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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白净的独白(上) ...

  •   家变那一年,我十五岁。

      爹爹躺在病榻上,拉着我的手,细细交待与水家有门亲事。爹爹咳嗽不止,直到盯着我在他床起誓,莫作背信弃义之人,他才作罢。当年我不懂,明白为何爹爹咬着‘背信弃义’四个字满眼悲痛。

      小双还小,才十年,缩在床边泪如雨下。我俩守着爹爹,一守便是半夜。娘回来时,小双已经累极,居然靠在床头睡了过去。娘摸了一把泪,爹爹骤然睁开眼,黑亮有神。娘跟我说:“净儿,要好好照顾妹妹,爹娘对不起你们兄妹俩。”我似懂非懂,却已知家里出了事。

      小双脸上泪痕未干,小手紧紧地抓着被子,她亦是不安的啊。我点了点头,娘这才摸摸我的头,欣慰道:“好孩子!”

      那天晚上,娘把我和小双交给了一个叫九陌的中年男人,他带着我们连夜找到水伯伯。当晚,梧桐县灯火通明,满城的官兵叫叫嚷嚷。

      从那以后,我便知肩负重任,男儿有泪不轻弹,白家总有一天会回来。
      在水府的日子并不好过,水伯伯儿女一双,水乐为长子,水色为千金。因为爹爹逼下的誓言,我好奇的多看了水色两眼。她并不出众,却很安静,见我看便冲我一笑,出于礼貌我点了点头,算是见礼。早就听闻水色很刁钻,只是不曾想过她也有恬静的时候。

      在水府里沉静了一年,时常会在院子里与水色不期然而遇。她仍旧是对着我笑笑,然后会对着藏在我身后的小双说:“小双,我们去玩吧。”

      每回见到小双期待又怕生的样子,总忍不住心酸。开头的几个月,小双都会在半夜突然惊醒,抱着我的脖子,问我要爹娘。回回哄着哄着便也跟着她红了眼,等到小双终于可以一觉天亮时,她也就便得怯怯弱弱。

      忘记了到底过了多久,当水伯伯问我想不想学经商时,我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就这样不知不觉又过了两年,刚开始相安无事,可是有一天小双悄悄地拉住我的袖子问,可不可不要住这里。我当她是又想爹娘了,便轻言细语哄了几句。

      谁想事过不久,白天跟着水伯伯外出学习经商之计,晚上回来却发现小双伤痕累累。错愕与怒火交加,这才知她竟日日被水家兄妹欺负,小双扑到我怀里啜泣地说——哥哥,小双不怕被人欺负,却害怕哥哥被人瞧不起!”

      细细一问才知道,水色不知何时得知与我有婚约,不依也就罢了,还出言不逊。小双也就顶了她两句,便被水乐推倒在地。新伤旧伤,竟然全身是伤。小双到底吃了多少苦。

      “哥哥,我今日还救了一个人。”小双说得小心翼翼。我顺着她的视线,这才发现,床上躺了一个人。“他叫长安,水小姐逼着他下河抓鱼又不让上岸。所以……”

      水色何时变得这么心毒!原来刁钻是本性,恬静只是表面而已。

      那天以为,我便等待时机,准备搬离白府。水伯伯对我很信任,许多事情都放手交给我去办。生意之便,我在万花楼里认了伶娘,当她知道我叫白净时,整个人慌作一团。这才知,她竟是九陌的妻子,可惜的是,我却不知九陌到底在哪里。

      搬出水府所住的院落便是伶娘一手安排的。我在心里由衷在感谢他们夫妻俩。小双不再受人欺负,我便安心在外。那个被小双救回了小命的长安后来一直跟着我,若是要出远门,有他在家照看,我也就加更心无旁骛了。

      很快的,我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意。
      一晃就是五年,五年的时间候可以改变很多。

      ——水家少年进了赌坊,渐渐变得嗜赌如命;
      ——水家水色口恶心狠,府上鸡犬不宁;
      ——水家商场落套,亏空无数。

      我是在听闻第三个消息后,找上水老爷的。当年承蒙收留,没有他哪里我们兄妹俩。可是水伯伯却对生意之事只字不提,开口却是让我娶了水色。

      我犹豫了。当年小双身上伤痕还在眼前,叫我如何能够娶她回来!
      这是小双最后一次在我面身掉眼泪,她哭着提醒我,七年前在爹爹病榻边所立的誓言。她本年幼,却记得比我还要深刻。

      娶就娶了吧。至于小双,水色若胆敢再来欺负,我也只好对不住水伯伯了。
      花鼓齐响,满屋的红妆,仅管一身红袍,但他人眼中的喜气于我不过是个过场而已。

      再见到水色,我的新婚娘子,竟是一边毫无形象端着盘子往嘴里送着糯米糕,一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旁边站着个小丫头看着她,似乎是早就见怪不怪的习以为常。我很不悦,新婚娘子居然把红盖头扔在一边,大大咧咧坐在桌边,还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推门而进又支开所有的人,故意不去揭那红盖子,只不过是想给她个教训,白府亦有白府的规矩。可是才隔了三两天,这水色不仅打了府上的丫鬟还卷走了嫁妆跑掉了。

      竟是这么快,水伯伯还是投错了,水色为叶家少爷坠河之事,早已传到了我的耳中。认识这个叶空尘已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久到我都忘了到底是怎么认实他的。总之,好感全无,每次遇上定然少不了一番嚣张跋扈,借故将他撵去了京城,婚礼上是没出意外。这才三两日冷落,水色便迫不及待要投他怀抱了。

      叫人把嫁妆全数收回,只是出于好心,毕意是水伯伯的东西,流落再外怪可惜的。不动声色地看着水色开了家茶楼,名字很奇怪,还要招姑娘。而眼下,我正好要查七年前家变的原因,而九陌跟伶娘就在前不久,双双遇害,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又断了。略施了小计,这才让万花楼的姑娘有了去处,而她水色居然照收不误,一点疑心也没起。

      但是新的疑问又出现了,水色为何突然性情大变,从前在水家虽说与她抬起不见低头见。但自从知道她并非善类刻意疏离,她的本性我却一清二楚,加上小双没少在她手上吃过苦。她突然变得奇奇怪怪,说话叫人似懂非懂,又没有去找叶空尘实在叫人诧异。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虽然不待见水色,但水伯伯生前我是答应过他,就算水色再有不对,也不会任她自生自灭。夜里,我潜进她的房间,拨开她的衣服,直到那个从前就无意之中看到的桃花胎印出现在眼前时,这才确定她并非假的。

      但是一个人突然改变定有其因。
      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很想看到她乖张而横眉怒对的样子。

      一切都来得太快。一纸休书,不伦不类,却让我哑然失笑。

      ——色色埋怨为夫繁忙冷落了你是应该的,日后不管有多忙,为夫一定会抽出空陪伴左右。色色的气也该消了,莫要再同为夫闹性子了。

      我是如此这样说的,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她走了岂不是正好,为何偏偏说出这样违心的话。犹记得踏进未名居的那日,她远远的窝在椅子里,双手环抱着双腿,脸枕上膝上,椅背抵着棵笔直的大树。她的脸上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恬静、无争、寡欲。阳光点点洒洒,暖风阵阵吹抚,那一瞬间我居然心弦微震,不忍惊醒了如猫儿一般的她。

      还没从这种沉迷中醒悟过来,就听到她身边的小丫头说事情办砸了,起了纠纷。果然还是被她的假相所迷惑了。我沉着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遂问她为何要撵人霸街。她竟一脸冷静,甚是鄙夷,心弦竟不知为何却在此拨动了一下。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真的她?

      叶空尘回来以后,处处与她接近,更在知道有休书一事后,频频相逼。对水色的我开始有了种复杂的心境,然她毕竟过了门,怎能如何张胆目明与人亲腻。自古休书皆由夫,她又岂能这般妄为!

      月光下,看到她恬静倚栏,素白的脸上粉黛未施,不似从前一样满头的朱钗,反而只是简单地挽了个髻。粉色蝶边绣罗裙,淡淡衫儿薄薄罗,夜风阵阵她似乎无意中缩了身子。

      心突然就变得有些不忍了,毕竟是女子,哪能暴露于人前抛头露面。于是我暗中调集了些人手,守在未名居外,以防止忽生突变。潜入她的香闺,床上的人儿睡得正熟,在没有惊动她的情况下,合衣躺在了她的身侧。一个女子,怎能如此胆大,居于陌生人家中,她就不怕歹人来袭么!

      想到叶空尘送她的纸鸢,早被自己拆得渣也不剩,不知怎的,心情大好。盯着她的睡容,心里仅是想着,其实她长得挺好看的。不知不觉便睡去了……

      我的醒意本浅,她一动我便醒了,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意料中的尖叫,忍不住掀开一条细缝,一个小脚丫正对着我的脸。当下心一沉,她还真不客气!等了等却迟迟不见反应,小脚丫就这么横上脸上,终于还是没忍了忍没忍住,抬手一挥一扯,她就跌进了我怀里。

      一声娇斥,——白净!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你硬闯,你活腻了是吧!我立即就清醒了,她此时的样子一定是怒到极点了,遂答——若是色色等在地狱,刀山火海也是要闯的。压下她,让她动弹不得,只是想逗逗,哪知她竟以为我是睡糊涂了,居然也乖乖地不动了。只是睁着双眼,等到天边泛了白,才睡去,真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即使已看过了她身上的桃花胎印,我却依然怀疑。神鬼之说可信可不信,然她曾经溺过水,性情大变总不能用常理来论。

      所以,当我亲眼看到她与叶空尘扭成一团倒在地上时,就再也不忍受了。强行将她带回了府,只想给她示个警,哪想却在才解开她的衣衫,人便楚楚可怜了,终于还是有些不忍作了罢。只是心里有口恶既不能为难她,那便就另一人吧。

      莲花府邸被我闹得鸡犬升天,而叶空尘跳上房顶,问的却是另一件事。我这才知道,他所作所为原来并非为了水色。而那另一件事,关系甚大,梅庄,梅庄,再听到这两个字时,爹爹的病榻,娘的泪颜再次绕进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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