的棒棒糖抓在手中，二话不说直接塞进抽屉里。
　　“不想背，我又不是你，那么认真干嘛？你爱背多久背多久，我一招瞒天过海，一个中午就搞定了。”阮夏好像在显摆着什么，段尚依听得有些不爽，两只手撑在桌面上，语气变得更加冷淡，“你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阮夏突然想起来了，段尚依最讨厌别人在她面前显摆自己的不劳而获。
　　“我.....”阮夏见段尚依始终沉着一张黑脸，那些欠揍的话又咽回去了。
　　阮夏突然急中生智，“我帮你送糖，你把打印的东西给我，如何？”
　　段尚依沉思了一会儿，“那就说好了。”她转过身，将书包里那几张打印的默写单子拿了出来。
　　阮夏眼疾手快，一把抢过那几张纸，眉眼弯弯,“谢了，中午见。”
　　中午，段尚依刚吃完饭，就跑去办公室准备默写。她刚找到地方准备坐下来默写，就从办公室的门看见阮夏在走廊上飞奔过来，她微皱着眉，手上的笔一顿，眼看着阮夏离她越来越近，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家伙一定惹上了什么麻烦。
　　段尚依举起笔，直指着阮夏的方向。果然，阮夏就是奔着她来的。
　　眼看阮夏就要扑向她时，她大声斥喝了一声，“不准靠近我。”在阮夏距离她的笔只有十厘米，终于停了下来。
　　“段刚，太难了，我不行，你还是自己去吧。”阮夏哭丧着脸，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段尚依还以为谢缙把她打了一顿。
　　段尚依嘴角抽了几下，先前的冷淡立刻被嫌弃取而代之，“首先，我叫段尚依！其次，我默许你们叫我刚哥，不是默许你可以随便给我取外号！然后，你得信守承诺，不然我要你好看！对了，还有最后一点，我现在在默写！你要是害我忘了刚才背的，我照样要你好看！”
　　阮夏一听，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抬起双手摆出“投降”的模样，“好了，好了，段尚依，我错了。”
　　段尚依叹了一口气，“就知道你什么事都干不好。”
　　“你要自己去？”阮夏刚把手搭在段尚依的桌前，段尚依就无情地用手把她的手甩开，“挡住了......”
　　“你要多久才能默写完？”
　　段尚依顿了一下，冷淡地应着：“我又不是最强大脑，而且今天送不了就算了，以后找机会吧，但默写今天得搞定，不然就被陈杰赶超进度了。”
　　“段尚依，我以为你变了，结果没有啊，你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阮夏随手抽了一下段尚依的脑袋，段尚依立马弹起来，猛地拽住她的领子，“冷静冷静！我错了！”
　　阮夏整了整自己的领子，小声嘀咕着，“这么想拿第一，干嘛还这么老实，反正陈杰也是抄的。”
　　段尚依没有理会她，只是埋着头，一心扑在她面前的默写单。
　　阮夏靠在桌旁，食指在桌旁打着转，她时不时抬眸看一眼段尚依。她和谢缙不可能有什么好结局的，阮夏想着。
　　阮夏也不是傻，她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们两个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谢缙像个没长大的小孩，每日只想着玩乐。而段尚依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利己主义者，她的眼里只有自己，她在乎的只有成功，所以对自己喜欢的人都这么不上心。
　　“搞定了。”段尚依伸了个懒腰，嘴角微微上扬，“走吧。”
　　阮夏缓过神来，朝墙上挂着的钟看了一眼，“大哥，还有十分钟。”
　　“诶——那只能明天再说了。”话音刚落，段尚依的手就被阮夏抓住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让段尚依做出改变！
　　“来得及。”还没等段尚依反应过来，阮夏便一把扯过她的手，连拉带拽地把段尚依拖出办公室，“段尚依，你能不能上点心啊！”
　　“嗯？”段尚依茫然地看着眼前怒火中烧的阮夏，完全搞不懂现在的状况了。
　　段尚依被阮夏从二楼拽到一楼乒乓球台旁边，直到看到近在咫尺的谢缙，她待机的大脑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她回头看了一眼阮夏，阮夏已经丢下她跑开五六米远了。
　　“完了完了，什么鬼啊！我要直接叫他吗？”段尚依低着头，不敢看他。
　　她的耳朵已然通红，心跳飞快地加速起来，再理智的大脑也想不到什么完美的说辞与他交谈。
　　“笨死了！”阮夏突然冲上去，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糖，大步向谢缙走过去。
　　“诶？”段尚依一下慌了神，环顾了一下四周，立马躲到乒乓球台旁的展览板后。
　　“给我的？”打球打着被打断了节奏，谢缙显然有点烦躁。
　　“段尚依给的，就高一（3）班的段尚依。”阮夏面无表情地看着谢缙，边说边准备把手里的糖递给他。
　　谢缙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双手插进兜里，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拒绝。”
　　“她只是想跟你做个朋友。”阮夏尴尬地笑了笑，她巴不得现在找个洞钻进去。
　　“哈？”谢缙的脸色似乎变得有些难看，阮夏咬着牙，企图要找更好的说辞，却被谢缙对面的人打断了。
　　“人家一番好意，收下又不会死。”程屿岸一只手搭在脖颈上，他扭了扭脖子，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旁边的展览板，透过一条狭窄的缝，他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应该是段尚依吧，他想着。
　　谢缙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他侧着脸准备继续对阮夏说些什么，但阮夏已经走到离他两三米远的升旗台那。
　　谢缙也不在乎那些，只是扭过头准备继续打球。然而对面的程屿岸却沉着脸看着他，不，看着从他身旁略过的段尚依。
　　“他没收下，”阮夏把糖放在段尚依的手心，抬眸看着有些落寞的段尚依，轻声安慰道，“没事，下次再送，他认识你还不到两天，没收下也正常，等以后熟了再送也行。”
　　“其实我刚才大脑好像待机了，什么也没听到，但......你走过来的那一刻，我就猜到了。”段尚依一只手搭在脖子，语气明明那么糟糕，脸上却挂着笑容。
　　阮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便摇着头离开了，“走吧，要打铃了。”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先上去吧。”段尚依孤零零地站在升旗台旁。
　　程屿岸微微一怔，这时，一颗球从他的脸旁飞过，“喂！发什么呆啊！”
　　“哈？”程屿岸有些无语，他攥紧握着球拍的手，刚下蹲一点准备发球，就听见一个暧昧又轻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谢缙！”
　　众人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连刚才脾气暴躁的谢缙也贸然转过身，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全然不顾他对面正准备发球的程屿岸，一溜烟跑过去了。
　　段尚依似乎没缓过神，刚要回头，身旁突然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你鞋带散了。”
　　段尚依连忙低头一看，鞋带果然散了。“谢谢啊。”话音刚落，段尚依便俯下身去系鞋带。
　　程屿岸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谢缙，那家伙正和大家公认的校花孟司语交谈甚欢，平常那副狂妄自大的模样在孟司语面前荡然无存。“分手了还像条狗一样摇尾巴，这家伙真是有脸。”
　　他低头看向正在系鞋带的段尚依，松了一口气，还是别看到最好。
　　段尚依刚系好鞋带，抬头望向刚才提醒她的人，缓缓站起来，带着一丝乖巧的笑容，与他对上眼睛，又重复了一遍，“谢谢啊。”
　　这是程屿岸第一次离她那么近，他仓促地别过头，与她的视线错开，半天才憋出一个字，“嗯。”
　　段尚依没有回头去看谢缙，程屿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假意迈开了脚步朝前走着，凭着高段尚依小半个头的优势身高，挡住了她的视线。
　　“段尚依！”从二楼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段尚依立马抬头望去，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呦！严梓慧！还有......”段尚依看向严梓慧旁边正洋溢着笑容的季云宸，脸上的笑容骤失。
　　段尚依飞快地略过程屿岸，一个劲地跑上楼去。程屿岸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终于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