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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野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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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武林盟热闹非常,结束了武林大会的各派人士齐聚一堂高歌兴酒着。
沈言初带着一身酒气从庆功宴上逃了出来,揉了一把快笑僵的脸,飞到了一处较高的屋顶上坐下看月亮,顺便吹风醒醒酒。
下午在武林大会上和江愁鹤比试完便被他盛情邀请留了下来,然后便迎来了许多麻烦的应酬,可怜他不喜与人交涉,翻来覆去只会“幸会幸会,久仰大侠风采”、“客气了客气了,在下还才疏学浅的很”、“久仰久仰,早闻阁下大名”几句,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说了几番,他终于烦了。
沈言初叹口气,抽出腰侧挂着的黑柄中长杆烟斗,从烟袋中捻出些许烟叶按上,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迷散在夜色中糊了脸颊。
下面庭院中有一棵高耸挺拔的金丝楠木树,树下种满了各色的花,夜风带着花香吹过来,几种气味混在一起,吹的人有些心醉。
皓月当空,微风抚意。
他舒适的微眯眼睛,心道今晚的月亮可真亮啊......
亮到适合某些人趁机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
沈言初看着某个正从窗户里翻出来的人,是下午那个给椅子上的人打伞的人,这少年看着年纪不大,脚下步履却轻盈熟练,一举一动间未曾带动分毫声响,看的出功夫不错。
不过......他这是在干什么?
津南贴着墙快速移动着,跑着跑着突感不对,猛地抬头与房顶上的人视线对上。
沈言初晃晃手中烟袋,口中余烟晕散糊了半张脸,月光下显得眼睛极亮,然后冲他勾唇一笑,津南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撞柱子上。
“楚央,我和你说话你到底听见没有?!”褚风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句。
楚子毅在棋盘上放下一枚白子,接着又拿起一枚黑子,一边思考放哪里一边回他道:“嘘,别吵。”
褚风对他轻慢的态度很是烦躁,“这可是义父的命令,你敢不听?!”
楚子毅确定的将黑子放下,看了一下整个棋局,皱了下眉,又从棋盒里拿起一枚白子。
“楚子毅!!”
“......嗯?”楚子毅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刚刚说什么?”
褚风深吸两口气,道:“义父说让你留意一下今天那个剑仙徒弟,这人恐是个变数。”
棋面陷入了很难解的境地。
楚子毅研究了片刻叹口气往后仰在了椅子上,指尖拨弄着棋子在手背指缝中跳来跳去,然后将视线移向了面前之人,他看着褚风露出笑意,轻声质问道:“褚风,你跟踪我啊?”
褚风呼吸一轻。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楚子毅挑了下眉,“你说你不去干自己的事整日跟在我屁股后面做狗像什么样子,还是说你对我不放心,所以来监视我?”
褚风愠道:“你少胡说八道,我只是传达义父的命令罢了!”
“哦?”楚子毅道:“义父远在湖州,怎么会这么快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我这边的消息还没送回,你这里便已经得到回应了”,他笑着摇摇头,“啧啧,你真的好忙啊,对我这边的事这么操心,倒是让我心生几分愧疚。”
“你说,”楚子毅提议道:“我要不告知义父你的所作所为,然后让他来定夺?”
“你威胁我?”褚风自然猜的到让义父知道的结果,义父对楚子毅十分信任,所以最后会受惩罚的一定会是他自己。
楚子毅道:“我先前警告过你一次,再探究我的事,别怪我不客气。”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褚风脸色阴沉,压低声音咬牙道,颇有些警告意味道。
“什么?”
房门被敲响两声打断了褚风要说的话,津南推门走进来,对楚子毅行了个礼后便直勾勾看着他。
楚子毅一看便知他有事要说,对褚风道:“命令我会看着办的,你回去吧。”
褚风对他命令自己的行为明显十分抗拒,皱着眉头哼了一口闷气。
“对了,”楚子毅叫住走到门口的褚风,和善笑道:“再提醒一下,下次再跟踪我被发现,我杀了你哦。”
回应的是褚风一个重重的关门声。
“派人盯一下他。”楚子毅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口。
津南点了下头。
“说吧,怎么了?”楚子毅问。
津南微珉唇,开口是有些低沉嘶哑的音色,他道:“没有找到,钥匙,而且被人,看到了。”
楚子毅玩棋子的手顿了顿,按以往这种事津南早就自己解决了,这次还特意告诉他,想来是碰上了什么麻烦,他问道:“什么人?”
津南道:“剑仙,传人。”
“沈惠?”楚子毅有些惊讶,这么巧?
津南点头。
楚子毅沉吟了片刻,问道:“他看见你时作何反应?”
津南回忆了一下那人在屋顶上冲他那邪气的一笑,不理解道:“对我,笑了一下。”
楚子毅也笑了,“就这样?”
“嗯。”
这就有意思了。
楚子毅揉搓着光滑的玉石棋子敛眸思考了片刻,冲津南勾勾手,笑道:“来,去散布一条消息,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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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初发觉今天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不是对剑仙传人的好奇和打量,而是一种他说不出来的怪异眼神,让他很是不适,在他经过时几个人会结群附耳的议论着什么。
他闲庭信步的走着,抽空垂眼扫了一下浑身装扮,衣服没穿反。
然后在经过一处弟子扎堆处时凭借他过人的耳目听到了一两句令他摸不着头脑的话语。
“是他吗?”
“是是是!”
“你见过他长什么样吗?能一见钟情肯定长得很好看!”
“没有哎,他一直戴着斗笠,看不清。”
......
沈言初皱了下眉,谁一见钟情了谁?
面前出现一双脚,沉思间迎面走来个人挡住了他走的路。
沈言初停步抬眼,来人着一身清雅蓝衣黑靴,腰间别着一柄紫色玉笛,额上系着一道细细的额绳延至发间。身材修长挺拔,五官精致周正,瞳孔黑且深邃,看人时泛着一股明媚的光,端的是一副好样貌。
除了……
他看着面前笑的假兮兮的人静了三秒,然后习惯性的勾唇回笑,“兄台有事?”
楚子毅行了个礼,自我介绍道:“在下风云山庄楚子毅,字央,昨日见沈兄的风姿很是仰慕,想和沈兄交个朋友。”
沈言初客套回礼,“哪里哪里,楚兄谬赞了,在下还才疏学浅的很。”
“沈兄过谦了,”楚子毅向他凑近一步,仔细琢磨了他一番,沈言初不着痕迹的退了一下,一股这人或许有病的直觉在大脑皮层跳跃着。
“沈兄戴着这个,”楚子毅自然的伸手挑了一下对方斗笠沿上的薄纱问道:“是为了挡太阳还是保持神秘?”
离得近了才清晰看清对方模样,楚子毅微垂眼盯着他脖颈看了几下,喉结还真是不太明显,最开始看见他的时候若非先确定过身形,只见脸的话他还真会陷入怀疑,这人五官长得也太过精致秀气了点,面部与颈部线条都十分柔和优越,一个男人却男生女相,颇有几分祸水的意思。
沈言初对他的自来熟感觉有些不适,但还是客气回道:“是,太阳有些晒。”
“这天确实热了点,”楚子毅笑问道:“沈兄这是要去哪?”
沈言初道:“去找江盟主辞行,我要......”
“这么巧!”楚子毅惊讶道:“在下也要辞行,不妨一起去啊。”
然后作引路之势,“沈兄可能对路不熟悉,这边走。”
“......”,沈言初不好拂意,随上道:“那便有劳楚兄了。”
“不麻烦。”
两人找到江愁鹤做了辞行,沈言初关照了一番昨日划伤他的伤口,江愁鹤全程表情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最后在临行的时候将沈言初拉到一旁低语了几句。
“容江某多言几句,沈少侠还是离那位楚少爷远些好。”
“为何?”
江愁鹤道:“沈少侠有所不知,听从湖州传来的小道消息说,这位楚少爷......有着断袖之癖,时常混迹在烟花绿柳的小倌楼内,作风很是混乱,而今日一早江某便听见一些弟子说道......”他顿了顿,“说他见你的第一面便惊为天人,一夜相思未眠,对你一见钟情了!”
沈言初一愣,“什么?”
“沈兄弟想来是初入江湖,不知这些肮脏事,还是对身边来往的人多多留意一些。”
感觉脑内某根弦蹦了一下,沈言初瞬间明白过来今天是怎么回事。
“二位在说什么?我可能听?”楚子毅厚脸皮的凑过来。
沈言初看了他一眼。
江愁鹤呵呵笑两声,“江某问沈少侠一些私密之事,不知接下来沈兄弟准备去何处?”
沈言初答道:“昨日宴会上听于掌门讲到靖城的桃花很是一绝,在下准备去看看。”
“靖城乃是纯阳剑派的地盘,今儿一早他们便走了,若是沈兄弟来早一些还可以与他们一道过去。”
“不麻烦,”沈言初笑道:“在下习惯独自行事,自己前去便可。”
“也好,”江愁鹤道:“备好的马在前院,江某待会儿还有事,就不送二位了。”
两人拱手:“告辞。”
——
“不知楚公子跟着我有何事?”沈言初对身后的尾巴道。
尾巴楚子毅道:“在下也对靖城的桃花很是向往想去看看,正巧与沈兄搭个伴。”
“呵,”沈言初笑了一声,“若我没记错,刚才楚少爷告辞时说的是回湖州,你这突然要去看桃花,可真是突兀。”
“计划赶不上变化,我这人时常变卦,沈兄日后了解我便知。”
“别,”沈言初道:“本人习惯与人泛泛之交,不喜欢交朋友,也没有了解的想法,我们还是就此告辞吧。”
楚子毅跟着他边走边盯,被拒绝也不恼,“我怎么觉得沈兄突然对我冷淡了许多?难道在下做错了什么事?”
沈言初道:“楚少爷多虑了,在下向来如此。”
两人走至前门处,楚子毅想了想了然道:“想来沈兄刚刚是听了关于我的一些传言,在下......”
“没有。”沈言初从下人手里接过马绳,摸了摸马背道:“我什么都没听到,流言蜚语嘛,大多是不实的,楚少爷也多宽心。”
他利落的骑上马,冲楚子毅抱了抱拳,“多谢楚兄前来相送,请止步,后会有期。”
马蹄荡起灰尘随风扬起扑了楚子毅一脸,他挥挥袖子扇了扇,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咳嗽了两声,然后笑了。
后会有期啊,当然了。
几天后,临近黄昏,沈言初从靖城某家名为“红尘客栈”的客栈里出来,手中拎着一个包裹,策马来到了一处密林中,走到了悬崖边上。
风很大,吹的衣衫发丝乱飞。
沈言初看了眼几乎已经落下的太阳,天空中只剩下一些残阳余韵,他便摘了斗笠让它挂在背后脖子上。
从包袱里掏出一个装着紫色药水的瓶子,将背后一直背着的刀抽出来扔到了悬崖边,打开瓶子将药水倒在了刀身上,一阵“滋滋滋”声响过后,方才还锋利无比的刀变成了一堆黑铁,沈言初抬脚将它踢了下去,跟着把刀鞘和空瓶子也扔了下去。
末了他走回马身边,将包袱里的最后一件东西拿了出来,拆开外层包装是两把武器,一把紫柄横刀和一把红身的剑,刀柄上荡着一枚小小的平安结,而剑身偏细,长长的剑鞘上雕着花纹浮雕,像是什么花朵的图案。
沈言初将剑带斜着系在胸前,两把武器挨着背在了背上。
他抽出水袋喝了两口,又左右手互浇着洗了洗手。
刚完事便突感身后气息波动,沈言初眼神一凌,右手快速抽剑砍向身后。
“我!楚子毅!!”
剑尖停在楚子毅脖颈一侧,刀刃轻薄凌厉,再微一使力便可见血。
沈言初手上的水珠甩在了对方额间一滴,顺着对方挺翘的鼻梁滑下来,被他抬手抹去。
楚子毅呼出一口气,有些后怕道:“沈兄,何故这般戒备,在下可是一介柔弱书生,你这一剑可真是差点要了我的命啊!”
沈言初将他上下扫了一番,勾唇笑道:“柔弱书生?”
他目露寒意,“楚兄这是在跟踪我?”
“怎么能用跟踪这么难听的词,我们这是后会有期,江湖再会,缘分匪浅,乃是木石前缘的缘分。”楚子毅张嘴开始胡说八道,一手拨开他的剑尖,另只手从身后伸出来,手中捏着一朵还带着水渍的红花,“方才路过途中发现一朵生长在石缝中的野玫瑰,长势喜人,十分惹眼,看到它便想到了沈兄,鲜花配美人,送给你,当做我们缘分的见证。”
沈言初垂眼看着花。
楚子毅见他不接,自然的将花插在了他胸口衣襟处,眼神示意了一下悬崖边道:“哎,说来也巧,在下紧赶慢赶才到靖城,刚找到沈兄便发现你驱马向这边跑去,我就想来打个招呼,没想到撞破了一件小秘密呀。”
“秘密?”沈言初收了剑道:“不过处理一件兵器罢了。”
楚子毅好奇道:“那把刀怎么了你要把它处理掉?”
“沾了血,我不用沾了血的兵器。”
“这样啊,”他仰起脸想了一下,带着些许回忆色彩念道:“我师父为了不让功法失传,当初收我为徒时便根据我的体质让我自学秘籍练了刀法,我的师兄学的是剑法......”楚子毅歪下头笑看着沈言初背后的那把剑,道:“原来沈兄还会说谎啊。”
沈言初听他念完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没什么反应,平静的看着他,思考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楚子毅凑近了他一些,盯着他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话题道:“说来,你怎么不遮起来了?”
沈言初冷笑一声,“跟你有关系吗?”
“我只是好奇,沈兄长得这般好样貌,遮挡起来多可惜呀。”
“楚兄多虑了。”
“唉——,”楚子毅感叹一句:“你这一直叫我‘楚兄’、我一直叫你‘沈兄’的听起来多生分呐......”他眼珠微转,“这样吧,我叫你惠惠可好?”
“......”,沈言初额角跳了跳,“不必了。”
“惠惠可喜欢这花?”楚子毅自说自话,抬手拨弄了一下花瓣。
看对方似乎有着得寸进尺继续说的架势,沈言初静了两秒,缓慢呼出一口气。
他将花取下来捏着看了看,点头道:“的确是朵好花。”
视线对上他,沈言初突然笑了下,然后在对方注视中指尖松开,娇嫩的花朵落到了地上。
楚子毅垂眼看着它掉落,叹了口气,“万物皆有灵,它若是知道惠惠嫌弃它,肯定会很伤心的。”
沈言初将脚底踩上去,对着花反复地碾压碾压,温和道:“怎么会呢,有道是尘归尘,土归土,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红泥更护花嘛。”
楚子毅笑笑,“惠惠所言甚是,只是可惜了这朵娇花了,以这么不雅的方式死去。”
“楚兄可莫要冤枉人,”沈言初认真道:“这花明明是死在你手上的,你把它摘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这是在做好事送它最后一程,早些去往奈何。”
沈言初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楚兄说得对,万物皆有灵,”他将脚从踩着花的地方移开,花已经和腥黑的泥土融为一体,他指着地下道:“楚兄心地这么善良,那便跪在这里为它守灵一夜吧,想必花一定会非常感动的。”
“......惠惠真是淘气,”楚子毅微眯眼,“这就不必了,死者为大,便让它安安静静的走吧,我们在这里反倒会影响了它的往生。”
沈言初和善笑道:“我想它不会介意的。”
“......”
“......”
两人面对面笑着,气氛一时很诡异。
楚子毅目光沉沉的看着沈言初,抬手突然在他唇角按了一下,笑道:“我们惠惠这张嘴,还真是厉害呢。”
沈言初笑着拍开他的手,“哪里哪里,楚少爷谬赞了,不过还请少爷不要随便碰我,”他凑近楚子毅耳边,压低声音轻音尾撩:“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