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神官大人勿要拉拉扯扯》化粪池大王

2、第二章

　　……
　　空气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在这诡异又尴尬的沉默里，宋士的手掩在宽大的袖摆里，悄悄掐指算着运势。
　　他微微皱起眉，十分疑惑不解。
　　不应该啊，算来算去今天都是个黄道吉日，他今天也是诸事皆宜；那为什么自从踏进顾掮书的院子开始，他就感觉每句话都在踩雷，每个动作都在触霉头。
　　按理说，能成为神官上仙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品性优越，心怀天下，集善良聪慧美好慈悲于一身；可是眼前这位，不说话就算了，顶多看着格外冷冰冰的；但这一说话就句句刺得人避无可避，如坠冰窟。
　　如今当神官都不用参加人品考核了吗？
　　他宋士倒也罢了，他脸皮厚，修为又低，的确实打实比不上人家神官一根手指头。人家打个喷嚏都比他尽全力修行的动静大。
　　可顾掮书不一样，顾掮书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出类拔萃，他是天之骄子。
　　修道之路本就坎坷艰难，能参悟其奥秘者更是万里挑一，修仙界很长一段时间都笼罩在灰暗的停滞期，众人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夜以继日的努力是不是在白费功夫。
　　而顾掮书的出现，就像黑暗里的曙光，耀眼，并给予了同行者力量。
　　他是这几百年来，最接近飞升之境的人。
　　他即是期望，也是希望。
　　他承载着众人的寄托，只差临门一脚。
　　想到这里，宋士偷偷望向顾掮书，顾掮书背着光，看不清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顾掮书忽的笑哼了一声，语气轻飘飘的，语调微微上扬：
　　“是，这天下万物都抵不过你一个江清诀来的金贵。我算什么，我一个烂人贱命，倒是连累了神官大人您被迫来渡我这种废物，真是万分对不起了。”
　　他撒开被当成抹布的袖子，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顿了顿，继续道：“从前是我看不起你，我对你视而不见，对你颐指气使，如今易地而处，换我卑躬屈膝，您高高在上，感觉如何，神官大人？”
　　江清诀冷冷抬眼，声音里无悲无喜：“不及你待我万分之一。”
　　“……？”
　　宋士僵在门口一句话也不敢讲，他满肚子疑问，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踏进院子的那只脚伸也不是，缩也不是，脚趾头尴尬的快要把鞋底都扣出个洞来。
　　他立马就反应过来，这两人必定是旧相识，而且还有段不算愉快的经历回忆。现在却又被迫结缘捆绑在一起，互相看不顺眼，可能下一秒就要动手互殴起来。
　　顾掮书现在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万一真被打死了，师尊那边又要哭天喊地不得安宁了。
　　宋士艰难的决定要做点什么，来缓和一下僵硬的气氛。
　　他艰难的挤出一个笑，艰难的做好心里建设，艰难的开口：
　　“那个……老顾，要不你先跟我到师尊那儿复诊去，让神官大人在这好好休息一下，哈、哈哈，正好我还有些药理问题要问你。”
　　说完，他实在还是担忧的紧，连忙补充道：“神官大人，顾掮书他现在还在看病吃药呢，他只是嘴巴贱，但人其实一拍就散架了，你可千万不能跟他置气啊。”
　　妙！真妙！妙极了！ 妙的呱呱叫！
　　他这番话既支开了顾掮书，让他们没机会相处；又侧面表达了顾掮书看似牛逼实则嘴炮的德行，出了一口恶气，也提醒了江清诀万万不能动粗打人。
　　宋士你他娘简直就是一石二鸟的天才！
　　他忍不住暗喜的握紧拳头，目光期待的去看顾掮书。
　　刚一抬头，就听见那边传来一声冷哼。
　　顾掮书正懒洋洋靠着门，笑意盈盈的指了指自己：“吃药？你觉得这幅身体还用吃药吗，治了几年了？我都不在意了，你和梁峙期倒还没放弃呢？”
　　说完，他又笑眯眯的转头望着谢星野：“说起这个，神官大人可还记得我这双手是怎么废的，可记得我今日的一败涂地也是拜谁所赐？”
　　江清诀周身的温度忽的降了下来，他声音里难得的带了几缕讥讽之意：“不是你自找的吗。”
　　“哈哈哈哈哈对对对，您说的都对，”他对着江清诀微一挑眉；“既然这样，那今后的日子可得多多麻烦大人您，保护好我这个弱不禁风，毫无根基，灵力尽散还一无是处的废人了。”
　　语罢，他又蹲了回去，依旧是之前那副模样，抓起袖子继续卖力擦地。
　　江清诀也不再看他，似是没了耐心，转身回房，房门自动合上，一里一外的隔开了两人。
　　顾掮书擦完了门前，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笑眯眯着望向宋士：“还不走？难不成要我亲自送你？”
　　他好像又恢复了以前那副模样，总是挂着毫无诚意的假笑，说着不中听的话，三句离不开滚、打、杀。
　　可宋士还是觉得，刚刚的顾掮书有一瞬间，和以往不太一样。
　　那个眼神，他是见过的。
　　他承认，他好像又搞砸了一件事，他不仅没有支开顾掮书，还哪壶不开提哪壶，硬是勾起了这二位之间的新仇旧恨。
　　可就算给他一万年的时间他也想不到，顾掮书四年前的伤，居然是出自这位神官大人的手笔。
　　顾掮书当年是被人硬生生打断了手脚，挑断了手筋扔在了榷酒山下。
　　宋士那日正好随师尊历练归来，远远便看见大滩血迹。走近时发现，顾掮书一身青衣已经被血浸的斑驳，混着泥污尘土，狼狈不堪。
　　顾掮书微弱的喘着气，几乎就要命丧当场，可那双眼却清醒明亮的睁着，眼眶通红，悲愤交加，仿佛要将那一刻的感受深刻进骨血里，一辈子也要铭记这份痛苦。
　　是师尊救了他，他刚开始醒来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整天整天的盯着床顶，目光麻木空洞。后来就开始没完没了的砸碗砸桌子，脾气差的让人没法忍受。
　　花了两年时间，师尊才治好他的腿，让他能够下床自由行走。但他手伤的实在太严重，筋脉尽断，下手之人仿佛存心要毁掉他的灵根，没留一丝余地。
　　师尊只能接回筋脉，却怎么也恢复不了他的灵识；他的手只能维持简单的日常生活，再也拿不起剑，再也聚不了灵。
　　无法聚灵对修仙之人来讲，无异于宣判死刑。
　　何况那人还是即将飞升的顾掮书，天下无双的顾掮书，凭借一手漂亮狠绝的剑法而闻名天下的顾掮书。
　　可当顾掮书真正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却是忽的笑了出来，他道：“甚好。”
　　自那之后，顾掮书就留在了榷酒山，他从不去尝试修炼，也从不肯按时吃药，只是每天惹事生非，凭借着师尊对他的放纵和偏爱，把整个榷酒山得罪了个遍，逼的所有人都绕着他走。
　　宋士挠了挠头，有些憋屈的关上了院门，小声嘀咕了几句真倒霉，继而逃命似的飞快远离了顾掮书的院子三里开外。
　　四周终于静了下来，顾掮书渐渐放慢了动作，笑意敛去，最后停了下来，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屋里也没有声音，他缓缓握紧了拳，指节边缘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他比谁都清楚，他是恨江清诀的，恨的咬牙切齿痛不欲生，每天的梦里都在不停重复那日血淋淋的场景。
　　每重复一次，他的恨意就越深一分。
　　明明是你害的我万劫不复，如今又高高在上施舍般说要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