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六章 梧桐(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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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又拥挤，因为采光并不出色而显得额外昏暗的、管家休息室的一角。梧桐被打断了思绪。
一回头，揍敌客家的大少爷正靠在墙边看着他。
他被一双眼睛钉在了地板上。
那双鎏金色的瞳孔暗沉沉，在房间的角落中显现出难言的压迫感。这是一双足以传达出任何情绪的眼眸，此时却主观罩拢着，把思绪收的一干二净。
那眼神一点都不符合他的外表。
让人难以置信这竟然来自于两岁的孩童。
梧桐迅速起身，表示恭敬的行礼：“大少爷。”
伽罗伊眯着眼睛审视了一会儿，对他的反应很感兴趣。这个见习管家他已观察许久了，可以说他是一个死板又忠诚、做事严谨、嘴巴牢固的人，作为这个职位为揍敌客家服务是再合适不过的。
挑选他为继承人，也算是卡西喇的英明。
但是前任管家的死似乎让梧桐成为了一个不定数。
是否激起了不满情绪呢。
“梧桐，听妈妈说你即将继任大管家？”
可爱的小奶音十分软萌，但在伽罗伊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下，却显出说不清的违和。
他紧盯着面前梧桐尚显青涩的脸庞，不错过他的一丝表情。
但梧桐似乎就像是故意的一样，将自己的脸完全隐匿在发丝的阴影里。
“多谢大少爷的关心，梧桐会尽心尽力学习管理好宅邸的一切事务。”
“当然，梧桐。卡西喇为揍敌客付出了此生心血，而你则是他所创的结晶。”
梧桐惊疑，这哪是两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大少爷果真有许多隐秘的信息不为人所知，显然已经拥有了远超常人的成熟思维！
他因为自家少爷的语气和说辞而感到强烈的割裂感，这种讶然使他完全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同样没能克制住自己外露的情绪。
他抬起头。
只一瞬间，梧桐的视线又一次接触到了墙角稚嫩的那个小小身影。明明是需要人抱在怀里照顾的年纪，伽罗伊的眼睛却像是一个历经磨砺跨越史河的灵魂，如此一来显得不伦不类、恍若怪物。
木质的地板干净到反光，阳光包容的温暖着他的肩背、窗外偶尔还传来三毛的鸣吠、面前也并非什么敌人而是自家平日开朗调皮的大少爷…
但此时尚显稚嫩的小管家却莫名的汗毛炸起，四肢麻软，冷汗流了下来。
梧桐感觉自己目睹了一只不可言状的幽灵。
摄人心神。
伽罗伊有些注意到了梧桐的异样，才发觉自己不小心情绪失控了。
他眼睑一闭一睁，就把显露的敌意消除干净，从墙角走出来换上一副无甚威胁的样子面对自家的下属。
“梧桐，我说你是卡西喇最珍视的弟子。”
梧桐被伽罗伊踮起脚尖按了一下肩膀，方从刚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他才意识到自己还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关节还稍有些麻木。
梧桐怔怔的看着伽罗伊，他现在的眼神是通透纯澈的金色，可爱好看的眼型十分符合少爷两岁的样子。肉嘟嘟的脸蛋儿和五官与伊尔迷少爷十分神似，表情却更加活泼外放。
相对比之，方才自己的记忆就仿佛是虚构的一样——
“…大少爷，属下会尽职尽责，这是梧桐一开始的誓言…”
“我虽只是一个孩童。”伽罗伊突然打断他，“但我还是揍敌客的子嗣。”
梧桐不晓得伽罗伊想表达的意思，他只觉得这个自己以往断断续续从小开始相处过两年的少爷，他似乎从来都是假的。
但更加奇异的是，这回小管家竟极其自然的接受了这件事，心里莫名其妙升腾起了一种他毫无了解的心情。
刺激和跃雀。
伽罗伊注视进梧桐的眼睛里：“你知道你刚刚坐在蒲团里的表情吗。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看错的。”
“就好像失去了父亲一样。”
梧桐的心情简直像是坐了过山车，刚缓过劲儿来就又被打了下去。他觉得难以置信的同时又震慑于伽罗伊的表现，他当然丝毫不愿承认自己曾有过这种依赖软弱的情绪。
可是又默默泛上恍然大悟的感觉。
“……少爷。这您又是如何确信的？您的人生甚至只有我的九分之一。”
梧桐的眉目之间聚着隐痛，他虽敬重自己所服务的家族，但被一个孩子这样露骨的戳穿，脾气再好也难免有些愤怒了。
但揍敌客的仆人都是优秀的，梧桐极其迅速的克制了自己，并且一想到刚刚伽罗伊的眼神，他就再也不敢把他当做成一名孩子。
伽罗伊看着梧桐年轻又严肃的脸，他的脆弱被自己打破，却固执而知礼数。
之前对揍敌客家被背叛的可能性他考虑完备，甚至做好了现场斩草除根的准备。
但显然他小瞧了揍敌客家多年以来所培养仆人的忠诚度。
伽罗伊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多虑了，他无比惊异于梧桐这样纯粹的忠诚，于是突兀的开始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我承认你十分的优秀，梧桐。再没有比你更适合成为管家的人选了，父亲母亲果然思虑周全、不需要我担忧。”
随后这位孩子身周的气势终于消散开来，变回了真正他该拥有的明朗表情，笑着解答梧桐刚刚的疑问。
“我如何确信你对卡西喇的依赖？这可并不是由经验或是成熟与否决定的。只是由于自身的毫无所觉，导致你的表情都未曾遮掩而已。”
“——失魂落魄，见者皆知。”
“已经是我弟弟都能看出来的程度。”
骗人的~其实梧桐情绪波动很微弱，伽罗伊只是心思过于透彻，一眼就能看明白罢了，其他人并不见得能看懂小管家的纠结内心。
伽罗伊用食指抵着梧桐的肩把他推起来，让他不再维持行礼的姿势。随即看向了刚刚梧桐所坐的位置。
这个小管家对那个位置的留恋程度是显而易见的。
那种失去了亲人的低落和悲伤。
揍敌客的人可真是迟钝啊。
“你大概能知道我这次为什么来找你，但现在我承认我多虑了。”
伽罗伊放松神情，他疲惫，又不带伪装的对梧桐说，“我以己度人，以为你会产生二心。但是我现在看见，即便失去了卡西喇，你也依旧没有怨愤。你只是及其单纯的难过罢了。”
梧桐睁大眼睛。他敏锐的发觉到伽罗伊的话里有话，似乎并不仅仅是对自己说的。
他感受着少爷隐秘并且悄然逸散的情绪——它隐藏在层层的伪装之下，只不过不知为何，现在却让他有了一窥的机会——就那么微弱的一瞬，但他确实的看到了。
就几乎要被大少爷透露的情感所灼伤。
“我虽然猜测到了一部分，但也没想到您会选择这样与我谈话。”
“大少爷，请让我再次向您一人阐述誓言。”
不知是受了何种蛊惑，稚嫩的管家只觉得魂不附体，声音和四肢全都失去了控制。他的灵魂在渴求些什么，这似乎只有面前的人才能够解答。
梧桐在伽罗伊猝不及防的眼神中单膝跪在冰凉的地板上，感觉冷意透过衣衫蔓延上来。
但当他诚挚的注视着面前两岁的孩童，视线触碰到对方惊讶又郑重的表情的时候，那种内心泛上来的莫名情感让他的嘴唇颤抖起来，他甚至有些痉挛的攥紧了胸前行礼的拳头。
“梧桐身为揍敌客家族的仆从之一，会一生忠于家族，超出生死；忠于职守，谨言慎行；为了家族的利益泯灭自我；为了家族的续存全力以赴；”
他的心情不由自主，又一次被那刺激和跃雀的隐秘情感鼓动着热烈起来。
最后他变换的表情稳固在一种坚定上。
“甚至忠于您一人。”
“奉献一切。”
掷地有声。
采光并不是很好的房间十分昏暗，考究而大，却满满当当摆满了东西，显得额外狭小。暖阳随着时间的推移降落到了窗户的正中央，原本阴影中的孩子渐渐暴露在了浮光之下。
孩子的身前是一个相比起来大他许多岁的少年。
少年单膝跪地，行着标准的宣誓礼仪，阳光映射在他的脊背上，将两人的影子长长的拉了很远。
少年的影子，在孩童脚下。
“好。”
尘絮在阳光中振动。
这将是未来伽罗伊一直铭记的一幕。
一个纯粹的少年在以最真挚的情感向他宣誓，尽管胆怯和迷茫，尽管刚刚失去唯一的至亲之人，却在此时、在一个孩童、一个毫不了解、一个尚有威胁的自己面前，释放这等程度的信任和忠诚。
伽罗伊失语了。
最后伽罗伊是怀着一种极度快乐的心情离开的。
他总是不善于应付这种真心相待。他的壳和伪装导致他接触不到平日里的真诚，但这回由于自己的判断失误，他那恍然大悟又空白的袒露真心是猝不及防的。
他那一瞬间谢露出来的柔软简直可以说是在当时特定的氛围、特定的感情甚至梧桐的表现等等，一系列机缘巧合造成的偶然，他仅仅在那一瞬间是浑然纯粹的。
然后梧桐向他宣誓。
伽罗伊觉得，可能这一生，除却父母以外，梧桐和伊尔迷已经占据了他心中份量最重的地位。
没什么可改变的。
……
这边梧桐送走了伽罗伊，却没从刚刚的气氛中脱离出来。
仿佛被蛊惑一般、那宣誓的最后一句话毫无防备的回避了他的思绪，就这么脱口而出。
最后的那个音调，仿佛还弥留在唇齿间。
与伽罗伊少爷见面不过短短十五分钟，梧桐的心情却大起大落，几度的恐惧、失落、悲伤、愤怒、茫然以及……憧憬。
他属实理不清头绪，只觉得胸腔之中涌动着一种感情久久不平。
这种热血上头对于一向冷静严肃、严于律己的梧桐来说可以称得上陌生。又让他上.瘾。
待完全放松下来，他才发觉自己穿着黑色西装的肩背已经被阳光熨得滚烫，屡贴的热度让他整个人都和缓放松了起来。
很显然他家大少爷并不普通，这是连家主都未曾察觉的。
他不仅不像普通的小孩儿一样，也同样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这似乎是一个天生的才能，大少爷的思维和城府远超即将成年的自己——这件事梧桐无比清晰的察觉到了。
但…这并不会为揍敌客家族带来危害。伽罗伊少爷甚至还在忌惮他会不会对揍敌客产生芥蒂。
反之更需要他担心的，莫不如说是即将到来的任务吗…
梧桐回了原本的位子，一口气喝光了已经凉透、不再香醇、有些发涩的茶水。
他随手吩咐下属丢掉了原本极度依赖的、卡西喇的蒲团，却把属于他的茶具细心擦拭，放在管家室中常常使用。
这位如同他养父一样的前任大管家。
你的软弱是我所摒弃的。
但你的冷静和思维是我所要理解的。
他不能再有一丝这样危险的眷恋。
是的，一切都是为了揍敌客。
一切都是为了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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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六章 梧桐(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