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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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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警察局到最近的衡宜市医院,算上等红绿灯和堵车的时间,大概二十分钟。
这期间,宋时宜和叶知述一句话也没说。
连司机都感觉到了两人之间微妙奇怪的氛围,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飞快瞄一眼后座的男人,然后悄悄凑到副驾驶,紧张地问:“姑娘,你和他真是认识的吗?要是有什么难处,你放心跟我说。”
宋时宜没想到会让司机产生这种误会,觉得温暖又好笑,无奈点头。
见她反应平淡,毫无受人胁迫之意,司机终于放心松了口气,憨厚地笑起来:“我说嘛,那小伙子长得蛮俊,看着也不像是个坏人。”
他看了看宋时宜,接着道:“那你们两个,是不是小情侣吵架了?大哥我也算是个过来人,别怪我多嘴,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坦诚。有什么事情,说开就好了嘛,有什么非得要吵架的呢,对不对?”
司机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独有一套的感情理论中,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喋喋不休地分享起他和他老婆的爱情故事。
丝毫没有注意到车厢内另外两人诡异的寂静。
宋时宜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遇见一个过于热情和话痨的司机而已。
但转念一想,上次在衡宜大学的时候,叶知述的学生们提起过他的“女朋友”。
既然他确实在恋爱中,那别人误会她和叶知述是情侣,不管是对叶知述还是对那个尚未闻面的“女朋友”而言,都不算是件好事。
这样想着,她突然出声打断司机:“师傅,他不是我男朋友。”
“我跟我老婆当初结婚以后……啊?”司机的分享戛然而止,尴尬地握着方向盘捏了捏,“哎哟,这、这真是,不好意思啊。看你们两个人郎才女貌的,我以为他就是……”
“没事。”宋时宜摇摇头。
正巧到了市医院门口,她等司机停稳后解开安全带,付完钱又道了声谢,率先推开车门下了车。
叶知述也跟着下车。
从上车以后,宋时宜好歹还和司机师傅说了两句,而他则从始至终都没有开过口。
宋时宜走出两步,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来。
一转头,发现叶知述站在原地,漆黑眼瞳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神情莫名,眉目间隐隐染了几分压抑。
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宋时宜叫了他一声:“……叶先生?”
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叶知述稍一敛眉,遮住眼里情绪,垂着眼往前走,一声不吭。
当他是因为自己先前在警局门口的那番话才兴致不高,宋时宜不愿多加解释,也就没计较他阴晴不定的情绪,跟在他身后进了医院的大门。
虽然临近深夜,但医院大厅里的人依旧不少。
绕过一个匆忙赶路、面带沧桑的中年男人,宋时宜放慢脚步瞟了那男人的背影一眼。
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的年龄,发顶里却夹杂着许多刺眼白发。
宋时宜收回目光,低头继续跟着叶知述。
她其实不太喜欢来医院。
对她而言,这个地方到处都弥漫着忧虑、悲伤、绝望。空气里不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是被无数人眼泪浸透的气味。
情不自禁加快脚步,宋时宜追上叶知述走远了的背影。
她原本做好了照顾伤患的打算,却没想到,从进了大厅以后,叶知述就没有想要麻烦她的意思。
受伤的左手半举在身前,他独自完成了排队、挂号、付款等一系列操作。
没让宋时宜帮忙,也没和她说一句话。
只当她不存在似的。
直到要换个地点去处理伤口时,他才对上宋时宜的视线,勉强开口:“走了。”
想到自己之前的“出言不逊”以及叶知述受伤的原因,面对叶知述似乎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态度,宋时宜难得耐心,默默跟在他身边。
医生从铁质托盘上拿了工具,将叶知述的手掌摊开,给伤口做清创。
宋时宜站在旁边看,这时候才发现是挺长的一道割伤,划过四根手指内侧。
虽然不深,也在警局里简单处理过,但看上去还是十分狰狞。
碘伏撒上去,叶知述条件反射地动了动。
医生按住他的手:“别动。”他于是忍住了下意识蜷曲手指的反应。
棉签上沾了很多血,宋时宜移开视线,然后被叶知述的脸吸引了注意力。
他面色苍白,抿着唇,鼻尖上渗出几滴汗。
盯着医生处理伤口的动作,神情却平静无波,仿佛那道伤不是长在自己手上。
生理上的脆弱和心理上的韧劲,同时在他脸上极为自然地表现了出来。低垂的眼睫,如同颤动的蝴蝶翅膀。
叶知述,他长了一张受人喜欢的脸,有着一看就知道从没受过挫折的性格和脾气。明明生来就成了蝶,从未经历过破茧的苦痛,却在忍耐这件事上,似乎同样具有天赋。
即使感到疼痛,也不会说出口。仅仅吝啬地展现出一星半点、不易察觉的反应。
所以,原来,高岭之花也是有弱点的。
一种奇妙的错位感在心里升腾,宋时宜不自觉舔了下嘴唇,有点想开口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没有给她继续深入思考的机会,一个小护士过来叫走了她:“你胳膊上的擦伤也过来处理下吧。”
她本想拒绝,但小护士低头写着字,脚步不停地径直往里走,她只好跟过去。
“宋时宜?”
走出几步拐了个弯后,突然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
她抬起头,面前站着一身护士服的裴瑞希,才想起对方今晚要加班。
看见她,宋时宜高兴地笑了笑:“裴裴。”
裴瑞希一眼瞧见她手臂上的擦伤,皱起眉:“你那伤怎么回事,怎么还沾了玻璃渣?”
宋时宜:“没事,一点小伤。”
她原本没打算今晚在酒吧里碰到的事情告诉裴瑞希,怕她担心。只是没有料到,在医院里被她抓个正着,只好简略地说了个经过。裴瑞希又气又恼,把警察局里的那三个醉鬼狠狠咒骂一遍,才又被叫去工作。
小护士很快手脚麻利地将碎玻璃渣拣干净,替她消了毒,敷上纱布,叮嘱她饮食要清淡、忌辛辣,然后抱着夹满病历的板子出去了。
周围安静下来。
伤口处还残留着消毒时的钝痛,宋时宜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没动。
她现在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叶知述了。
对方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她意料的范围之内。
想着想着,她又低低“啧”了一声:“那种情况下,但凡是个好心的人,都会想办法帮你的……是他还是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沉默一会儿,宋时宜垂着眼,把手掌摊开在面前,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声音很轻,很快消散在空气里。
*
没过多久,裴瑞希从走廊外面走进来,仿佛知晓了某个秘密一般,眼里放着光。
她两步跑到宋时宜面前,哪怕压着嗓子也难掩声音中的激动:“粽粽!你知道!我在!外面!看见!谁了吗!”
宋时宜:“……”
宋时宜:“我不,知道,啊。”
“我靠!那个帅哥啊!”因为太过兴奋,裴瑞希没有和她计较学自己说话的事,怕她不懂自己的意思,还伸手比划了个身高,“就是小区门口那个,高岭之花!”
“……”
没注意到宋时宜欲言又止的表情,裴瑞希仍然沉浸其中:“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奇妙缘分啊……不过,他手好像受伤了,医生在给他缝——”
突然,她闭上了嘴。
宋时宜正靠在椅背上,玩着从裴瑞希的护士服口袋里掏出来的圆珠笔,一下一下按着弹簧。
听见裴瑞希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边把笔放回去,边抬起头,随口问道:“怎么不说了……你这什么表情?”
一抬眼,就看见裴瑞希瞪大眼珠子,像见鬼一样盯着自己。
宋时宜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纳闷道:“怎么,中邪了?”
裴瑞希一把抓住她的手指,像是在那个瞬间参悟了什么宇宙奥秘一样,恍恍惚惚地盯住宋时宜的脸,开口质问:“宋时宜,你刚跟我说,在酒吧里一个男的救了你,是吧?”
“……”莫名有点心虚,宋时宜摸摸鼻子:“啊,是的吧。”
裴瑞希咬牙切齿:“不会就是他吧?”
看见面前被自己抓着手的人点头,她唰地扑过去,掐着宋时宜的脸乱七八糟揉了一通:“那你!为什么!不说!!!”
“这有、有什么好说的!”宋时宜抓着她在自己脸上作恶的手,口齿不清地回答。
“别告诉我你不懂,”裴瑞希玩够了,终于松开手,瞪她一眼,“这可是你脱单的绝佳机会!我想想,第一次见面他的箱子撞到你还那么没礼貌,是不是想吸引你的注意力?这次又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天降缘分啊宋时宜!”
“最重要的是,他跟你以前酒后吐真言时说的理想型简直一模一样!”
“……什么跟什么啊,你是不是又看狗血电视剧了?”宋时宜揉着脸,一阵无语。
裴瑞希:“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们两个前世有缘今生要再续,你不去要个联系方式?”
生怕宋时宜拒绝,她连忙又道:“再怎么说人家也救了你,你难道不请他吃个饭道谢吗?做人要知恩图报啊宋时宜。”
“我不……”
“等等,你上次已经答应过了的。”裴瑞希忽然想起什么,语气笃定地打断她。
宋时宜:“?”
她一脸荒谬:“不可能。”
裴瑞希:“你说了‘下次一定’,看,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裴瑞希,你——”忍无可忍,宋时宜站起来就要去捂她的嘴。
只是还没碰到她的脸,一道清冽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什么机会?”
扑过去的动作刹那间中断,像被按了暂停。宋时宜尴尬地转过身。
叶知述站在离她们几步的距离外,不知道来了多久,手上包着层白色纱布。
“没……”
“咳咳!”不等她开口,裴瑞希拿夹板挡着脸,大声咳嗽两声,目光灼灼地盯住她,一副她不说话就要替她开口的模样。
担心她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宋时宜勉强压下想打人的冲动,咬牙瞪她一眼,硬着头皮开了口:“没事,就是你……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
话一出口,叶知述明显愣住了。
他看了宋时宜一眼,眼神又掠过裴瑞希,在她身上停顿了几秒,眼神一暗。
然后垂眸,抿了抿唇,语气压抑又冷漠:
“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