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1)
沈星忱的经纪公司位于陆家嘴最中心地段的商圈高层，毗邻黄浦江，可以将外滩所有的景致尽收眼底。傍晚时分，陆家嘴华灯初上，盈盈灭灭宛如一颗颗黄金串起来的珠子，虚浮的游动着。
明天是小长假的第一天，但上海这天公却不作美，狂风将天空中的云搅动在一起，黑压压的。远处的积云有一个裂缝，像被撕开的口子，瓢泼的大雨随时要从里面倾覆下来。
空中狂风骤雨呼之欲出，外滩边上的行人依旧熙熙攘攘，步履悠然。江上的船笛轰鸣高架桥上的车水马龙，江畔广场的人声鼎沸，都遥遥地被阻隔在窗外。初次到上海旅行的外国游客在渡轮的甲板上自拍，每天被晚高峰困住的白领不停地调换着路况广播，接完哥哥又赶着接弟弟的祖孙两健步如飞，这些，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发生的故事。
沈星忱临窗而立，眼底隐着远处流动的浮光，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杨纯偌大的办公室里陈设却寥寥无几，巨大的立式液晶屏正在低声播放着体育赛事，正直世界短池游泳锦标赛的最后一站在上海召开，电视新闻里每天都在如火如荼的滚动播报着当日赛况，泳坛健儿们又为祖国争取到了多少块奖牌等等。
偶尔，新闻里会插播进一则暴雨预警。
沈星忱的经纪人杨纯是一个三十奔四的女强人，圈里人称胖姐，有名的造星圣手。由于体型过分丰腴而得此威名。她和其他美丽胖女孩不一样的是，平坦广袤的脸上永远架着一对半永久韩式细眉和一双精警的眸子。
今年，杨纯手上还新签了好几个炙手可热的零零后顶流。反正大家都挺怕她的，此人气场两米，体重嘛，至今仍是娱乐圈远超于各位女明星年龄秘密的一个谜团。
沈星忱在她眼里不过就是曾经火过，现在过气了，一个演过爆款剧，混个路人眼熟不尴不尬的二线。因此过去的两三年里，杨纯对她都处于放养状态。在合约执行期，双方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但公司接手的所有大制作、好剧本都不会第一时间考虑她。
坐在杨纯对面的一袭夹克、戴着平光眼镜、梳着个大油头的时尚男青年，是沈星忱的执行经纪柯冠宇，圈内都喊他罐头，前两年从沈星忱的助理提拔成为执行经纪人。严格意义上来说，她这两年大部分的工作都是由罐头负责。作为经纪人的杨纯大概也就两三个月才会循例‘慰问’近况。杨纯资历深背景强，与很多圈内商业资源都有挂钩。因此，签约在杨纯手下又不得重视的沈星忱更显得被动。
这也让罐头长期以来对杨纯有满腹怨言。
说白了，其实是将这类型的女艺人视为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考虑到她偶尔还能带动一些话题，因此经纪合同也一直续着。
沈星忱本人对此倒是挺淡然的。虽然有很多其他客观的原因让她继续选择留在公司，比如和杨纯撕破脸之后整个团队会受到的影响，比如公司当年对她毕竟有知遇之恩。
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图个省事。
小沙发上那个坐立不安的婴儿肥妹子是沈星忱的助理，童彤。
一个热衷于帅哥和追星的资深迷妹，墙头大概有十几个，上到天王巨星下到选秀练习生，只要是帅哥，童彤来者不拒。
“你有什么想法吗？”杨纯敲敲桌子，食指上的戒指脆生生的响，双眼写满不悦。
杨纯对沈星忱一直是这种不冷不热的状态，相安无事倒还好，如果给她惹了什么麻烦，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合作了这么多年，这种情绪不减反增。后者的骨子里的桀骜，就像高中班级里的‘刺头’，不仅不受老师待见，同学之间也看不惯她。
出道是因为爆火在网上的一张泳装照，二十一岁的沈星忱坐在泳池边，一双雪白纤长的腿简直令人过目不忘。但最惊艳的还是她的脸，精致白皙如同瓷碟一般的脸上是挺阔到几乎是雕刻出来的五官，带着罕见的“攻气”，加之她眼神中有纯粹的澄澈，亦有桀骜的凌厉。
照片的拍摄手法和修片技巧都甚至会让人有一些似曾相识，譬如八十年代的港星。后来，公司吃到了一波红利，迅速沈星忱打造成了“小青霞”，一时在圈中风头无两，包装成为了‘清纯女神’。
但观众的口味向来变得很快，而后的几年里，圈里慢慢开始流行“淡颜系”的高级脸，像沈星忱这样的“浓颜系”美女渐渐不再被观众和品牌方狂热追捧。
随着岁月流逝，女明星一旦快要步入而立，就直逼赏味期的临界值。于是公司又果断打造新的人设，‘清纯女神’与‘攻气御姐’几乎无缝衔接，从妆容到造型都得全方位改变：放大性感成熟，削弱纯天然的美。
沈星忱回过神时，眼角挑到一旁正冲自己挤眉弄眼、疯狂暗示的童彤。
杨纯的脸色已然非常难看，那张浮肿的鼓囊囊的脸因为大量使用浅色号的粉底液，更显得像个泡发了的馒头，上面还带着很多褶子。她又实在不适合这个色号的粉底液，但是奈何公司里上到一线艺人，下到打杂阿姨无一不对她俯首帖耳，不会有人告诉她残酷的事实。
罐头看了沈星忱一眼，眼神充满深意。后者这才慢悠悠地晃到罐头身边坐下。
杨纯轻瞥她一眼，毫不吝啬眼里的鄙夷与讥讽：“你自己倒不急，也从来不上心。”然后，随手甩了一个公司年度的业绩报表到他们面前。
上面赫然陈列了过去一年沈星忱的代言带货率、出演剧集的收视率等等。
这是杨纯另外一个不待见她的原因，太没有进取心！
佛系就是娱乐圈的大忌。
这个圈子就是一个你争我夺、头破血流的名利场。她沈星忱摆的这么清高，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用目光潦草扫读一圈。一部拍了未播的上星剧，一部饰演女二号的网剧撞档了一部同类型的大IP剧，还有几个二线品牌的小代言。
成绩确实不怎么好看。要是照曝光率来定义的话，她已经算是一个糊咖了。
不过，杨纯最最不爽的地方莫过于沈星忱没有什么把柄能让她拿捏住。一个没有软肋的艺人，会随时脱离她的掌控。
罐头的手上捧着几本杨纯递来的剧本，草草打开又匆匆合上。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不怎么样。
“星忱过几个月要进组，这个剧几个月前就已经都谈好了，虽然是女三，但是也是有两场台词多的重场戏。”罐头言下之意是在拒绝。
“戏再多还不是女三。”
杨纯挑眉冷笑，脑海里不禁想到沈星忱近两年的作品，要么就是绿茶女二，要么就是心机前女友，没几个讨喜的。
“但是是彭导的戏，而且是主角是——”
反正罐头这几年是将杨纯对沈星忱的轻视与利用全数都看在眼里，公司不给她一线的资源，又拿一线艺人的标准去要求她。去年还有一个沈星忱的老粉还在酱油组开长贴，专门分析扒皮，从命理星盘塔罗牌，总之是用上了各种玄学占卜，最后得出的结论：因为杨纯和沈星忱从星盘到生肖，命中注定的八字不合，所以才会让沈星忱坐冷板凳。
其实哪有那么多理由，向来对女性怀有最大恶意的通常都是同性罢了。
一听到导演和主演阵容，杨纯的态度突然间就急刹车似的，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两个大眼珠子噗嗤地往外冒着光，几乎是脱口而出：“那问问能不带带敏敏。演个女四女五都行呀！”
圈里谁不知道，彭导的这部女性群像剧筹备了将近两年，京沪两地几乎所有叫得上号的工作室都抢破脑袋想把自家艺人安排进去，自然也包括杨纯。
奈何彭翔团队的选拔标准太过严苛，而导演又是圈里有名的只要质量不要流量的主。
罐头自觉说错了话，可显然为时已晚。
杨纯一直是利益至上，无利不往的那种人，‘夹带私货’更是家常便饭。彭导团队的制片人对此也早有耳闻，不然当初也不会当初跨过公司，私下接洽了沈星忱了。见缝插针的以老带新为噱头，不惜打包捆绑，买一送一，也都是杨纯工作室的基操了。所以双方私下谈了一个多月，试装试戏也反复强调保密，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提前透露出去。
也正是因为杨纯平常完全不关心沈星忱的工作安排，才得以保密到最后一刻。
没想到还是给杨纯逮着了机会。
“这恐怕不合适呢，纯姐。”她声线难得柔和，却隐隐透着一股淡淡的坚定。
罐头在桌下用脚踢了踢沈星忱的脚，眼神制止。
后者却缓缓展颜浅，沉声道：
“纯姐，您多少听过彭导在业界的风评，是出了名的戏难上要求高，人人都说彭导出品必属精品，是好作品的代名词。带着敏敏当然不是问题，我是师姐有义务带着小师妹，但是您想啊，敏敏现在妥妥一线，什么剧里不都得是一番。突然自降番位，去演没几句词的女四女五，粉丝肯定不乐意。到时候如果有几个不懂事的，跑到剧组官博下面‘为爱撕番’，弄的场面难看，敏敏之后想要再堂堂正正的上彭导的戏就更难了。再说，我这个女三是踩狗屎运踩回来的，大导演面前我也没有话语权。”
今年的华典颁奖典礼，由于杨纯没有交代主办方额外照顾，沈星忱只得和一群来参加颁奖礼的导演助理在一个休息区化妆，也阴差阳错被彭导的制片人一眼选中。
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
入行七年，沈星忱自然不是什么‘白莲花’。甚至她完全看得清杨纯的心理需求。
见到沈星忱难得放低姿态，杨纯变态的控制欲瞬间就得到了满足。毕竟生活中总会有些人就喜欢看到别人“跪舔”他们，从而获得精神上的成就感。
敏敏的粉丝里理智的很少，之前确实也出现过撕番位的事，男女主角两方的粉丝为了谁是一番而吵的不可开交，搞得剧方大为光火。杨纯这边花了好大的人力物力才公关下去。
所以，有了前车之鉴，杨纯即使再不甘心却也不得不考虑沈星忱的一番话。
“你也别妄自菲薄。彭导的戏到时候好好拍，也别忘了在彭导的面前给你的师弟师妹们美言几句。”
三个人从公司出来，天已经黑透了。风裹挟着雨卷带着泥土的味道，冲脸卷过来，咸咸腥腥的。
保姆车停在楼门口，沈星忱率先钻了进去，脱掉外套，甩掉高跟鞋，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童彤坐在前面副驾，罐头则坐在沈星忱旁边。
“哎，被迫营业的一天终于结束了。”童彤伸了伸懒腰，“我都吓饿了。黄师傅，我们要去大吃一顿。”
收到指令的司机立刻开车，没想到下一秒，被沈星忱疲疲的打断。
“回家点外卖吧。”
远在天边的黑云飘了过来，完完全全覆盖住了头顶。
“。。。又吃外卖呀。。。”童彤转身抗议，就被一旁的罐头眼神制止。
沈星忱垂眸侧倚着，被风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半张小脸，有一种颓然的美艳。
罐头看着手中的三个台本，眉心不由分说地拧成了一股乱麻。
“三个真人秀全是吃力不讨好的活，特别是这个，竞技和荒野求生，先pass掉。”
在没有好剧本的尴尬处境下，公司都会最大限度的让自家艺人多上综艺，增加曝光度，榨干他们身上可以利用的全部价值。
沈星忱安静的听着，对于杨纯安排的工作，她没有办法推掉，所以接什么工作其实本质上都没什么差别。尽管，对于近年来热门的明星真人秀她是实在没什么兴趣。
“你看一下分别是什么时间，我过段时间要回一趟家，只要是时间冲突的我都不接，你看看哪个时间最对得上。”
沈星忱怏怏地刷了一会儿微信，朋友圈里形形色色的艺人们或登上领奖台或晒进组剧照，大家入行的理由都各不相同，却经营着同一个‘敬业热爱’的面貌。在她的心里，选择入行做明星绝对和‘热爱’八竿子打不着。若非要说说这份工作对她来说最大的吸引力，大概就是时间自由，收入可观，工作场地也不局限。而且，扮演别人永远比扮演自己要来得简单。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