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心》蒋南歌

1、冯程程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期盼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在长久的岁月里，激励着你去努力去追寻更好的人生的人？

　　很多年后某个遥远的夏日午后，自信而美丽的神经外科女医生冯程程，她站在高楼处，回想起往昔久远的如烟尘般模糊，看不清真相的少年时代青涩的青春岁月时，她想起了她做过无数的梦：梦境里，她始终没有鞋子，光着脚丫，奋力地奔跑在各种场景里，那些场景里，有高中熟悉的校园，有陌生的绿草地，有光秃秃的炙热沙漠，有一片满是冰水的湖边草地，她穿着或单薄，或厚实的衣服，奔跑着，奔跑着。
　　梦境里，她的耳边回想着一个笑意吟吟的男音，他爽朗地叫着：追上我吧，追上我吧，追上我吧！她的耳边回应着另一个女声，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她清醒的时候，真切地感受到，那只是一个梦境。而她梦着的时候，她真切地感受到，那一切都是真实。

　　十六岁时某个夏日，无邪少女冯程程忽然地、疯狂地、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一个人。从校园篮球场旁边的绿树下，初次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她的感情便排山倒海地，不可遏制地，火山爆发般地，喷薄而出。以至于，此后她每次在校园里不经意见到他，独自一人偷偷想起他，她的心始终都是，滚烫滚烫的。套用她写对闺蜜瑶瑶的信里的一句话说：“他烫着我的整颗心，和整个的青春期，乃至整个的青春。
　　那是一个长得特别清秀、俊逸的男生。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真神奇：这世间居然有一张脸，他是男性化的，整体的线条和轮廓，如此柔美，却丝毫不显阴柔女气！他的身姿挺拔，眉目明朗而英气十足，眼神清澈，纵然他没有望向她，但他笑意盈盈的样子，仿佛烈日般灼热着人的整颗心脏。乃至多年后，人海茫茫，再次相遇，冯程程对闺蜜瑶瑶感叹地说：我的心啊，这么多年了，始终滚烫滚烫的。
　　这样一份滚烫的、炙热的感情，以及这个让人迄今为止难忘而灼目的人，他贯穿了冯程程十六岁到三十岁的整个人生。以至于，多年后，她至今铭记十六岁盛夏的那个距离遥远得如天空中星河般的中午发生的一切微妙的心绪，和那个初次在校园操场旁绿树下初遇的场景。

　　十六岁的那年，冯程程她们正读高一。按照高中学校的惯例，高一、高二的学生每周只放半天假，周六中午12点放，周日早上七点半上第一节课，高三就更苦了，每周只有周六12点到下午两点的空挡，短暂两个小时假期，学生们抓紧时间和在校门外的父母站着见一面，吃一顿加餐，交换衣服和生活费，步履匆匆再回到教室。
　　都是青春期的孩子，活泼而真诚，忍耐了一上午的课堂教学，下课铃刚一打，还不等老师出教室，就笑着闹着，招引同伴，三五成群，纷纷回家了。那天，冯程程最好的朋友许佩瑶提前说好不跟她一起走，她妈妈在校门口接她。冯程程背着书包独自走在校园里，就在校园操场旁的高大的绿树下，有两个男生走在她前面，正与之对向走过来，她不知怎么地就头一偏，视线就看到他了，看到他的第一眼，冯程程的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脸上潮红，他们走近快要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忽然侧过身去，低下头，不长的头发盖住了眼睛和脸庞，听到他和同伴欢声笑语地走过去，她用双手拉紧我的书包带子，站在路边，一瞬间又转身回望了一眼他的背影，片刻后，迅速地别开目光，感到深藏在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它似乎要跳出来了，它灼热地，从干干的嘴巴里，从黑洞洞的世界里，真的要跳出来了。
　　就在十六岁那个夏日午后，天真无邪的少女冯程程，毫无征兆地，没有理由地忽然就情窦初开了。
　　瑶瑶曾经如此评价冯程程的爱情：“程程，你这文艺女青年的情窦初开，好像曹雪芹笔下的那句开辟鸿蒙呀！叫你不要看那么多《红楼梦》，傻了吧！”
　　真是傻了。

　　冯程程从此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男生。尽管最初，她对他一无所知，连他的名字和班级，都不知道。可是，少女冯程程的成长史，从此有了分水岭，分界线。好比如，十六岁之前，她的世界更像是黑洞洞的宇宙，纵然有几点星光，偶尔有一片皎洁的月光撒过，但大体上混沌漆黑，莽莽一片；又像蛋壳，即使外界透过来一些光亮，但坚硬而厚实的壳子，罩住了生命的眼睛；恍如昨日，她还是风光霁月的少女，在父母和老师的呵护下，穿着或纯白或粉色的裙子，梳着千篇一律的马尾，捧着心爱的书本，既不知世间万物之美丽，也不知世间万物之丑陋；虽没有经历过大喜，也没有尝过大悲；既不知忧愁为何物，亦不知真实世界之可爱。忽然那一天，在一个烈日灼灼的中午，在校园一角，遇到了一个少年，她的生命就像黑洞的世界，被砸开了一个洞，然后闪现出，明亮的，晃眼的，灼热的，一个大洞；又像她的壳破了，让她长出了湿漉漉的翅膀，从此笨拙地，缓慢地，可以边学习长大，边睁眼观赏这美丽的世界。
　　那个俊秀的不可救药的男生，带给她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瑶瑶听完冯程程的话，惊叹地说：“不愧是才女，这想象力，这形容词！”

　　而后来不久的某日，如宿命般奇妙的事情，再次发生，她的脑袋确实又被真实地砸过，印证了她最初对爱情的知觉。
　　那次是遇到他不久后的另一天，她和瑶瑶从食堂吃晚饭回来，双双散步回教室，走到教学楼前，忽然，一颗不知道哪里飞来的篮球，不偏不倚，重重地砸向了冯程程的脑袋，冯程程被飞来的篮球的惯性力量顺势一带，偏了一下方向，拉住瑶瑶，勉强站稳，一下子痛得眼泪掉了下来，不禁用手去按住脑袋。砸向她的那颗篮球在地上弹跳了好远，一个男孩子跑着去捡球去了，另一个男孩子走向前道歉。冯程程一看那个走向前道歉的男孩，忽然就熄灭了内心的怒火，平静接受了道歉，说句不要紧，就转身离开。
　　是的，她的心又在剧烈跳动，跳得让她心里某种陌生的情绪，躁动不安。就是他，前几天在树下见过的那个少年，他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回到教室许久，冯程程麻木地坐在座位上，疼痛的脑袋依旧嗡嗡作响，似乎与胸膛里那刻心脏，交相辉映地鸣奏着二重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