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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见(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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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十月天,红日高悬,碧空如洗,偶尔有鸟飞过,阵阵啁啾。
上午11点,林隐来到希禾中学,七拐八拐终于找到高二教学楼。她走进办公室,来到王兴洋老师跟前。
王兴洋正在专心地看一本大厚书,根本没察觉。林隐站了一会儿,猛然说:“老师!”
王兴洋吓了一跳,“诶呦”一声,抬头看到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他脸上划过一丝尴尬。
“你好,老师,我是林隐,今天来报到。”林隐说。
王兴洋迅速调整好状态,端起架子盘问:“怎么现在才到?之前不是通知你早上来吗。”
林隐看着他这张和蔼可亲的脸故作凶狠,莫名有一种喜感,她心情放松不少。再看到他桌上的大厚书——《古代诗词鉴赏辞典》,书角有磨损,像是经常翻阅,她突然想在关公面前耍一耍大刀。
酝酿须臾,她吊着嗓子模仿播音腔:“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昨晚打仗打得太辛苦,忘记时间了。”
王兴洋愣了两秒,然后朗笑一声,也拿腔作调起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敢问这位同学,是胜是败?”
林隐思索片刻,“南柯一梦终须醒,浮生若梦皆是空。何必论成败?”
“好好说话。”王兴洋惊觉自己被她带偏了,瞬间丧失对诗的兴致,来了个急刹车。
林隐猝不及防被噎了一下,没办法,只能老实交代:“早上睡过了。”
王兴洋露出“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得意神情,也没就此为难她,例行公事地介绍了高二理科一班的情况,而后说:“第4节课刚好是我的语文课,你跟我一起进班。”
高二理一教室。
十一收假第一天,同学们都很兴奋。课间十分钟,一颗颗小脑袋围在一起像密谋大事一般说着自己假期的奇遇。
一组倒数第二排的人聊得最嗨。
“我这个假期特别倒霉。”
“咋回事儿?”
“我妈非要带我跟一群阿姨出去旅游,”
“那不是挺好的。”
“好什么,说是带我出去玩儿,其实就是去给她们当苦力,那群中年妇女既能买又爱逛,专门往人堆里扎。”
说话的人故作委屈道:“混乱中,我还感觉有人占我便宜,摸了我好几下。”
周围人听了都大笑,同桌忍不住踹他的凳子。那人趔趄一下,骂罪魁祸首:“郁承言,你又抽风了?”
郁承言满脸鄙夷:“陈厌,你个大老爷们,少用那种语气说话。”
其他人也纷纷加入吐槽。
“对呀,你别自恋了,谁愿意占你便宜?”
“你是有被害妄想症吧?”
……
一阵嬉闹之后,有人转了话题,朝着一组最后一排端坐的人问:“周遇,你假期怎么过的,不会还是每天按时起床学习吧。”
问话的人声音不小,引来很多关注,大家纷纷看向周遇,等待他回答。
周遇抬眼,视线快速而短暂地掠过众人,冷淡开口:“嗯,差不多。”
其他人对此表现出心满意足的状态,热闹地议论起来。
“怪不得你成绩这么好,常年稳坐第一名。”
“如果非要这么勤学苦练才能当第一,那我宁愿不当。”
“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生。”
“没错,你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一言我一语,话里暗讽的意思很明显。少年们总喜欢把别人的成绩归功于努力,把自己的成绩归功于智商高。
这种现象周遇早就见怪不怪了,通常懒得争论,但今天竟然上升到“活着有什么意思”这种哲学范畴的问题,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看着说话的人,颇有兴致地请教:“那你觉得怎么活着才算有意思?”
周遇说话的语气很平静,脸上甚至带着笑意,却让听话的人品出不爽的意味,不由得心虚起来。
虽然周遇平时是一个温和圆滑的人,但多数时候大家都不敢惹他,只有集体起哄的时候敢放肆一下,毕竟众怒难犯,周遇也从不计较,没成想他一不留心就放肆过头了,被人家揪住。
“我,我……”被揪住的人磕磕绊绊不知如何回答。
场面一时间尬住。
陈厌见状赶紧打圆场:“你什么你,你们几个自己没追求就算了,不要在这儿说风凉话,祸祸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我们就是爱学习,而且要学一辈子,学习能强国你懂吗?”
那几个人自觉失言,见陈厌递了台阶就飞奔而下。
“懂懂懂。”
“你们太有觉悟了,厉害厉害。”
“厌哥yyds,遇哥吾辈楷模。”
周遇:“……”
他就是想浅谈一下“人应该怎么活”的问题,怎么就跑偏这么多?算了,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他低头继续写手里的稿子。
陈厌凑过来,亲热地问:“哥,你在写什么?”
“晚上发言要用的稿子。”
希禾中学每次考完试都要开总结会,上次月考的总结会放假前没时间开,安排在今天晚上,周遇要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陈厌不明白,他哥这个演讲赛、辩论赛都能完全脱稿的人,应付这种小场面难道要念稿?
“别忙活了,你发言跟眨眼一样简单,多余写稿子。”
周遇放下笔,解释:“我是随便写几行字备用,如果老师脱稿了,我根本不会拿出来,如果没脱,我就假装念稿。”
陈厌秒懂,给老师留面子,还是他哥想得周到。
铃声响起,王兴洋走进教室,众人纷纷回座位坐好,视线被门口的女生吸引。
女孩儿留着齐肩发,身姿英挺、身材匀称。仔细看,她眉眼如画,气质脱俗,自带仙气的同时又透着一股飒爽的英气,随便一眼就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遇到这种情况,底下难免骚动,只是碍于老师在场不敢闹出大动静。
“大家安静一下。”王兴洋在讲台上开口:“上课之前先说一件事儿,咱们班新转来一位同学,我们请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大家欢迎。”
台下的掌声配合着响起。
这两天,林隐一直在纠结。她封闭了两年,远离群体,这次回归该用什么样的心态与人相处,是积极热情,还是冷漠消极?她一直摇摆不定。
此刻,万众瞩目之下,她突然决定消极对待,她实在热情不起来。
林隐向前走两步,连讲台都没上,微微鞠躬后,面无表情道:“我叫林隐。”
教室里一片安静,似乎没有人料到只有一句话,大家都没反应过来。过了三秒,回过神的人开始鼓掌。
王兴洋非常诧异,刚刚还兴致勃勃、主动跟他对诗的人这会儿竟然玩起高冷了。
怎么回事?难道她每天说话有限额,今天的额度用完了,只能闭嘴。
虽然纳闷儿,但秉承着“女人的事男人少插手”的原则,他没有计较,说道:“林隐同学刚来咱们学校,各种事项都不熟悉,大家要多帮助她。”
得到回应后,王兴洋抬手指向一组最后一排:“教室里还有一个空位,林隐,你暂时坐那儿。”
林隐看过去,刚好和周遇视线相撞,对视一眼后,两人都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前桌的郁承言烦躁地“啧”了一声。
陈厌也不太满意这样的安排:“干嘛安排到这儿,咱们这男人堆里放个女孩儿不合适,你这个疯狗发起疯来会把人家吓跑的。”
郁承言撇嘴:“吓跑不是正合你意。”
“诶,你承认你是疯狗了。”陈厌得逞道。
郁承言:“……”
周遇把旁边桌兜里的东西拿出来还给前面的两只疯狗。林隐走下来坐定,放好书包拿出课本。周遇不动声色地贴紧墙,拉开一点距离。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讲台上,王兴洋提了几个问题,让大家先读课文,再前后四人小组讨论。
周遇很快默读完课文,看向旁边的女孩儿,她的视线落在语文书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看书还是在发呆。女孩儿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看起来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陈厌和郁承言转身讨论问题。周遇把书往后撤了一点,腾出半边桌面。
林隐抬头看一眼坐在自己面前的陈厌,两秒后,她拿起书,把凳子往后挪了一大截,把桌面都留给陈厌,一副“莫挨老子”的架势。
陈厌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这是被嫌弃了?他有些委屈地看向周遇。
周遇对林隐的举动也很诧异,一般情况下,人要融入新环境,免不了要收敛锋芒。这姑娘倒是特立独行,自我介绍直接冷场,现在又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要么太有个性,要么压根儿没想着融入。
陈厌有点受伤,非常友善地冲着林隐嚷嚷:“新同学,开始讨论了,老师刚刚提的问题你怎么看?”
此时教室里各个小组都开始讨论,声音嘈杂,让林隐感到不适。她心情本来就不好,面前这人还冲她大声嚷嚷,她耐心耗尽,烦躁地说:“别找我讨论,我不想说话。”
陈厌惊得瞪大了眼睛,这姑娘也太冷酷了吧。
短暂惊讶之后,三个男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讨论问题,兴趣并不是十分浓厚。
王兴洋眼见不好好讨论的人越来越多,终于走下讲台,来到“民间”巡查。
10月初,气温不算太高,但教室里人多,很闷热。王兴洋走到一组后面,打开后门通气,一阵风吹进,带来些许清爽。
林隐坐的位置恰好在风口,头发被吹起来,她随手把鬓边头发别到耳后。
王兴洋一转头就看见她耳朵上带着白色的东西。他狐疑着,走到林隐的桌边,问:“林隐,你耳朵上带的什么?”
其他同学听不到,旁边的三人却听得一清二楚,好奇她会如何回答。
林隐把耳后的头发取下来,看着连质问都透着憨厚的中年男老师,她实在说不出“上课太无聊,不听歌就犯困”的实话。
她靠着非同寻常的脑回路想出一个自以为完美的答案:“老师,我带的是助听器,我听力不太好。”
这……
“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不是特别严重,所以没提。”
事出突然,又是敏感话题,王兴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才说:“坐在后排能适应吗?要不把你往前调几排。”
可别!
林隐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连忙制止:“不用,我不习惯坐前排。”
她拒绝得果断,王兴洋没再强求,“有什么事情及时给我反映,学习上有问题可以问你同桌,他成绩很好,人品修养更好,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王兴洋非常欣赏周遇,抓住一切机会夸他,当然,夸完之后,通常会布置任务:“周遇,你要多帮助林隐,我把她交给你了。”
周遇:“……”
林隐:“……”
讨论结束,郁承言转身的时候把周遇的笔碰掉,笔滚到靠近林隐的位置,周遇弯腰去捡,脑袋不由得靠近林隐。
近距离间,他听到了细微的音乐声,大致辨别出声音的来源——她的“助听器”。
这是什么新款“助听器”,还带配乐?
周遇捡起笔,抬头的时候看见助听器上印着品牌标志,一个著名的电子品牌,只生产电脑、手机等电子产品和配件,业务范围绝对没有拓展到“助听器”。
与此同时,“助听器”里传出声音:我没有说谎,我何必说谎,你懂我的,我对你从来就不会假装。
周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