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糖》妙戈

2、一话梅糖

　　苏妙面露一丝尴尬，“姚老师，也是关心你……”提到姚雯，苏妙刻意不喊表姐，而是称呼“姚老师”，果然，一向崇尚尊敬师长的苏唐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有小姚在，这一年多我们小娴得了她很多照顾。妙妙，改天你替我谢谢她。”说罢，又板着脸，转头向苏娴，“小娴，小姚虽说是妙妙的表姐，可也是你半个老师，你……”

　　苏娴淡淡道：“过两天上学，我会带上苏家的点心亲自去谢谢姚老师。”

　　苏爸本来以为女儿会翻个白眼，不屑地径自上楼去，正打算苦口婆心教育一番，没想到女儿这回如此有觉悟。难道说是自己平时的谆谆教诲起作用了？想到这里，苏唐不由在心里得意起来。

　　苏妙特意提了姚雯，知道苏娴很不喜欢她，还以为会当面怼出来，然后被大伯批评教育一番。到时候父女俩弄得不欢而散，苏娴也会给斯琛哥哥留下不好的印象。没想到她竟然没有上套，反而说要带着点心去谢谢姚雯，鬼才信呢！

　　如果苏娴刚才的话让苏妙很憋屈，接下来的话，就更让她来气了。

　　“妙妙来看我，我很感动，不如今晚就留在我家陪我一起睡吧。”

　　苏唐也十分赞同，“是啊是啊，听说台风还没完全走，又到晚上了，妙妙就不要走了。”

　　苏妙气得鼻子都要歪了，谁要留下来跟苏娴住？就她那冷冰冰的样子，一晚上话都说不上几句。她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再说了，来的路上，自己都跟斯琛哥哥说好了，从苏娴家出来，斯琛哥哥就带她一起去看当下临港市最火的脱口秀节目——TA说。尤其是有颜秉希的场次，简直一票难求，就这还是自己托了好大的人情才弄到的。晚上陪苏娴这个冰块说话，岂不是错过了斯琛哥哥和颜秉希两大帅哥？

　　“没关系，我……我就不留下来了吧。我看姐姐好像脸色不大好，大伯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活泼，话也多，要是打扰到姐姐就不好了。伯母和凡凡也喜欢安静。”

　　“这话倒是不错。你伯母最喜欢安静，不喜欢聒噪。吵着小娴和凡凡不要紧，吵着你伯母就不好了。”苏唐边说边点头。

　　苏妙就差被气得冒烟了，今天大伯和苏娴父女，是不是串通好了来气她？谁聒噪了？谁吵人了？家里的人谁不夸她甜美可人、活泼伶俐？刚刚她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了找个借口，客气一下而已！

　　苏娴笑笑，“哦，我明白了。妙妙是和斯琛哥一起来的，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待会儿是要去约会吧？”

　　苏妙和赵斯琛都一愣，赵斯琛脸上有些尴尬，在来的路上，苏妙的确是邀请他待会儿一起去看TA说，而且今晚有颜秉希出场。在一众脱口秀常驻嘉宾中，属他言辞最风趣犀利，善于对时事结合生活点评，观点新颖、三观正。不仅如此，颜值还高，学历也不低。很快就收获了一大票男粉女粉，在微博上的人气直逼当红流量小生。

　　自己也是冲着他去的，也没想到那么多。可从苏娴嘴里说出来，怎么感觉变了另一层意思？

　　果然，苏父和苏母都惊讶而又好奇地打量着苏妙和赵斯琛。

　　“才不是……”苏妙矢口否认。

　　苏娴淡淡弯了弯嘴角，“都大一了，还害什么羞？从小到大，你都喜欢跟在我和斯琛哥身后，他到哪，你就到哪，你的心意姐姐都看在眼里。虽然米琪的实际管控人是我爸爸，三叔只是有其中一小部分干股，自己经营的公司今年亏损了一半，刚向米琪母公司借了钱发员工年终奖。不过明面上还是临港市有头有脸的人家。再说了，你长得这样好看，性格又讨喜，赵叔叔、阿姨一定不会因为物质方面不同意的。”

　　一段话狙了两个人，噎得苏妙和赵斯琛都说不出话来。赵斯琛确有私心，的确是父母让自己多接近苏娴的，让他务必将苏娴追到手。可苏妙对赵斯琛的这份心思，却是从来不曾点破，更别提当着赵斯琛和这么多人的面了。这下苏妙真快哭了。

　　苏唐木板似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些惊讶的表情，“原来妙妙喜欢小琛啊？”

　　苏妙红了眼圈，委屈地揉了揉眼睛，小声说，“没有啊大伯，您别听姐姐乱讲。姐姐，我从来都是你的小跟班啊，因为看你喜欢跟斯琛哥哥说话，我才也跟着他。”

　　苏娴在心里笑笑，不错，对方辩友终于开始反击，向我方抛出了一个反问题。

　　“哦，原来是这样，那看来姚老师也只是猜测。”

　　苏妙一听是姚雯说的，忙心虚地问：“是她跟你说的？她跟你说什么了？”要知道自己的这个小秘密，只告诉过姚雯。

　　“没说什么呀，算了，既然你都否认了，我也就不相信了。”

　　苏娴越是遮掩，苏妙越是确信了自己心中猜想：姚雯出卖了她，将她的小心思透露了出去。苏妙在心中懊悔，嘴巴不严的人对谁都不严。自己也是利用了姚雯好八卦的性格，经常有意无意在她面前说些苏娴不好的事情，姚雯也就会跟班级里处得好的班长、几个委员之类的八卦一下，久而久之，苏娴在班里也就越来越不受欢迎了。

　　自己怎么会忘了这点。她既然可以传苏娴的话，自然也会泄露她的秘密，

　　想到这里，苏妙就气得都不想多逗留，恨不得立马就冲到姚雯面前，向她质问个清楚。

　　苏娴见差不多了，便也不再逗苏妙，只懒洋洋地道：“爸，既然妙妙不愿意留在咱家陪我说说话，那就算了呗。今天天气也不好，斯琛哥早点送三婶和妙妙回家吧。”

　　“嗯。”苏唐板着脸在旁边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原本自己看好的小赵，跟自己女儿不是很搭，倒的确跟侄女像一对似的。“那就早点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姚静的脸都快绿了，却也只得挤出一丝笑容，“那小娴你注意休息，大哥大嫂我和妙妙就先走了。”

　　“苏叔叔、阿姨，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们。”赵斯琛礼貌地道别。

　　从苏家出来，苏妙连忙向赵斯琛乖巧地示好，生怕刚刚在苏家，因为苏娴的话，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要知道，男人都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一旦让赵斯琛提前知道了自己喜欢他的心思，那么自己就会陷入深深的被动；要和他若即若离，让他主动来追自己。

　　“斯琛哥哥，刚刚堂姐说的都是……”

　　赵斯琛深吸了一口冷气，打断了她，“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恐怕是你表姐误会了，我和你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如兄妹。其实刚刚我也在想，咱们都大了，你也是大学生了，以后也要谈男朋友。我们俩常走得这么近，的确容易让人产生误会。要不今后还是保持距离吧。”

　　“我……”苏妙差点当场留下眼泪，什么叫“亲如兄妹”？她要的可不是这个结果。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姚静一把拉住手，瞪了她一眼。苏妙只得闭了嘴。姚静在心里叹气，自己这个女儿，到底还是太天真了。原还以为老大家那个丫头是个蠢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缠了？

　　看来回去后，自己还得再嘱咐妙妙一番。让她留心点苏娴。

　　苏妙和赵斯琛离开后，苏娴直觉得家里的空气都清新了。

　　“马上吃晚饭喽！”崔书琴从厨房里出来，热情地吆喝道。这个家里，苏唐是老古板，苏娴是冰山美人，苏凡的高智商面瘫少年，只有崔书琴是唯一爱笑的人。这么多年，也是难为她了。

　　“崔姨，我饿了，想喝皮蛋瘦肉粥。”苏娴的主动开口，还是让崔书琴吃了一惊。印象中苏娴是那种即使饿到眼冒金星，也不会像别的小姑娘一样楚楚可怜地望着你、期待一份好吃的，又或者欢呼雀跃地围绕你，兴致勃勃地与你讨论食物的色香味。就像武侠小说里的小龙女，美则美矣，就是太高冷了。即便饿死了，也顶多自己弄点蜂蜜喝喝，既不会主动求助人去做，也不会嚷嚷着喊饿。

　　知道饿了好啊！人知道喊饿，是对生活充满热爱的一种表现。崔书琴乐呵呵地走近了些，“好好，我去给你弄去。除了粥呢，还想吃点别的什么？我给你弄点葱花卷吧，蒸得软和些，再配点小咸菜、鸭蛋、萝卜丝。”

　　苏娴想了想，点点头，“都好。”

　　崔书琴松了一口气，虽然苏娴的脸上看不出喜忧，不过眼神是不会骗人的。从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对那个事应当是翻篇了。

　　翻篇了就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在大学找？本来数量就不多，何况质量还不好。崔书琴对那个让情窦初开的苏娴表白失败的什么“男神”，可没有一点好感。也是奇了怪了，苏小姐从小到大都不善言辞，更不善表达感情，怎么这一次偏偏做了很多小女生都不大敢做的事情——主动向男生告白呢？

　　崔书琴摇摇头，叹了口气，准备下楼去做饭。正要转身呢，就听见苏娴淡淡地对她说了一声，“谢谢崔姨。”

　　崔书琴愣了愣，惊讶地望着苏娴。这屋里除了她没别人了，话的确是苏娴说的。崔书琴仔细盯着苏娴的脸，竟然惊悚地发现那万年一条直线的嘴，在偏离直线、上扬？

　　“崔姨，你做的饭菜很好吃，我很喜欢。”

　　崔书琴怔怔的，一双美丽的眼眸关切地看着苏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多想走过去抱一抱她，摸摸她的头。只可惜小时候就不习惯这样做，现在长大了，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都快高出半头，更手足无措了。

　　“崔姨，我来帮吧。”

　　崔书琴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苏娴竟然也走进了厨房。

　　“啊，不用，不用……”崔书琴一下子慌张了起来，不知道该对苏娴说些什么。

　　苏娴不由分说，接过了崔书琴手中的汤碗，“您这双手十指纤纤，又长又细保养得又好，多好看！天生就是用来弹琴的，这些小事儿往后我来帮你分担。”

　　“哦。”崔书琴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冷不丁听到苏娴的夸赞，还真有些不适应。虽然当初苏唐也是因为她这双弹钢琴的手而对她入了迷，执意要娶她进门，可那时的老爷子是强烈反对过的。理由就是，这样一双弹琴的手，怎么可能愿意去做烘焙？

　　这么多年过去了，钢琴也很少弹了。她反倒洗手做羹汤，全心全意地做了苏家一家的厨娘。

　　崔书琴赶忙向苏唐凑过来，又惊又疑，“孩子别是着了什么魔道了吧？怎么一下子话便这么多？需不需要找人给看看？我在乡下老家认识一个懂这一行的……”

　　苏唐淡淡地弯了弯嘴角，“可能懂事了。”

　　最后一个上饭桌的人是苏凡，苏娴的亲弟弟。

　　上一世，从苏凡出生开始，苏娴就和他不对付。苏凡比苏娴小十岁，今年刚上初中。姐弟俩之间除了年龄这个代沟以外，还有一些与生俱来的“仇”。苏娴这一代的孩子，家里几乎人人都是只有一个。没有苏凡之前，苏娴是当之无愧的小公主。尽管苏凡出生后，苏娴也依旧是家里的小公主、大女王，可在上一世的苏娴看来，与苏凡对她好不好、会不会威胁到她的家庭地位无关。

　　在崔书琴肚子微微隆起之后，三婶便笑眯眯地凑到小苏娴身边，“妈妈要生小弟弟喽，囡囡高不高兴？”

　　苏娴一脸漠然，让热脸贴过来的三婶姚静有些没趣。不过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她也习惯了。继续和颜悦色地逗她。“你看看你，小脸绷得跟什么似的，连笑都不笑一个。等你弟弟出生，你爸妈就不要你了。他们都去喜欢弟弟了，我看你怎么办。”

　　“妙妙也是女孩。”小苏娴脱口而出。姚静愣了愣，发现这个小丫头根本不好糊弄，还以为光听到这句话就会嚎啕大哭去闹崔书琴呢。

　　“可我们妙妙有哥哥呀。”堂妹苏妙和堂弟苏懋是孪生兄妹，也是三婶姚静得意洋洋的资本。姚静接着说，“其实也不怪你妈妈想要生，毕竟你爸爸这么大个家业，总要有个男孩来继承。你学习成绩再好，也只是个女孩子。”

　　一句话挑拨了两个人，不，是三个人，还有那个未出生的小孩。诸如此类的话，在苏凡出生前后，苏娴听到了很多次。不止三婶一个人说过，还有苏家的一些其他亲戚。导致她从小对苏凡就不喜欢，对父亲和继母也有了隔阂。

　　直到上一世米琪破产，苏唐病倒、赵家此时来势汹汹过来退婚，她这个已经整十八岁，长成一米八五大个的小兄弟，二话不说一拳将赵斯琛打倒在地。在苏娴焦头烂额、整天昏沉的那段时光里，是这个还在上高中的小子，每天悄悄地跟着她，怕她想不开。

　　有一次，刚从公司跟那些趁火打劫的元老争执完，苏娴疲惫不堪，气得胃疼，从公司回家。快到家门口时，又看到了悄悄跟着自己的苏凡。苏娴将所有的气都撒到了苏凡身上，“你老跟着我干什么跟屁虫？你别以为爸爸走了，我就会尽义务养你。滚远点！”

　　苏凡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回家默默地给她做了暖胃的粥。

　　“姐姐，我不要你养我，妈妈说我们是一家人，我是男孩子我有盔甲，谁欺负你我就去揍谁。”
　　最后苏凡因为和赵家的又一次冲突，被赵家构陷。

　　仔细想想，并没有因为苏凡的出生，而让父亲继母就对自己有了偏见。相反苏唐格外器重自己这个长女，不但将手艺传给了她，在她毕业后就让她接管企业。

　　苏娴舀了一勺眼前热气腾腾的粥，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苏凡。他现在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眉眼跟妈妈长得很像，好像有水雾一样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典型的南方男孩长相。忽然心生惭愧，上一世的自己并没有做好一个姐姐，却让比她小这么多的苏凡做了很多照顾她的事。

　　“妙妙姐说她刚刚来了，妈你怎么不叫我？”苏凡带着几分责怪的语气。他刚刚在楼上听音乐，收到苏妙发来的信息，才知道三婶和堂姐来了。从小到大，亲姐苏娴对他视而不见，相反三堂叔家的苏妙，对他温柔有加，总是鼓励与赞许，还给他买各种好吃好玩的。

　　崔书琴一怔，的确是她故意不告诉苏凡苏妙她们来的。她一直想让苏娴和凡凡姐弟俩关系改善，可是一来小娴性子孤傲，不肯低头；二来有一个苏妙，凡凡同她关系亲昵，就更加不愿意跟自己亲姐姐交好。每回苏娴见了不免也来气，所以便也没有叫苏凡。

　　于是她便随口敷衍道：“你不是说你写作业了嘛！你妙妙姐常来，又不是过两天见不到了。”
　　崔书琴心细如尘，看着苏娴一勺粥送到嘴边，久久不喝下去，关切地问：“怎么不喝？”

　　苏娴回过神来，忙道：“哦，嘴里苦。”

　　对面的苏凡怔了下，看了眼苏娴，继续低下头去默不作声吃饭。

　　吃完饭，苏娴准备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回学校去。虽然大四了，学校的课已经所剩无几，很多学生都已经着手找工作签意向协议。可期末还有最后两门考试要考，课少也还是要去上的。

　　放在以前，苏娴压根就不想跟宿舍的人待在一起。可经历了上一世，在社会上走了一圈，在商场里浮沉了那么些年，她才发觉，校园真是相对最纯净的地方。就连那些宿舍间的小猫腻、小心思，再放到社会上和同事、竞争者、合作伙伴等比一比，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堪称短暂的美好时光。

　　跟苏唐夫妇道了晚安，苏娴便回了楼上。正要拧房间的门，忽然发现门把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袋子。苏娴好奇地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大把糖果。一看就是临时凑的，有棒棒糖、巧克力、大白兔，竟然还有几颗不知谁出礼拿回来印有“百年好合”的喜糖。

　　苏娴皱皱眉，她是从来都不爱吃糖果的。不是不喜欢吃，而是那种甜甜的味道，总会让她感觉到别扭，似乎和自己不是一个画风。那时奶奶偏爱苏妙，老爸则对她格外严格，别的小朋友摔倒了能得到安慰的糖果、考一百分了，能得到奖励的糖果，只有她，得到的是“站起来”和“不许骄傲”。

　　她从极度地渴望糖果，变成再也不想吃糖果。

　　苏唐还在楼下，崔姨在厨房收拾碗筷，苏娴不由看向身后紧闭着的那扇苏凡的房门，想起刚刚在饭桌上，崔书琴问她怎么不吃，她随口编了个理由说“嘴里苦”。望着那一大把糖，苏娴的心中涌上一股暖意，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

　　有人默默关怀这种感觉真幸福。她剥了一块糖果放到嘴里，浓郁的奶香入口即化，留下包裹着的巧克力心，甜而不腻。这是一块太妃糖，特别熟悉的味道。

　　小娴忙翻看手中差点扔掉的糖纸，发现玻璃纸上印着的是“米琪”的标志。她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苏家米琪甜品旗下的糖果。小时候爷爷还在世时，只有他会拿这种糖果来哄原主。每次吃完苏娴的心情都会特别好。她也就只当了这么一小段时间的小公主。

　　她将糖纸熟练地铺平，用笔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折成一只千纸鹤，轻轻地塞到对面房间门缝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