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十一章 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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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在一片水域。
冰冷漆黑的水域。
呼吸并没有很受影响，但是也并不轻松。他的每一次吸气都能感觉到寒水灌进口鼻，带给他难以忍受的窒.息和痛苦，偏偏他还可以在其中怪异的存活，以至于必须反复重复这个过程。
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冷水流进气管，流进肺部，流进思绪，在血液里奔腾，卷走了他身上的温度，却没有卷走他的神志。
身下是仿若无底的深渊，广阔漆黑，没有丝毫的浮动，像是蛰伏着巨大而诡谲的海怪。
头上隔着广阔的水深、是极为遥远升腾而起的漆黑天光，前后左右皆是死寂，他被一处无可逃脱的空间禁.锢支配，沉浸在无尽的恐惧之中…
醒来的时候，过程并没有很激烈，伊尔迷觉得自己的灵魂还在那片冰冷沉闷的水域，身体却挣脱出来，被身边的温度唤醒了。
他的指间冰冷发抖，浑身还残留着湿漉漉的触感以及水底强压带来的闷痛窒息。
他的哥哥伽罗伊还维持在保护着他的姿势，沉沉睡着。
他的呼吸清浅而平稳，心跳声和缓而沉甸，仿佛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他。
他的魂魄被劈成两半，一半是安心，一半是死寂。
但果然还是——
——好温暖。
在哥哥的身边好温暖。
伊尔迷依赖这种感觉。
它具体是什么完全无法明白，但伊尔迷觉得，如果有哥哥陪伴的话，再怎么难过的情景他都能撑过去了。
他那分家的感知要渐渐和解，有熟悉的亮度透进水域。
伊尔迷便追逐而去。
杀人意味着什么呢？
这如何能让一个三岁的孩子晓得。
但他完全能从女孩儿祈求和绝望的神情里知道，他在掠夺着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他恐惧的又何曾是过于深奥、不甚明了的“生命的意义”，他只是恐惧未知的“罪.孽”。
女孩儿因哭泣和脏污而显得愈发模糊的脸上，唯有对死亡的恐惧，透过血.腥和泪痕传达到了伊尔迷的眼中。
陌生的女孩儿像是在面对鬼神一样面对着他。
他深刻的恐惧于她眼中映射而出的那座“地狱”。
“地.狱”带走了女孩，也将他锁在原地。
……
没等思虑多久，身边的哥哥就轻轻动弹了一下，也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
这一觉实际并不长久，伽罗伊醒来的时候困顿的哼了一声，懒呼呼不愿意睁眼。
晨光带来刺痛，与此同时带来的是一阵哈欠连天和止不住的生理泪水流出眼眶。
他抻了个舒服的懒腰，随手回扣掌心，覆盖在身边欧豆豆的后脑勺上自顾自用力胡噜了一番。
伊尔迷也打了个小哈欠，和哥哥列行说了句早安，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呼吸间分明全都是熟悉的味道。
伽罗伊每一天起床都挺艰难的，从他都快养成习惯让弟弟照顾自己就能看出一二。这回他也在半梦半醒中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醒来，可即便如此，疲倦依旧如影随形。
看看时间，竟然只睡了两个小时。
“怎么只睡了这么一会儿…好困啊…可是睡不着了……”
他瘪着嘴，小脸儿皱成一团，赌气似的用力揉了把乖兔子一样的弟弟，推着他从蓬蓬的被窝里支棱出两个顶着呆毛的脑壳。
“…哥哥可以再睡会儿的。”
伊尔迷定定鼓起包子脸，抬眼注视着哥哥透亮的眼睛，兄弟俩发丝不听话的四处乱翘，一时间仿佛在照镜子一样，相像的不甚真实。
天哪这是什么可爱的小神仙。伽罗伊被治愈了。
“睡不着了。伊路咱们先去洗漱。”
说罢两只穿着配套小恐龙睡衣的萌物就下了床，一边哈欠连天，一边迷迷糊糊的洗漱干净。
伽罗伊似乎是有意让弟弟忘记昨天的不愉快，用很多日常又琐碎的事转移他的注意力。
伊尔迷也习惯于听哥哥的话，往往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跟着哥哥的步调团团转了。
“伊路，我之前捣鼓了好多宝贝，你看这卧室空空荡荡，多没有你大哥帅气的作风啊~”
伽罗伊自恋的拍着胸脯，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堆碎碎糟糟的贴纸。
“撒撒~我们把它们贴墙上叭！”
于是伊尔迷被他哥推搡着后背开始站凳子上贴各种小魔兽和魔法少女，偶尔还被哥哥赶去找蜡笔，要在墙上进行“创作”。
揍敌客家可不会给孩子买正常东西玩儿，这些贴纸都是伽罗伊平时买蛋糕时候赠送的，不知不觉就攒下来这么一大堆。
没想到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至于蜡笔，那倒纯粹是临任务之前，伽罗伊为现在的状况做的防范措施，寻思可以备着它以防万一。
如今也是物尽其用。
伽罗伊本身是有一些美术功底的，画儿童画就跟玩儿似的。
这回在墙上一边炫技一边教弟弟干货倒是好不得意(叉腰)，那副挥洒自如的帅气(bushi)样子看得伊尔迷直冒星星眼。
“哈哈~伊路，瞧瞧~这笔触，这配色！只有身为天才的本大爷才能画得出来！”
伽罗伊一边偷偷注意着弟弟的精神状态一边作妖，就算画丑了也硬生生用嘴吹回来。
伊尔迷倒是头一次知道哥哥的这份才能，一时之间确实忘了其他，满心满眼和哥哥装饰起卧室。
“来！小贴纸！”伽罗伊严肃又认真，“这个地方需要点睛之笔！”
伊尔迷蹙着眉头郑重的递上一个。
“…这是…新吧唧！不行，他得和那边的天然卷和醋昆布放一起，不然他们会哭的！”
伊尔迷点头。
“这个不错啊！不愧是伊路！”伽罗伊高傲的教导，“你要记住，扑克牌啥子的不止和小丑合适，与魔术师放一起也很搭哦~！”
伊尔迷抿着小嘴，背景开始冒花花，继续点了点头。
“要说起来~~哼哼哼~~~，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还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当你找到一个画着神似绷带图案的贴纸的时候，这个贴纸贴它绝对不能大意！一定要仔细保护！因为它会召唤出不得了的绷带浪费装置&青花鱼给你偷走啊！非常恐怖的~~”
伊尔迷：！！！！
伽罗伊宠溺的摸摸弟弟。
“不过没关系，我们有专门对付他的方法。”
只见他“咻”地甩出一张贴纸，咧嘴笑起来，小虎牙还闪着光：“这个时候你只需要在旁边准备一只小蛞蝓&帽子先生，世界的纷扰就不会打扰你了~”
好耀眼。
伊尔迷感觉今天学到了好多东西。
不愧是尼桑！
……
对于房间的布置不会是永无止境的。
事实证明，有的时候注意力的转移真的只能起到一小部分作用。
伽罗伊费尽心力今天加昨天，花了二十多个小时好不容易安抚好的弟弟，实际上只在一瞬间就被打回了原型。
就在有仆人唐突前来敲门的那一刻。
伽罗伊明显感觉到，气氛和缓的卧室内空气一下就凝固起来。原本笑着和他收拾狼藉的弟弟猛然消失在了视野中——
刚刚还稍显放松、谈笑大方的伊路，此时正蜷缩起小小的身体蹲在地面上，用尽全力勒住了自己的脑袋和后颈，他的双肩单薄又瘦弱，仿佛被巨大而诡谲的东西重压着，浑身都跟着战栗起来…
一切都白费了。
他费心竭力，花了那么多心血哄好的弟弟…
差一步就能解开心结…
但凡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处理好这个问题…
就差一步。
就差一步！
只差一步！！！
伽罗伊只觉得蓬勃的怒火席卷了他的理智，烤得他舌.根都在发烫！牙槽咬得吱吱作响，在那一刻，他只想不管不顾的冲出去，杀掉外面那个可恶的仆人！！
但浑身无法抑制的杀气却只笼罩了房门，止于毫厘，最终没让外面的仆人有丝毫察觉。
伽罗伊半敛着晦暗的眸子，脖子上青筋乱跳，面色在阴影下犹如厉鬼。
“有什么事吗？”
这个恶心人的奴隶。
“我和伊路正在休息。”
缺德又碍事。
“父亲不会来找我们。”
最好洗干净脑子给我消失。
“大少爷，算上任务时间，您和二少爷已经整整二十六个小时未曾进食了。”对面的声音机械又冷漠，“门外是晚饭和糕点，请您们务必要吃完，保证身体的健康。”
因为一会儿还有训练和任务是吧。
多事。
伽罗伊动作缓慢的从椅子上跳回地板，蹲下来护住伊尔迷，通过声音在脑中搜寻一番，很快猜测出了门外是谁。
某个边缘小仆从，名字似乎叫三叶来着…
“我知道了，你完成任务了。”
打草惊蛇就不好了，先暂时忍耐一下吧。
“是，属下告退了。”
气息很快消失干净。
伊尔迷其实心绪已经稳定很多，只不过突然一听见声音，有关任务过程的回忆毫无预料的灌输进来，身体先于意识出现了过激反应。
待蹲下身的那一刻，他清晰的感知到恐惧是如何占据了他的头脑，又是如何一点一点退下去的。汗毛炸起，颤抖不受控制，但是思维异常清明。
直到他听见哥哥已经二十六小时没吃过饭，才反应过来之前一直忽略的一点：
受到打击的不只是他，他的哥哥其实也因为训练而进行了任务…
——他的哥哥是否也和他一样痛苦？
明明哥哥从没有人可以倾诉、可以被悉心照料和安慰，自己却还需要依靠哥哥，让他来陪伴自己，为他添了许多麻烦…
——啊…他是多么不称职的一个坏弟弟啊…
——他永远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哥哥，如果发生了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怯懦如此，甚至只是拖后腿的存在…
——那么他的存在还有什么必要吗？
还没等他从思绪里走出来，一双小手已经捧起来他的脸颊。
抬眼望去，又是那双像会说话一样、鎏金色稚嫩而坚定的眼睛。有星星在里面跳动，可是此时，里面却还映射着自己狼狈痛苦的面容。
多么熟悉的一幕。
伽罗伊仿佛完全看透了弟弟的想法。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也没有慢慢给你适应的时间。伊路，你得自己想通了才行。
“伊路，我是哥哥，我们是兄弟。”
伽罗伊已经不知道重复几遍这句话了，可无论他再怎么重复，伊路似乎都记不住里面的意思，也不懂得其中的重量。
“我是哥哥，所以请你依赖我，信任我。”
“我们是兄弟，所以要一直同行，你能在我面前撒泼打滚，也能丑陋的哭泣，可以犯错，可以尽情的成长。家人提供庇佑之所，而我可以包容你的一切不堪和软弱，也可以托起你的追求和野望。
你还只是一个再软弱不过的孩子，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也十分软弱啊…伊路…”
“我们都太过孤单的、脆弱的、只能躲避着危机的火焰去生活…哥哥只有你一个人，你也只有哥哥。身为兄弟，我们互为半身，必须要互相保护和依靠才行…”
“所以，伊路，你什么时候能记住这句话呢？”
——为了哥哥，至少…
“我再说一遍，你要记住哦伊路。”
伽罗伊不厌其烦的注视着伊尔谜，神色有些严厉、有些包容、有些心疼，还有一些无奈的宠溺。
“我是你的哥哥。”
——为了…哥哥…！
伊尔迷缓缓睁大了眼睛，有种强势的信念环绕在他的全身，撑起他的勇气，撑起他的觉悟，撑起他的疲惫和随波逐流。
哥哥说了好多话，他死死的记得了。
有许多尚不明白，但也有许多他可以懂得。
也可以做到。
——是啊，有什么怕的。
尽管现在的他们还太过弱小，只能像浮虫一样狼狈的躲避，但终有一天——
他和哥哥一起…他们要一起度过恐惧的火焰和漩涡。
伊尔迷只觉得心里莫名落下了一块大石，眼眶也开始酸酸胀胀。
内心抑制不住的情感和冲动迫使他皱着脸，显露出一副既痛苦又脆弱、却走出迷茫的表情，混乱极了。
唯有眼中，坚定的透露着光芒。
不知不觉中，二人的面容重合得毫无二致，一如他的心开始向前迈步，他的哥哥也早已等在远方。
伊尔谜一抬头，他此时满眼只能见到成片的金色和里面倒映着的自己。
啊，这就是他们现在的表情吗？
“如果我们怎么都无法做到呢？”
伽罗伊简直把此生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用在了他的伊路身上，他晓得弟弟已经种下了不择手段前行的种子，只觉得心底是一团滚烫的烈火。
“那就让哥哥帮你一把吧…”
“有这么优秀的哥哥，你还愁什么会做不到呢？”
“…好，请帮助我吧，哥哥。”
……
原本只有伊尔迷一人痛苦沉沦的水域中，此时有一束温暖的光洒进来。
其实它甚至算不上是一束光，仅仅，仅仅只是十分微弱的那么一小段昏晨，像是虚假的碎片，却在浩翰而寒凉的深水中突破了众多阻碍，最终完好无损的到达了他身边。
用并不滚烫、并不强势的温度席卷了他周身的严寒，驱散了暗处窥觑的恶兽。
在那片金色的星光之中，暖意为气泡镀上金边，守护着孤独的孩童，等待着他肆意成长，战胜恐惧的那一天。
幼小的魂灵蜷缩着放肆哭泣，他的无措皆被接纳，他的丑陋皆被包容，他成长的养分已经助他破土，张扬着抓向遥远的虚空。
……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十一章 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