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小姐》七月八月的异次元

6、四 重逢（3）

　　金若溪陪着金泉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她很想和哥哥聊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和哥哥聊些什么。她的哥哥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好像又还是以前那个老样子。
　　出院的那天，金泉对妹妹说：“再过几天，我就走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有时间多会去看看爸妈，我可能，很久不会再来看你。”
　　金若溪很细疼她这个哥哥，但是又没有办法，以前她总觉得自己有父母的疼爱，还有哥哥担待着，可以无限地胡闹，但是现在突然觉得，哥哥好像也老了很多。不，他好像，一直没有年轻过。

　　但是，出乎金若溪意料的是，过了几天，这个哥哥竟然将孙瑜公主抱，抱了回来。只不过，被他抱着的孙瑜，遍体鳞伤，宛若一条死鱼。
　　金若溪知趣地为他们准备好医药箱，然后便将房子留给了他们，自己去了同事家住。她明白，现在即使自己再想帮忙，也不能抢了哥哥的活儿。
　　那天晚上，孙瑜被吴千的助理阿吉从车上扔下来之后，在空无一人的弄堂里昏迷了好一阵子，知道包里的手机将自己震醒——是张莉的催钱电话。
　　孙瑜拖着疲惫的身子，踉踉跄跄地来到了最近的自助存取款机前，将赚到的钱，按照母亲的要求全都转给了她。张莉好像每次都知道孙瑜赚了多少钱似的，一次比一次胃口更大，要得更加心安理得。
　　孙瑜转完了钱，整个人瘫倒在存取款机门口，低声抽泣起来。
　　原本她是可以忍受着无垠的黑暗，直至死去，可是老天却偏偏让自己的人生再出现那一座久别重逢的灯塔，再一次给自己以希望，然后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灯塔再次远去，直至消失。
　　为什么不干脆让她一条路走到黑呢？

　　正当孙瑜低头流着泪，双手环抱住自己，蜷缩在一角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修长的脚，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金泉。
　　那天晚上，孙瑜虽然也想逃离，但是身体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也许，是她的身体告诉自己，她不想再逃了。
　　她就那么被沉默不语的他抱回了家。管他的，即使前途是天崩地裂，对于现在的孙瑜来说也无所谓了。

　　金泉将孙瑜抱回了妹妹的房间。金若溪走了之后，金泉开始给孙瑜擦洗伤口并上药，从脸上、脖子、手臂、手肘、手腕、手指、腰背、脚踝、小腿、膝盖、大腿、大腿根部……可以说，孙瑜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不带“颜色”的好肉了。
　　金泉始终没有说话，仿佛在等某人先开口。
　　半晌，孙瑜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头上的伤口，从额头的结痂到后脑的包扎处，然后问道：“还疼吗，老师？”
　　“疼。”金泉看着她逐渐红起来的眼睛，说道，“但是心里更疼。”
　　孙瑜终于控制不住眼睛里流转的泪水，掩面抽泣了起来。
　　金泉拿出了金若溪衣柜里一叠干净整齐的衣服放在孙瑜旁边，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地问道：“赚来的钱呢，怎么不舍得去医院？”
　　孙瑜休息了一会儿，说道：“钱，都给了我妈妈。”
　　金泉有些生气，继续说道：“是她让你做这些事情的？”
　　孙瑜点了点头，然后垂下眸子，不敢看金泉的眼睛，低声说道：“老师，其实……那一年我真的不是故意不辞而别的。”
　　金泉：“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怎么没有来找我？我答应过你，只要你有问题，我都会帮忙的，难道你以为你我是在和你开玩笑？”
　　孙瑜：“不，老师，我其实想过找你，但是我当时是在没有办法去找你。我……那个时候，我爸爸出了车祸，急需要一大笔钱，虽然我觉得很难为情，还是想找你帮帮我，但是……我被我妈妈关在了房间里……然后……她为了钱，把我卖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整整七天，白天我被灌安眠药，没有办法活动，晚上清醒的时候，那个男人就继续来折磨我，每次我都很想逃出来找你，但是我实在没办法脱身，我妈妈她……每次在我被侵犯之后，就开始在我耳边对我说，我已经不干净了，没人看得起了，说我的生命里只剩下她了……”
　　孙瑜越说越激动，肩膀都忍不住抽动起来，金泉虽然被震惊到，但还是一只手扶着孙瑜，另一只手开始抚顺她的后背，让她缓缓，好受些再说。
　　但是开闸的洪水是没有办法再收得回的。
　　孙瑜继续说道：“妈妈说，这个世界只有她不会再嫌弃我，所以我必须孝顺她，当她的好女儿……
　　“听得多了，又是在那样的环境之下，我就真的觉得自己很脏，我觉得自己已经没脸回学校了，更没脸来见你……后来妈妈她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私自帮我办理了退学手续，把我带到了这里，我以为她真的要和我开始新的生活，没想到只是换个地方，继续卖我而已。
　　“王婆子，也就是我在‘百夜城’里的老板，一路将我卖给了许多人，所有人都可以花钱欺负我，没有人救我……我本想一死了之，但却被他们救活了很多次，然后每次之后都是更加屈辱的折磨，只好生不如死地活着。我也想过逃跑，但是我逃不掉，也逃不去哪里，我的妈妈像是债主一样的催着我孝敬她，我每次一有逃跑的念头，她就会谴责我，贬低我，让我觉得这个世界，除了她，除了这里，无论去哪里都没有人能包容得下我。你知道，我生活的这个环境，全都是这样的声音，后来的我，慢慢学会了接受……
　　再后来，我只好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继续工作，赚钱养着我的植物人爸爸，还要供我妈的日常挥霍。我多么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突然死去，然后万劫不复，这样我就不用再面对这样肮脏的自己了……
　　“但是后来，我看到了你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并且一次又一次，于是我又再一次开始了羞愧，开始了悔恨，但同时，我又很希望你能真的带我走，可我又怕把你拉进泥潭里，让你一身脏……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金泉继续顺着她的后背，轻声说道：“所以后来你既没办法，也不敢来找我了，是吗？”
　　“嗯，”孙瑜继续说道：“你也有自己的生活，而且我当时以为，你应该会和陈慧老师在一起，因为你对她也很好的样子，我想，她应该不希望有我这样一个人再出现在你们的生活里，把你们也拖到泥沼里。”
　　金泉无奈地叹了口气：“傻瓜，我和陈老师根本没什么，但是因为她曾经救过我，所以我才不得不知恩图报。可你觉得我会是因为报恩，就一股脑去乱搞男女关系的人吗？两个人要谈得来，志趣相投才能在一起啊。
　　“我说过我会帮你，就一定会帮你的，你什么时候见老师说过谎。对我来说，你是一个很重要的，很特别的学生，你很有灵气，也很有毅力，而且呢，也不嫌弃老师的课，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我年轻时候的样子，所以，我很想多多栽培你，不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我都想尽可能多的帮助你。我呢，是个失败的人，也错过了很多东西，所以我不希望你长大以后也像我一样颓废，我希望你能出类拔萃。但是你却突然离开了，我那时候都以为你是因为觉得我对你过分关心，是担心我对你有不好的想法才走的那么彻底的。”
　　孙瑜摇摇头，说道：“老师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呢，就算我能被老师青睐，那也是我的幸运，是我求之不得的……可是，唉，我还是让老师失望了。”孙瑜说完懊恼地垂下了头。
　　金泉蹲到了孙瑜面前，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是，你的确让我失望了，所以希望你，以后再也别让我失望了，好吗？”
　　孙瑜有些惊讶，同时也有些感动：金泉这是再一次给了自己机会吗，他不嫌弃她，没有打算放弃她？
　　“老师……”孙瑜有些犹豫，“可是我……”
　　金泉打断了她，说道：“谁都有过去，你也有，我也有，说不定我的过去比你更加不堪呢，如果今天有同样遭遇的人，是我，而你是金老师，那你会嫌弃我吗？”
　　孙瑜抬起头看着金泉的眼睛，摇了摇头。
　　“那不就好了吗！”金泉继续坐了回去，将孙瑜的头往自己的肩膀上靠，说道：“那以后，跟我走好吗，我已经错过了很多东西，不想再错过一个好学生了。”
　　孙瑜定了定心神，果然，在老师眼里，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学生啊。不过，这样也好。就让她的奢望，永远定格在回忆里吧。
　　至少，他对她还是那么地温柔，他还是那么地理解她，还是那么迫切地想要把最温暖的阳光挥洒在她身上。这就足够让孙瑜动摇了继续堕落下去的念头了，让她产生强烈的逃离自己不公的命运的想法了。
　　这一晚，也很长，孙瑜和金泉谈了很多。金泉认真地帮孙瑜规划着从“百夜城”离开的事宜。他们计划先去和张莉说清楚，然后直接从海城离开，回到金泉德市的家。孙瑜最后累的睡着了，醒来之后，已经是白天了。
　　孙瑜睡醒之后，稍微有了点力气，去洗了个澡，换上了金若溪的衣服。金若溪的身材有些肿，所以纤瘦的孙瑜穿起来格外地骨感。看来金泉还真是不嫌弃她，带着这么脏兮兮的她直接回了妹妹家，还让她睡她妹妹的床，穿他妹妹的衣服。
　　但是，在他心里，自己又是什么呢，仅仅是学生，还是半个妹妹？
　　金泉看到孙瑜从房间出来之后，便从厨房里端出了两人份的早餐——稀饭和包子，油条和鸡蛋，招呼她赶紧趁热吃。
　　“若溪的衣服你穿起来好像有点大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看的。”金泉微笑道。
　　孙瑜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吃到有人为自己准备的热气腾腾的早饭，没有忍住，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一边喝着稀饭，一边淌着泪。
　　随后，她红着眼睛，抬起头看着金泉，呜咽道：“老师，我可以抱着你吗，现在？”但是说完就后悔了——自己现在哪有资格啊！于是便再次耷拉下脑袋，开始抱歉。
　　但是金泉没有给她机会，而是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扯了张凳子坐下，将孙瑜整个人埋进了自己的胸膛。
　　“当然可以。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里，只要你想，当然可以了。”
　　孙瑜沉溺在金泉的怀抱中，一瞬间恍惚了。她开始幻想：也许，在他心里，自己或许还占着更重要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