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之人》尤源一

12、雾

　　以前温安然很少发关于自己日常生活的朋友圈，这个寒假，她几乎隔天就会发，甚至一天不止一条，从路边的野猫到树上的喜雀，从蓝天白云到妈妈做的饭菜，就连郝倩都说她“变了”，变得爱说“废话”了。

　　“新年快乐！恭喜发财！”除夕夜的中午，郝倩发来祝福。

　　“新年快乐！多收红包！”

　　“以前还说不爱发朋友圈，现在我总能刷到你。看来你在家真的很无聊。”

　　“是啊，都想回学校了。”温安然打字的时候不自觉地撅起了嘴。

　　“以前是谁跟我说她恋家的，还不愿意去离家远的大学。我在家都不想回学校了，大床睡到自然醒，好吃好喝还不用洗衣服。”

　　温安然正准备回复，那边收到了尹思思的视频邀请，她点了接受。

　　“在干嘛啊？给你看小羊。”尹思思带着红色的毛线帽，她把镜头移开，有个羊圈，手机画里面出现三只正依偎在母羊身边吃奶的小羊羔。

　　“哇，好可爱啊！你是在哪儿呀？”温安然凑近了问。

　　“今年跟我妈来她男朋友老家这边过年。这边有很多小动物，还有小猫小狗，小鸡小鸭。”

　　“哦，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呢？我是说回自己家。”

　　“初二就回去了。你年夜饭在哪吃啊？在家干嘛呀？我想看看你的狗狗。”

　　“就很无聊啊！我们下午去接奶奶，在酒店定了年夜饭。跟姑妈们一起，每年都是这样。'菲菲'过来！”温安然把手机靠在桌子上的水杯边，打开门把狗喊了进来，又把镜头对准自家的拉布拉多。“傻狗，已经三岁了。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Hello，嘬嘬嘬！过完十五吧，你呢？”尹思思一边逗狗一边回答，不过显然狗狗对陌生的她并没有什么兴趣，扭头就要走。

　　“哦，我也是。去吧去吧！”温安然打开门放它出去了。

　　“思思，过来帮我一下。”视频那头，尹思思的母亲叫她。“哦，来了！”她手持着手机走到一边。“帮我加点水，我手脏。”镜头里她的妈妈双手沾满了黏糊糊的面粉，还烫了卷发，身材匀称，看起来很年轻，她曾说过自己的母亲21岁就生了她。

　　“先这样咯，晚上拍我家的……我们的年夜饭，记得给我点赞哦！”尹思思停顿了一下，这里确实算不上是她的家，又或许和妈妈在一起的地方就叫家。

　　“好的，我晚上也拍。拜拜！”

　　退出后才发现郝倩又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问她人去哪儿了，最近经常聊着聊着就没影儿了。

　　“接了个视频。”她回。

　　“除了我还有谁给你视频啊？”

　　“看你说的，我哥不行啊？”

　　“行行，给你发个红包收一下。我刚在我们家群里抢了200多，嘿嘿。”

　　郝倩给她发了个88的红包。

　　“谢谢倩倩，我们家要到年夜饭之后呢，等我收了压岁钱，回头给你发个大的。”

　　“哎哟，我等着你哈。”

　　如果说大年初一“见红”，代表来年“红红火火”的话，温安然肯定很高兴。韩云如约而至，她这几天其实都没有在温安然身边，而是回了自己的老家，去了她曾经打工的奶茶店，甚至昨晚还坐在奶奶和弟弟旁边，陪他们一起过了除夕夜。

　　母亲早早地就把她叫起来了，今天要去外婆家拜年。韩云眯着眼去够手机，屏幕提示有新微信。

　　“我红包呢？”这条是夜里12点多的时候郝倩发来的。

　　“乡下从12点就开始放鞭炮了，我几乎一夜没睡……先起来吃个早餐，明天回家好好补觉吧！”这条是尹思思刚刚发来的。

　　韩云转手给郝倩发了一个88的红包。

　　“不是说大红包吗？就这？”郝倩回得倒挺快。

　　“啊？你也醒了啊？这还不够大啊？”

　　“要去拜年啊！你失忆了啊？我昨天给你发的也是88！”

　　韩云查了下收支明细，确实，怪自己马虎了，不过，她真的觉得88块钱算很多了。“那就再给你11块，祝咱们的友谊长长久久。”

　　“嘿嘿，这还差不多。”郝倩也是开玩笑的。

　　洗漱完毕后，妈妈端上来两碟自己包的蒸饺还有三颗煮鸡蛋，“一人一颗。”她说。一家三口互相说了吉利话，还拍了合照发给了没能回来的哥哥。吃完早饭就准备驾车去外婆家了。一路上浓雾弥漫，母亲说：“秋雾凉风冬雾雪，可能要下雪了。”韩云呆呆地望着窗外，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隐隐约约出现的车灯交互辉映，缓缓地擦身而过，也不记得它们的样子。

　　一直到临近午餐时间，尹思思又给韩云发了一条信息。“还没起床吗？你也太懒了吧！”

　　“怎么可能，我早上七点多就起来拜年了！”韩云急于反驳。

　　“哦，我看你一直没回我，以为你昨晚睡得迟还没起床呢！”

　　韩云没有再继续回复了，在她看来，尹思思是真的无聊找话聊，而她也觉得无聊，不知还能怎么聊。

　　晚上，温安然发现今天的韩云似乎长大了一些，个头也变高了，身材也变壮了，穿着一身奶茶店的工作服，看起来约莫快成年的样子。“你长大了哎，还变胖了！嘿嘿！”温安然调侃她。

　　“可恶，我果然开始发胖了！”韩云嫌弃地低头打量着自己鼓出来的小肚子。

　　温安然问她为何是这身打扮出现，又很热情地询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她说，可能跟自己回了一趟老家有关，今天就是很平常的一天，和以往的大年初一差不多，给郝倩发了一个99块钱的红包。

　　“那我学姐有没有找你？”温安然问。

　　“尹思思啊？就随便聊了两句，她说她在乡下放鞭炮吵什么的，我就没回了，没什么话说。”

　　“啊？你不要对我的朋友太冷漠啊！”

　　“我没有啊！你知道我一向很热情的。”

　　“行，反正你不要不回复人家啊，别露馅儿。”

　　“放心吧！咱们都配合这么多年了，相信我吧！我找到我之前打工的奶茶了，虽然里面的员工早就换人了，不过那个老板我好像还有印象。”

　　“就是之前报道性骚扰员工的那个老板？你的死不会跟他有关吧？我那天还在新闻评论下看到有人说呢！”温安然顿时来了兴趣。

　　“我不知道，但我记得，当时我有同事跟他关系暧昧，他好像对我也有意思。”

　　“啊！不会吧？之前你回去后做梦的时候我可以看到你过往的经历，这次说不定也可以，你快睡觉去吧！如果真是他，一定有办法让他绳之以法的！”温安然很激动。

　　“嗯……那我先走了。”

　　果然，没多久，韩云的记忆梦境再次启动了……

　　画面从韩云对邹鸣鸣的动心开始。一样老套的桥段，温安然都怀疑是不是真的。韩云走得好好的，正巧被一只不知从哪飞出来的足球砸中了脑袋，摔倒的同时她顿感天旋地转，远处的肇事者喊着“对不起，能不能把球踢过来。”气得温安然都想跑过去用球砸他。邹鸣鸣从后面走近，把球踢了回去，顺便扶起了韩云。“你没事吧？”韩云滋着嘴忍着疼挤出了两个字“没事。”难怪她之前跟温安然说自己最讨厌踢球好动的男生。或许是邹鸣鸣出现的时机刚刚好，原本也就那样的他在韩云梦境里被套上了一层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的柔光滤镜，少女的芳心就这么暗许了。

　　虽然韩云的家庭条件一般，但是爷爷奶奶也会给她零花钱，她甚至会私下“打劫”弟弟的零花钱。韩云送给邹鸣鸣的第一件礼物就是那家奶茶店的奶茶，袋子里还有一封被水汽沾湿了的告白信。邹鸣鸣没有正面回应过，但却一直接受她的好意，有什么心思也会乐意与她分享。比如吃她从家里带来的便当，比如跟她吐槽自己与父母的关系紧张。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不是女生执着就是男生太好追了，在韩云献出了自己的初吻之后，他终于承认了韩云是自己的女朋友。

　　然而好景不长，发生了那样的事，在得到韩云允诺不会揭发自己的爷爷之后，他就开始躲着韩云了。韩云似乎也死心了，她说自己不干净了，配不上他了……

　　温安然想去抱抱尚且年幼的韩云，告诉她不是她的错，刚伸出手，梦境就跳到了韩云打工的奶茶店。

　　两个店员正在为她们谁是老板的正牌女友而阴阳怪气，不一会儿这场口角就升级成了互骂和厮打。站在一旁的韩云凭借身高体重优势好不容易将两人分开，但女孩们似乎并不领情还将怒火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韩云你来评评理，我在你们俩前面来的，老板那时候就跟我暧昧了，她现在跟我说她是老板女朋友，搞笑吧？这么光明正大的当小三还要不要脸啊！”其中一位指着另一位的鼻子骂。

　　“你还知道是暧昧，老板没说他在跟你谈啊！我这边有聊天记录，清清楚楚，你瞎啊！”另一位打开微信聊天界面，把屏幕举起来晃到韩云眼前。

　　她瞅了一眼，聊天记录里女生问：“你这么说是想让我当你女朋友吗？”老板回：“那你觉得呢？”女生答：“我觉得是。”老板说：“你开心就好。”还加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他哪句话正面说你是他女朋友了？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韩云你说她是不是在自作多情？”另一个不依不饶。

　　“其实老板，好像也给我发过类似的消息。”韩云支支吾吾，“他上次还跟我说有空一起去看电影。我觉得他就是那种爱玩的会搞暧昧的人吧！”

　　“没搞错吧？他喊你看电影？”两个女孩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我们老板长得帅，应该很多女生喜欢他吧，没想到他还会约我看电影，我当时还很开心，原来他只是喜欢暧昧。”

　　她的安抚确实缓解了那两位的关系，甚至还引火烧身了。

　　“他还真是不挑，没想到你也对他有想法。现在的小女孩真是没有自知之明，我们都知道你之前的事，都吃过教训了还一点分寸感都不懂，心理素质真是强啊！”最早来到店里的那位呛她，另一位则附和着嗤之以鼻，二人各自散去，只留下里外不是人的韩云。

　　这时候，老板开着一辆白色的奔驰路过，他戴着墨镜摇下车窗，右手里晃着两张电影票问韩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看电影。韩云走上前，他突然大笑，“肥妞，做梦呢吧？又黑又胖，丑死了！”随后，开着车扬长而去，身后是两个店员更加刺耳的嘲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