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曲》正在读取中

1、氧化

　　论在异地碰到熟人的概率是多少？大街上与陌生人的萍水相逢的概率是千万分之一，并以后再也不会见面——碰到熟人的概率更少。

　　叶西洲来到区市，极力将分子的“1”减小，减小。

　　西洲咬着牙低下头，眼睛盯着酱油汤上漂浮的油花。迅速地抬起头，目光一瞟，看到那个身影还安安稳稳地坐着，天杀的！西洲的指甲嵌入了他的肉中。

　　十分钟前，雪肆虐地下，叶西洲懒得做饭，下班路上就直接转入这家常来的店。轻车熟路地坐在墙角，无神地望着门外招摇的雪。

　　忽地，门“吱拉”一下推开，寒风中进来一个雪人，叶西洲的瞳孔突然放大——

　　——“西洲！西洲！”男生在雪里哭的很开心，眼睛眨巴，雪花攀上了他的头发，洁白的。叶西洲白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像个傻傻的哈士奇。“别苦着个脸啦，真是。”男生拍拍他的头，揉了一两下，叶西洲仔细地看了看男生的眼睛，略长的睫毛后面，是旋转着的星星，他笑了。

　　——叶西洲回过神来，南枫啊南枫，你到现在还不肯放过我……

　　他低下头，用筷子去拨盖在面上的肉皮，浸到汤里，反过来，再浸到汤里。烦躁。

　　他不敢抬头，分了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他，也不想见，他本以为时间一长，叶西洲，这个优秀的人，可以高昂着脑袋，用一种轻蔑的笑，如针般去刺他的脑、身子还有心脏——他本来也想这么做，可直到他看到了跟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手被南枫紧紧地握着，像是被呵护起来的一颗宝石，和南枫戴着一样的围巾，同样的步伐，就连脸上也同样被冻得通红。

　　呵，真是对佳人。

　　叶西洲低着头，耳朵却异常灵敏。“两碗牛肉面”，呵，情侣套餐。

　　“一碗不放香菜”……

　　于是南枫就天降般坐到了叶西洲前两桌。叶西洲尽量拖延自己吃面的速度，可牛肉面不再冒热气了，那对璧人的牛肉面才上桌。

　　“不是有一碗不放香菜吗？”女孩的声音有点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马上给你换。”

　　“不用了，”是南枫的声音，有些沙哑。

　　叶西洲打了个激灵，竖起了耳朵，“我可以吃”。

　　“唔？你不是讨厌香菜吗？”南枫没有回答。

　　叶西洲心里翻腾起来——不是他讨厌，而是我不吃。“不准放！不准放！”“呃，可这是我的份诶！”“不管啦！人家汪曾祺也不吃！跟人家学学！”“行吧……”“你好像很不情愿？我跟你说，南枫，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一天，就不准你吃……”

　　“那，我就，永远，永远不吃香菜。”“好啦，不要随便撩我……”“你瞧瞧你，又炸毛了……”

　　你做到了不吃香菜，可你却没有做到与你共餐的人是我。你这个骗子。叶西洲终于体会到想吃醋却没有资格的感受，他觉得，南枫很像《雷雨》里的周朴园，尽管，他为侍萍保持着关窗的习惯，尽管他因叶西洲过去残存的回忆而刻意回避了香菜——

　　但周朴园还是周朴园。假得很。

　　　现在叶西洲陷入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他已经扫荡了碗里的每一根面条，每一片菜叶，还把榨菜末给拈遍了。南枫这对“狗”情侣还在前面不动如山，时不时南枫还装疯卖傻逗女孩开心。笑声便从他们身上迸溅出来，在地上弹跳，直到钻进叶西洲的耳朵，像虫子般啃噬他的耳膜。

　　为了净化他的世界，叶西洲彻底放飞了自我。他戴上毛绒帽子，裹上围巾，遮上口罩。尽管他觉得像套着垃圾袋的八爪章鱼，但为了避免某个尴尬的会面，他果断出卖了灵魂。

　　冷静，叶西洲，冷静。他叮嘱自己。现在只需找好时机，迈开他的大长腿，很快就能离开这个大型虐狗现场。

　　呃，等等，要不，偷拍一张南枫的照片吧？
　　靠，叶西洲，你有点尊严行不行，有脸不？他暗骂自己。
　　嗯，说的不错，于是叶西洲拿出手机，飞快地偷拍了一张。——他本来就不要脸。
　　真帅！——他觉得自己真像个舔狗。

　　在叶西洲他调整状态从一个逗比变成高冷男生时，南枫起身去往调料台，夹些小菜。好机会！叶西洲立刻站起来，快步向门口走去，一切都按计划行事，虽然他奇葩的造型感受到了柜台服务员狐疑的眼光，但没事，计划没有被打乱，他只要走出门口，只要——

　　“大叔！您水杯忘拿了！”女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大，大，大，大叔？？？不，不能理她，水杯可以第二天拿，一切按照计划，按照计划。叶西洲满脸黑线。

　　“大！叔！您！水！……”我靠！这声音甚至高过外面的风声，引起了餐厅其他人的注意。叶西洲似乎感受到十几对目光在盯着他。

　　这真的是个女生吗？南枫，你每天这样耳朵不会聋吗？

　　没辙了，叶西洲那完美的计划或者是他自认为完美的计划碎了一地。他一脸阴沉地回去拿水杯的时候，还在考虑自己现在像不像个衣着朴实的猥琐大叔。

　　抓起杯子，转过头，不让那对情侣看到脸，即使是一双眼睛也不行，快点走，快点走。“大叔，您可得谢谢这位漂亮的妹妹，”营业员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现在好心人不多了！”

　　卧槽，大叔你妹啊大叔，叶西洲心里想剁了这个营业员。

　　让我这个前男友和现女友道谢？你咋不上天呢？

　　不行，为了控制局面，他立刻掉头，去一下句“谢谢”，结果因为紧张声音根本没控制好，想得非常怪异，更糟的是，他的眼神和南枫对上了。

　　对，上，了。尽管他的身体继续走，但他真的希望那个对视能再久一点。南枫的眼睛有好多星星，好多星座落入了叶西洲的眼睛。

　　一眼万年。

　　忘了吧，南枫内心的星辰大海是围绕着那个女生的，叶西洲尽量冰封住自己的心，再一次，没错，再一次走到门口时，这次响起的不再是服务员的声音，而是南枫的笑声。

　　叶西洲用0.01秒的时间掉头，结果发现南枫用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恰好指着叶西洲，笑岔了气。

　　“哈哈哈哈，我去，笑死我了，他，他，他，他越来越逗比了，哈哈哈哈……黑色大苍蝇。”

　　叶西洲：？？？？有这么好笑吗？他身子僵住了。你没。你全家都是黑色大苍蝇！叶西洲脑袋里回荡着大苍蝇与“哈哈哈”的魔性鬼畜，不行，他实在忍受不下去了，这样实在是太窝囊了。

　　他要主动出击。

　　叶西洲扯掉围巾，摘下帽子。
　　我不想再回避了。

　　叶西洲褪下他那垃圾袋般的大衣。
　　我等了你那么久。

　　叶西洲理理头发，整了整帽子。
　　我要以最好的姿态来面对你。

　　叶西洲长吁一口气。
　　三，二，一，转身。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