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情书》李潇媞

2、秘密的房子

　　十二月的南京天气有些阴冷，午后刚下过场雨夹雪，地上一片湿意，清洁工把掉落的梧桐树枯叶扫到了路边堆成一堆儿，路上很安静几乎看不见行人，只有两边停放的车辆让人感觉还有些生活气。

　　司机小何把冰凉的手使劲搓了几下，探头往车窗外看了看，嘴上抱怨道：“这鬼天气居然还要出来散步，老头老太太也不怕摔了。”

　　真是麻烦，要散步就在大院里走走就是了，还非要跑这么远来玩儿浪漫，小何心想。

　　他是知道这老两口儿的，干休所大院里有名的恩爱夫妻，刘副参谋长夫妇。

　　他们老两口常年来这片区域散步，据说还去喝咖啡，而且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洋气的很，真是一点也不符合人们心中老革命的形象。

　　打开车窗把手伸向窗外，好像又有小水点飘落，怎么办，这要是把老头老太太淋湿了或是在路上滑倒摔了，那他可是要挨批的啊！

　　探出头来使劲张望，依旧没有发现老两口身影的他颓废的趴在方向盘上，哀叹自己今天怎么这般的命苦。

　　窗外响起滴答声，雨夹着小雪粒又下起来了，打开雨刷，玻璃上的水迹被抹去，露出了一对儿互相搀扶着缓慢走来的身影。

　　浪漫洋气的老夫妇终于回来了，小何双手一合感谢苍天对他的怜悯。

　　头戴礼帽，一身黑呢子大衣的刘爷爷祖籍河北，虽然老来拄上了拐棍，可看着依旧身材高大，把挽着他手臂的赵奶奶衬得格外娇小。

　　赵奶奶是上海人，在穿着打扮上向来讲究，满头银发烫了精致的小卷，听说年轻时也是部队里有名的江南美女。

　　俩人黏黏糊糊恩恩爱爱了一辈子，干休所里的人都说，就从没见过刘爷爷对赵奶奶发过脾气。

　　小何匆匆过去把他们接上车，在回大院的路上刘爷爷看起来一直心事重重，赵奶奶在旁安慰着他：“别想了，这次没有，可能下次就有了呢。你要有信心才是。”

　　“我都这把年纪了，有信心!有信心！从年轻等到现在了，怕是等我躺在床上动不了了，也还是没有。”说着刘爷爷把脸转向窗外不打算再接受老伴的劝慰了。

　　小何心里纳闷，这老爷子平时跟老太太可是大院里公认的恩爱夫妻，周围的老干部和工作人员不知被他俩按头喂了多少狗粮，今天怎么隐隐有闹别扭的架势啊！

　　傍晚，军区干休所大院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里，刘爷爷晚饭只吃了几口便回了书房。

　　保姆陈锦看着心急便问赵奶奶：“阿姨怎么回事？叔叔是不是不舒服啊？”

　　赵奶奶望着书房紧闭的大门，让陈锦去把饭菜留一些等刘爷爷饿了再吃。

　　晚上九点赵奶奶看了会儿书，发现老伴还没回房睡，走进书房，见他正拿着个相框发呆。

　　“老刘这么晚了还不睡啊？”赵奶奶拿了件外衣给他披上。

　　放下相框刘爷爷叹了口气：“我哪里睡得着啊！你说自从解放后回到南京军区，我就一直去那栋房子看看，可就是再也没有信了。以前顾叔叔在的时候爱惜那房子，维护的也好，等交到咱们手里，你我都不能过去住，这一空就是二十多年都破败了，我想着趁咱们都还走得动得把那房子好好维护一下，要不我就是走了也不放心。”

　　“说什么走不走地，你想去见马克思，他老人家还不想见你呢！”赵奶奶边说边轻轻拍着老伴的背。

　　“唉~今年我都八十五了，得未雨绸缪啦。把房子修缮一番，以后不论是留给老二还是老三都让他们接着等信。”

　　“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时不时的写信放在哪里，可一封回信也没有。你说会不会那人也已经·····”赵奶奶忍不住对老伴说。

　　自从夫妻俩坦诚彼此的秘密后，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她佩服丈夫的执着，但有时也会质疑这样离奇的信是否真的存在，毕竟她从没见过。

　　刘爷爷看着桌上的相框有些委屈的道：“它是存在的！我就是想再收到一封信！除了房子就是那些来信跟父亲有关了，却都让周老财那家伙霸占着。”

　　相框中是一张黑白发黄的老照片，还能看出照片上四个身着上世纪初学生装的年轻人，勾肩搭背笑得那样灿烂。

　　赵奶奶见他这样好笑道“你怎么跟小孩似的，你和老周两个人加起来快200岁了，还和他计较。那可是他亲生父亲的遗物，拿着也是无可厚非的。”

　　是啊！她怎么忘了还有老周呢！老周拿着之前的那些信，可以证明信是真实存在的，要是他能分一些给老伴就好了，但自从顾叔叔死后，他们就失去了联系。

　　老刘认为他是故意躲着我们，可自己却觉得就算他俩再讨厌彼此，老周也不会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的，毕竟他们俩是“兄弟”啊！

　　“哼~他周老财有父亲所有的遗物，我什么都没有，就只想要那些信，他却全都占为己有，一封都不肯分给我。明明那本是我和父亲之间的秘密。”刘爷爷愤愤不平。

　　“唉~老周这是心里不痛快，故意气你，谁让比起他这个亲生儿子来，你这个养子更像父亲亲生的 ”赵奶奶感叹道。

　　想到失去联系多年的兄弟，刘爷爷看着手中的老照片也有些恍惚，他和周老财虽不是亲兄弟却有着亲兄弟般的缘分。

　　可从小两人就互看不顺眼，他知道周老财是恨他抢走了他的父亲。

　　其实如果不是在那个纷乱的年代，不是那场惨烈的战争，没有父辈之间的恩怨，他们俩真的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

　　刘爷爷放下手中的相框：“还是先修房子。周老财那家伙肯定还好好的为祸人间呢，托人慢慢找吧。”

　　“那房子怎么修？让老二来管这事儿？”赵奶奶问。

　　那可是栋1930年建的小洋楼，比她的年纪都大，若不是归还给顾叔叔，成了私人财产，现在那小洋楼说不定就得列入国家文化遗产，被当成文物保护了。

　　虽然曾经前前后后重修过三次，可现在看着依然是老旧破败。

　　“不~不行，要是让老二媳妇知道了，这房子就得成他们王家的了。不行！”刘爷爷坚决反对。

　　“那怎么办？老三又不在南京。”老太太深知自己二儿媳妇王惠的德性，也果断放弃了找二儿子帮忙的念头。

　　他们本来有三个孩子，一女两男，大女儿没了，如今就只剩两个儿子。

　　老二刘允祁一家就在南京离得近，可老二媳妇儿自私霸道，只想着娘家。

　　老三倒是孝顺但又不在南京工作，也指望不上。

　　“咱们自己找人修，我就不信！我刘智达杀得了鬼子打得了反动派，修个房子还能难倒我了！”刘爷爷一拍桌子喊道。

　　“哎呦~大晚上的，你小声点。这么大年纪了还自己修房子，你这身体可怎么受得了啊！”赵奶奶心急道。

　　“听我的。你明天去给老三打电话，就说家里的浴室旧了我想重新装修一下，叫他找人帮忙介绍个装修队。到时候咱们再自己跟装修队联系，活儿让他们干咱们就负责监工！”

　　“这样行吗？”赵奶奶还是不太放心。“唉~这房子瞒了这么多年，你怕老二媳妇儿知道了闹腾，不肯告诉老二，我理解，可你连老三也瞒着，有必要吗？将来还不是得留给他们。”

　　刘爷爷叹了口气：“唉~再等等吧。当务之急是先把房子维修好，再考虑它的归属吧。”

　　赵奶奶突然说：“要是晓芸在家就好了。”

　　“别去打扰她，她才刚实习，忙工作要紧。”刘爷爷也想孙女，可是孙女前段时间刚兴冲冲的来电话，说在北京找到实习的工作了，为了孙女的前程他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叫她回来的。

　　想到一手带大的孙女独自在北京工作，赵奶奶便埋怨起老伴来：“当初她一毕业我就说让她回南京工作，你却说要尊重她自己的选择，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晓芸自己过的怎么样？”

　　“孩子长大了就应该学会独当一面，晓芸的性格你我还不知道嘛！她既然想在北京工作，咱们就得好好支持她。”刘爷爷握住老伴的手劝说着。

　　老两口其实心里都明白，除了他们还有谁能真正心疼晓芸呢！难道指望晓芸那对儿不负责任的父母吗？

　　赵奶奶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过老伴手里的相框，放回到桌角：“算了，别想啦~我明天就给老三打电话。咱们自己修房子，你可更得保重身体，不能再别胡思乱想了。快休息吧。”说罢扶起老伴，回卧室去了。

　　夜深人静时刘爷爷做了个梦，梦里他又回到那栋小洋楼，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大落地钟响起八下，时间到！他急匆匆的跑下楼，木制的楼梯被他踩得砰砰响，耳边仿佛还能听到田妈妈和邻居家佣人聊天的声音。他冲出大门，从院门边信箱里取出一封信，信上写着“周则铭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