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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九路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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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八事变后,蔡廷开军长悲愤不已,在大会上决定带军前往东北,痛击日军。第二天,他们收到了中央的命令,九路军移防上海。
一月的上海,气温很低,连着下了几场雪,驻地一片皑皑景象,肃杀的气氛笼罩着整个上海城,日军在外围已经很久了。驻地上,士兵们穿着单薄的衣裳,有的靠在墙角抽着烟,有的听着留声机,有的在路边台阶上不断地跳上跳下,他们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忘记寒冷!
薛兆进指挥部时,翁旅长正在发脾气:“妈的,老子从来就没这么憋屈过,让老子们撤军,给他们让位?”
说完“啪”地一声,把文件夹拍在了桌子上。屋内鸦雀无声,底下的人谁都不敢多说一句,只听得屋外寒风呜呜地吹着,如鬼泣般。
翁照垣是九路军七十八师一五六旅的旅长,此刻他们正守着上海一线,薛兆所辖的一营属于一五六旅第五团。
“我们就这么让了?”副旅长低着头,他依然不敢相信这是中央下达的命令。
第五团团长是原第四军出身,出了名的暴脾气。此时他也顾不得场合了,站起来把扔到地上的烟头踩扁,他的脚尖疯狂地在地上碾着,想把所有的气都撒到那烟头上,仿佛那烟头就是那嚣张的日本鬼子:
“谁爱退谁退,老子五团的坚决不退。阿兆,让你们一营的死守防线,他妈的,他们敢来,老子就敢打,打他们个扑街仔!”
“阿兆,你怎们看?”薛兆的名册上写的是薛务观,但老部队的长官还是习惯叫他薛兆。翁旅长用平淡的语气问着站在后排的薛兆。
“文件说的对,就是命令;说的不对,就是茅房里的纸。”
翁旅长听了这玩笑话,怒气才稍有些消减:“难怪中央军不要你这个第一名。”
“我中意广东人啦。”薛兆笑着用蹩脚的粤语开着玩笑。
屋内的人都笑了,笑声还未停,屋外闯进的卫兵便打破了气氛:“旅长,咱旅部外的市民越来越多了,都嚷嚷着说不见您不走!”
众人听罢,忙簇拥着跟着旅长来到了旅部门口,这一瞧都被惊到了。旅部门口挤满了上海市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聚集在旅部这个巴掌大的地界,他们的眼神中充满着哀求。
“翁旅长,上面是让你们撤防吗?”说话的是上海一中学的校长,上个月还邀请翁旅长去学校演讲,那时的他仪表堂堂,如今眼袋拉得老长,佝偻着腰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口台阶下,这个老人眼神哀切,他希望这位留法将领可以给他们一点安慰。
翁旅长的沉默便是答案,门口的市民开始乱了起来。
“什么意思?都欺负到家门口了,你们不打?”
“你们九路军不是号称铁军吗?还没打就怂了?”
……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但中心思想都是不满和愤怒,有些人因绝望,已经开始哭嚎起来:“这里是我的家呀,我们的家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窝囊!窝囊!”另一位老人气得捶胸顿足。
“翁旅长,你们要是不上,就请把枪械分给我们,我们妇女会的打!”人群中一位女子大喊一句,薛兆随着声音望去,那人竟是许久未见的李韵芝,此刻的她已经剪去了时髦的卷发,一头利落的短发看起来英气十足。
“这位女子很英勇,”翁旅长笑了笑,说,“但打仗这种事,请交给我们九路军来做,各位当务之急便是回家做好躲避战火的准备,各位请回吧!”
“你们怎么做?听中央的,撤防?”这位说话怒气冲冲的是一名身穿中山装的学生,他气得指着翁旅长的鼻子骂道,“你们要是不敢打,就先拿枪把我们打死,打完后,你们爱撤哪儿撤哪儿,反正我死了,也看不到这么屈辱的时刻了。”
薛兆见状一把打开这位学生不礼貌的手,翁旅长忙上前制止:“阿兆,孩子而已,别置气,你把文件给我。”
薛兆按照命令,把文件给了翁旅长。
“文校长,先跟您说句抱歉,那日拒绝了您的邀请。我翁照垣不善言辞,实不会动员之事,但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九路军是国家的军队,是民众的保护者,蔡军长前日里在会上讲:上海是我国领土,九路军是中国军队。所以只要日军胆敢来犯,我九路军必迎头痛击!”
说罢,他双手举起那份红头文件,把那文件撕得粉碎,接着那碎片从空中飘散,如雪花般落入那满地雪白中,天气虽冷,但在场的人心里却暖暖的。
人群散去后,薛兆和李韵芝两人相视一笑,便分别走向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回营地的路上,那个口出狂言的中学生拦住了薛兆的去路:
“长官,长官,我要参军!”
薛兆回头看了一眼,那中学生带着一副眼镜,个子小小的,胳膊还没有普通女子粗,看上去弱不禁风。
薛兆没理睬他,继续往前走。
“长官,我要打鬼子……啊啊啊……”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被薛兆反手扣在了街边的电线杆上,见那孩子经受不住,薛兆便立马松了手。
“你这样的,上去是送死!”
“我不怕死!”那孩子倔强的像头牛,死死地抱住薛兆的腰,拦住他的去路。
“我受够了每日里在学校胆战心惊的日子,我要和他们打,我也要抛头颅,洒热血!”说话和挣扎间,那个孩子的眼镜掉在地上,被摔碎了。
薛兆粗暴地把他拉开,边整理军服边说道:“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多的是,不缺你这一个。你现在跟着我,我就是拿你的命去换,也换不回半个鬼子,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那孩子低着头不说话,一旁的岳珉见状,忙上去打圆场:“我们副营长现在是心情好才好心劝你,你快回去好好学习吧,等学好了,我一连三排要你!”说着便捡起地上破掉的眼镜,笑着交到了那孩子的手上。
那学生抬头感激地看着岳珉,不知该说什么。
“还不走?再不走,我们这阎王就要收拾你了。”
那孩子看一眼薛兆的眼神,小声嘀咕着:“我一定会进你们九军的。”说完,便飞快地跑了。
岳珉看着那远去的身影,想到了过去的自己,他和此时的副营长坐在湖南街头,他哭着的时候收到了副营长的一顿暴击,那仅仅是一年前。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被一脚踹到老远。他痛苦地摸着自己的屁股,回过头说:
“副营长,我都排长啦,您给点面子嘛!”
薛兆也不瞧这人,只是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丢到他手上,表示歉意。
“副营长,您说这鬼子真的会打过来吗?”岳珉抽着烟,望着前方,似乎想透过那街道和房屋看到远处驻军的日本部队。
薛兆低着头,他的语气很平静:“他们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待会儿回营地传下去,今天做好通宵的准备。”
“您是说,今天他们就会攻?可他们没有任何公告啊。”岳珉依然不解。
“他们如果如此讲仁义,就不是鬼子了。”
夜晚,一五六旅第五团驻防闸北广东路,寒风透过巷口一直吹到巷尾,一营的士兵们窝在巷子里,他们紧紧靠在一起,希望以此来抵挡刺骨的寒风。已是隆冬时节,他们的军服还依然是春季的单衣,薄薄的一层,毫无保暖效果。
十一点三十分,整个广东路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响,一营的士兵们都警觉地注意着四周的声响,突然暗夜中一声枪响,窝靠在墙边的士兵们忙起身,紧接着不远处传来密集的枪炮声,日军发动了突袭。
枪炮声距离一营越来越近,一营长对着广东路的各个巷口大吼:“薛兆呢?”
“薛副营长晚上回来就守在一防线了。”说话的是一名士兵。
“妈的,”一营长气得大骂,“他是营长还是我是营长?从来不听老子命令,老子去换他下来,他这副营长给我回营部守阵。”
一营的营长和副营长,每每在谁冲锋,谁守阵这个问题上,吵得不可开交,这一次也不例外。一防线上,前方两架装甲车如庞然大物般,他们戳不破,枪打不拦,正掩护着步兵向前迈进。
“他们有‘歪把子’,火力太密了,我们这破枪不是对手呀!”
“不打了,退后,把他们引进来。”薛兆挥挥手,命令一防线的人后退到街道中部高楼处。
“副营长,我们三班留下来,吸引火力!”说话的是三班班长,广东人。
三班班长潘德章抱着机关枪,守在广东路路口,他身材矮小,但很壮硕,如一尊石墩,为一营的士兵抢占时间。
不一会儿,一营的狙击手就位,三班的士兵把中弹的班长拉了回来。薛兆看着三班班长,他左臂单薄的袖子上已经被血染红,他含着眼泪大喊:“郝军医呢?给老子把军医找来啊!”
“郝军医刚刚在救伤兵时,被他们击毙了。”
薛兆瞪着血红的眼睛,惊讶地回头看着自己的营长,他第一次知道,战场上竟然有人连军医也杀!不一会儿惊讶转为了愤怒:“说了多少次要医生了,他妈的就是不派下来,哪个军像我们这样的?棉服棉服没有,装备装备没有,他妈的连军医也就那么几个!”
一营长是薛兆原第四军的班长,他深知这人的脾气。他抬头瞥了那个怒气冲冲的人一眼:“你还打吗?”
“打啊,怎么不打?老子不光打,还要把他们打得叫饶!三班副班长,找人帮你们班长就地包扎。”
三班人忙胡乱地帮班长包扎,潘班长疼得直冒汗,他的脸上已经疼得抽筋起来,但愣是一声没吭。
“我试试吧!”
这时,一间铺子的门缓缓打开,里面一位年轻人全身颤抖,他拿着纱布和药品,直愣愣地站在门口。大家没想到,现在这个时分,广东路竟还有市民未撤退。
“我是大夫,我们掌柜的让我留着守房子,军爷们让我试试吧!”
潘班长在这位大夫的帮助下,伤口得到了包扎。就在潘班长在包扎的间隙,日军的装甲车在广东路挺进,他们耀武扬威,无所畏惧。一营的士兵在强烈的炮火攻势下,顽强死守,已经伤亡三分之一。
“营长,你回营地守阵,我在这守着。”薛兆见形势危急,忙对一营长说道。
“你他娘的做了正营长再来指挥老子,你给老子回去守阵……”
话还没说完,一营长就看到薛兆冲到对街一个空商铺,往二楼跑去。他此刻便明白这人的意思,忙示意岳珉前去帮忙。
薛兆上到二楼阳台,待到敌军坦克靠近,一跃而起,跳到那铁器的顶上,岳珉和其他士兵忙射击后面的步兵,帮忙吸引火力。同时,一营三连的连长命部队上前,一士兵冒死向第二辆装甲车的履带上绑上炸弹,但因装甲车不断前进,士兵无法固定炸弹,其他几个士兵忙上前去,用身体拦住装甲车,与日军的步兵扭打起来。眼见时间不足,那个拿着炸弹的士兵便自己充当固定器,拉动引线,炸断了履带,也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因为这位士兵,三连在两辆装甲车中间,开辟出一条间隔带。
日军集中火力向装甲车上的薛兆射击,一连的士兵一个个爬上去,用身体铸成围墙,与敌军的火力正面对抗。终于,薛兆打开了装甲车的顶盖,车内的驾驶员一脸惊恐地望着他们,猛地拿起匕首向薛兆刺来,薛兆忍着剧痛一把把那人从顶口抽出来,顺势滚到街边。岳珉趁机把手榴弹丢到了车内,随着一声巨响,这辆日本新式装甲车化为一堆废铁。
驾驶员看到自己如女人般珍爱的装甲车就此报废,愈发变得疯狂起来,嘴里骂着举着匕首向薛兆靠近。眼见着这日本兵的匕首就要刺到薛兆的心脏,一声枪响,这位日本兵倒在了薛兆的身上,血溅得他一脸。
“营长,你下次再打得时候注意点,溅我一脸。”
一五六旅一晚上连着击退了敌军的六次冲锋,到最后,两军在巷内进行肉搏,广东路的巷子里溅满了两军的血,第五团的士兵们,守住了这条路。日军从东北打到现在,第一次遇到如此反击,他们从不知道一向懦弱的南京政府,竟还有这样的部队,而这个部队,竟然用的还是老式的步枪,他们打一发上一次膛,就这样抵挡住了来势凶猛的进攻。他们不知道的是,一个国家受到凌辱时,总会有人站出来做那个保护者。
多亏了那位留守的大夫,薛兆身上的伤也得到了简单的包扎。
他们靠在刚刚激战过的巷口,墙上的血粘在他们的衣服和头上,他们也顾不得了,此刻的他们只想坐下来抽一支烟。远处岳珉正领着自己的排在清扫战场,一营长递给了薛兆一支烟:
“来一支?蔡军长给的,英国货。”
薛兆接过烟,拿在手里转了转,说:“万宝路,蔡军长是见了些人吧!”
一营长抽出一根火柴划起,给自己点燃也给薛兆的烟点燃,抽了一口,说:“管他见谁呢?总不是些中央派过来劝退的,老子们打都打了,他们还能说啥?”
“好烟,”一营长细细品味这烟,转过头看到远处的岳珉,他正对着那被坦克压扁的人形发愣,“妈的,三排长,用铲子铲呀!”边说着边起身骂骂咧咧地穿过大街,走过去。
刚走到街心,众人听到了头上轰隆隆的机械声,还未来得及抬头看,一个炮弹正对着街心落下来,在一营长前面爆炸开来。
薛兆的班长———他亲密无间的搭档,一个豪爽的罗定人,前一秒还在他旁边抽着烟,这一秒已经随着炮弹的爆炸,四分五裂。
“隐蔽,隐蔽!”薛兆打着手势高喊着,自己却穿过炮火去捡一营长的尸体。众人忙上前来拉,千辛万苦才把他们的副营长拉回来,一同拉回来的还有营长的腿,被他们的副营长紧紧地抱在怀中。
薛兆退回营地指挥部,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他把一营长的腿放到指挥部的椅子上。冷着脸对周围的人喊道:“狙击手,让狙击手给我把那铁鸟打下来!”
众人忙出去部署,这时旅部的传令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喊一声:“报告,找一营长!”
薛兆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而指了指椅子上的那个腿,低头不言。
传令官长叹一口气,说:“罗营长好样的,不愧我罗定人!薛营长,旅长拉了两门高射炮来,您说放哪儿?”
薛兆听到高射炮两个字,瞬间兴奋起来:“高射炮,好!三连长!你带着人去布置高射炮,打死他个狗娘养的!”
说着便自言自语道:“老罗,老子给你报仇!”接着又对着传令官喊道:“老子是副的,待会儿就把我们营长捡回来。”
正走着,敌军一架飞机垂直落下,众人立马围过去。那位日本飞行员从喉咙处中枪,已经没有了呼吸。一营的狙击手用两条命,换了这架飞机。
“好,老子一营不出孬种!”
第二日,一五六旅的全体官兵顽强坚守,日军的飞机在头顶盘旋轰炸,硬是没有把他们吓住。一五六旅在旅长翁照垣的指挥下,痛击日军,打碎了日军四小时占领上海的梦,也打破了他们四十八小时占领上海的狂言。
当日,蔡廷开、蒋光鼐、戴戟三人联名向全国各界发出通电:“尺地寸草,不能放弃!”
李韵芝来闸北时,一五六旅正准备移防。李韵芝看着受伤的薛兆,他在寒冷的冬天穿着单衣,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她一边帮薛兆包扎伤口,一边讲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转移薛兆的注意力:“过几天,宋先生和香凝女士会去看望你们,我们要在这里建战地医院了,到时候你们有伤兵都可以送过来。这次,我们还送了棉服来,景桓哥哥,你待会儿去领一件吧!”
“没事,不冷,让我的士兵们先去领。”薛兆轻轻地拍了一下韵芝的头,感叹道:“你这小家伙也长大了!”
韵芝低着头,沉默了很久,说:“三民都长大了,我也不能总长不大呀!”
大家都不言语,但白三民如一个种子般,在每个人心里都种下了芽,他们扯不掉,也不想扯掉。
那日与韵芝交谈后,税警团一副团长特意把薛兆拉到无人处,提醒了他:“你怎么认识她?”
“怎么了?”
“她是那边的人,少跟她接触,免得被人告到委员长那里去!”副团长佩服薛兆英勇,便好心提醒。
薛兆递了支烟给那人,淡淡地说:“那是我妹。”
几天后,一五六旅移防至吴淞,真的见到了宋先生和何先生。他们获得了棉服,也终于有了野战医院。那位先生,在用自己的行动完成自己丈夫的遗愿。
移防的那天,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在战壕里,他们比拼着各自学校的军体拳,有的拿出口琴吹着欢快的曲子,有的坐在留声机旁,听着梅兰芳……他们笑看生死,无所畏惧。
二月三日晚,翁照垣召集部下在旅部开会。
“盐泽幸一滚回去了,又换了个野村,他们说明天上午9时攻下吴淞,你们怎么看?”翁旅长坐在正位上,环顾着屋里的将领们。
“他做梦比较快!”说话的是炮团警备营营长。
二营长叹了口气,说:“刚从总部回来,何委员在电话里和蔡军长吵架呢,骂他违抗命令,说咱九军的毫无军纪!”
警备营营长忙问:“蔡军长啥反应?”
“蔡军长骂了句‘衰仔’,把电话挂了!”
警备营营长大松一口气,笑着说:“那不就得了,咱们这命令违抗的,顺从民心民意呀!”
“行,”翁照垣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他的声音掷地有声,“那咱就顺从民意到底,你炮团警备营表现的机会到了,给我拿火器狠狠地轰!”
警备营营长站起来,笑着说:“终于轮到老子登场了,四团长,五团长,你们先歇着吧,老子打几个军舰,让你开开眼!”
连着几天,炮团警备营用过半的伤亡,守住吴淞阵地,震惊中外!
友军连夜送来了两门高射炮,上海商人出钱组成童子军支援九路军,宋先生组织的募捐会依然为九路军筹集了大量资金,就连老对手阎锡山竟也送来迫击炮,让九路军更感责任重大。
扬言攻占上海的野村屡战屡败,最终仓皇撤出,敌方从海军换到陆军,派来了陆军正规军团长植田谦吉。植田谦吉当日便发出哀的美敦书。
“这团长要我们撤退,否则就要打我们,你们怕不怕?”会上蔡军长拿起这哀的美敦书开起了玩笑。
“怕,怕他娘的不敢打!”其中一个师长笑到。
蔡军长淡淡地笑了笑,翻起这通牒,接着说:“要求还挺多,六条!”
警备营营长也趁机开起了玩笑:“军长,您数数有多少个字?他有多少个字,老子警备营就送他几炮。”
办事处主任一听,直拍桌子:“你们打我赞成,可你们谁想想实际情况呀!这枪炮眼见着损坏的越来越多,子弹也不多了,你们拿什么打?”
蔡军长忙摆手让主任不要再说。
“什么意思?”会上有人不解。
主任也不顾隐瞒,委屈着道出了实情:“什么意思?中央不拨款,还说我们有三师十六个团,也不需要再派援兵了。”
“他娘的,这是人干的事?”
众人议论纷纷,开始叫骂着发泄自己的不满。
“怎么?还打不打?”蔡军长素来有威严,一句话就让整个场面静了下来。
“打,”薛兆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打到死也打!”
刚刚还在叫骂着的人此刻纷纷站起来,他们眼神坚定,回答铿锵有力,一声声“打”冲破指挥部的屋顶,直达云霄。
“好,这才是我铁军该有的气势!军需的事情我去给你们解决,你们只要负责,帮老子给植田谦吉送上大礼。
出指挥部时,一美国记者被派到一五六旅,做随军报道。
他在跟着回营地的路上,一直用英语喃喃自语:“太疯狂了,根本打不过,日军军械上强得太多……”
同车其他人听不懂英文,只有薛兆听着那人不断地抱怨,他抱怨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抱怨自己为什么要见证注定失败的战争,暴脾气的薛兆终于忍不住了,用英文回怼了一句“闭嘴”!
那记者听到了一句粗鲁的话语,不仅不恼,反而异常兴奋:“嘿,哥们儿!你会英语,那真是太好了。”
薛兆不搭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那鞋已经磨得不成样子,鞋上的血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了,如果可以,他希望是罗营长的。
“嘿,我叫James,美国人!”记者在这陌生的地界急切地想找个能对上话的人。
“James?”薛兆略微抬起眼睛,瞅了一眼这个白白净净的美国人。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薛兆轻笑:“没什么。”
James跟着薛兆来到了吴淞战场,连着几天,炮团警备营的炮火对着江上的日军军舰疯狂开火,给日军新任长官送上了一份大礼。日本飞机便对着上海附近的镇市村庄疯狂轰炸,上海沿江,满目疮痍。
James并非战地记者,但因得罪了主编,便被派到了遥远的东方,他从未见过战争的模样,这几天的轰炸让他失去了理智,连日里祈求着天主。薛兆没法,只能骗他说日本人不会打美国人,这才让他稍微冷静下来。
美国军队在公共租界进行了一场大型阅兵,James高兴了一天,他兴奋地拉着薛兆讲东讲西:“你应该知道的,日本人怕我们,我们美国部队来了,阿兆,你不要怕,你们不会再有人死了。”
薛兆懒得理睬这个人,因为他不明白,这里是中国的领土,这里是中国人的家园,而美国人对他们的痛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他把James推开,闷不作声地走进了帐篷,他们的指挥点已经被炸,现在只有一个帐篷作为临时指挥点。
他在帐篷里给各连长讲着接下来需要注意的地方,并提醒七连注意随时支援驻扎在蕰藻浜的八连。这时,敌军又派来了一队侦查兵上岸,被岳珉的排发现,双方开始火拼。而那二愣子美国记者竟然真的以为日军不打美国人,在炮火连天中,竟然开始立起摄像机,做起了报道:
各位在华公民,此刻我们正在上海的战场为您播报,这场战役是九路军和日军的对抗。我美利坚军队今日在上海公共租界举行阅兵仪式,打压日军锐气,让日本军队闻风丧胆……
“这美国佬叽里咕噜说些什么?一句都听不懂。”二连长被这声音搅得脑袋生疼。
“他现在不怕啦?”说话的是三连长。
“营长说啥了?他胆子咋变熊了?”岳珉也好奇地搭了一句。
薛兆瞪了岳珉一眼,吓得他忙立正站好,一动不动。外面的美国记者依然还在敬业的报道着,他大肆宣扬美军的英勇威武,也赞扬了九路军的英雄气概,但转而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做出了评价:“但由于物资缺乏,以及地方军和中央军的派系斗争,这场战争九路军胜算依然不大……”
“妈的,一排长,把这个美国佬给老子拉走,老子一营的兵,听不得他在那里唧唧歪歪的!”
一排长虽然听不懂那美国佬说的什么,但见营长如此生气,便粗暴地把这个美国记者往后拉,但James死活不肯走:“你在干扰我的工作,你在做什么?”
一排长勉强地用仅有的英文词汇回应着:“安全!安全!”
这下James听懂了,他笑着拍了拍一营长的肩膀,说:“没事,他们不敢打美国人,待会儿他们要是打你,你躲在我后面,我保护你!”
一排长当然听不懂这人的好心,否则以他的脾气,早开始骂了起来,此刻他只想把这个人拉走。挣扎中,敌方的子弹射了过来,一排长见势忙去护住那美国人,子弹旋进了他的大臂里。受伤的人一声没吭,James却吓得大叫起来: “他们疯了,他们疯了,他们连美国人都敢打,我要告大使馆!”
帐篷里的人出来见到倒在地上的一排长,忙分散着喊自己的队伍反击,一小部分士兵冒着炮火冲过来,把一排长抬到了安全的地界。薛兆一掌劈晕了这美国佬,指着岳珉:“你给老子把他送的远远的!”
这一波日军攻击,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早,一营终于再一次击退了他们的进攻。这时,八连的通讯兵来报道最新消息:“营长,营长,我们把2000日军打退了!”
八连40人,以一招声东击西,战退了2000日军,守住了蕰藻浜!
日军四次换帅,这次换来了白川大将,并增派三个师,200架飞机,他们也未料到在这淞沪竟会需要增援如此多的兵力,且增援多次,只为打这违抗命令的九路军。2月27日浏河失守,2月28日,闸北、江湾、庙行也被日军反攻,一五六旅被日军围困,随时都有整旅被灭的危机。
那日,那位中学校长带着一批上海市民冒着被敌人绞杀的危险,悄悄来到吴淞炮口,他见到翁照垣时,颤抖着直抹眼泪:“翁旅长,您是豪杰,九路军都是豪杰。”
翁照垣笑着摇头,忙下去扶老人,那老人摆摆手,竟一把跪在了地上:“现在,我代表上海市民,请求你们撤!”
这话让在场的一五六旅士兵面面相觑。
“您一个旅,来时多少人?如今打得只剩几百人,我上海市民不是自私鬼,不能眼看着你们送死,还无动于衷!”
翁旅长向来不是个爱流泪的人,但听到自己旅的战士只剩几百人时,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他紧咬着牙,说:“我们一五六旅,就算只有我一个了,也得在这里守着这吴淞口!”
来的市民一听,纷纷跪在翁照垣面前,任翁旅长怎么拉都不起,他们大哭着让一五六旅撤军。一五六旅在指挥部的再三催促下,在上海市民的哀求下,退出了吴淞,转到嘉定。
2月29日,听闻八字桥激战,薛兆找到翁照垣,要求前去支援。临走时,James拉住了他:“请你带我走。”
薛兆不理他,只顾着挑着自己的营部的精锐,准备转道八字桥。
“请你带我走,兆!”James又一次大声强调。
“你会死的!”薛兆本来对一排长的事情耿耿于怀,如今被他缠着更是烦得不得了,“你不死,我的兵就要保护你,今天是断胳膊,明天是不是就得要他们的命了?”薛兆面目狰狞,他拉着James的衣领,恨不得一手就可以把这个和他差不多高的人举起来。
“我很抱歉,但我还是要去!”James一字一句地回道。
“妈的,你怎么就是缠着我不放?”
“我要报道,我要告诉全世界,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你们经历了什么!我要告诉他们,中国人军人的力量和勇气!你们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你们是勇士!”James哭着大喊着,他生怕自己的反应不大而被留下来,但真正反应时,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反应会这么大。
薛兆带着一五六旅第五团一营的精锐们来到八字桥增援,一同来的还有美国记者James,他背着自己的机器,跟着队伍跑着,但这次的他很听话,不再四处乱跑。
薛兆到达的时候,60师师部内正在开会商讨敢死队队长人选,师部内吵得不可开交:
“二团长,你儿子刚出生你就想送命了?老子去,老子儿子十八,可以照顾他老娘了。”
“你算了吧,你留着看你儿子娶媳妇。就你那枪法,我不放心,我怕你打不中,哭鼻子!”
……
沈师长摆摆手,说:“别他妈争了,就你,你选几个得力的!”沈师长指的是二团的一营长。
一营长立正领命。薛兆忙挤到一营长身边,说道:“老许,带我一个!”
许营长瞧了瞧他脖子上透出的刀痕,他有些担忧地说道:“你七十八师的凑什么热闹?”
“薛营长,咱六十师的活你也抢啊。老许,你得让我去,我要给我们营长报仇。”一团的一营长拉着许营长求道。
薛兆这才知道何营长也牺牲了,他低着头,给一团一营长发了根烟,小声说道:“巧了,我们营长都没了。”说着玩笑话,可那人的笑中却含着眼泪。
沈师长听到他们的交谈,走过来拍了薛兆一掌,接着对许营长说:“老许,这几个你都不能选,我九路军营长都没了,还怎么打?
老许叹了口气,说:“沈师长,老排长都要打光了,连长也所剩无几,可能,真的只有我们上了。”
八字桥连接火车站,是日军攻击的重点。一个月来,八字桥周边的建筑全都化为灰烬,只有那座桥,孤立无援地立在那里,它环顾四周,往日里的高楼早已死亡,就连身边的树干,也都烧成了黑色,毫无生机。
薛兆带着他们营的精锐到达时,双方已经进入到肉搏阶段。James听从命令,紧跟在他身后。一营的兵向来训练有素,他们根据经验,直接往八字桥方向行进,路途中与日军白刃相接,已经打退了一拨敌军,正准备趁胜追击。
就在穿过一个巷口时,一直以来听话的James拉住了薛兆:
“等等,等等,这里有个孩子!”
薛兆回头,巷子中间一个廋小的小男孩躺在地上,他的腹部被炸伤,血从那露出的一串肠子中流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疼得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依然挣扎着拿手去够那把土质机枪。他的衣裳表明了他的身份——童子军。
那个苦苦哀求加入九军的中学生还是被卷入这场战争中了。
“哦,上帝!请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吧!”James跪在地上,用手在胸前比着十字。
薛兆派岳珉去寻医生,并留两人在此保护,其余人等继续前行。岳珉领命,拿着枪往外跑去,走到巷口,却举起手步步后退。他的前面,一个日本士兵举着枪,指着他的眉心。
薛兆见状,忙命令队伍后退,可转过头时,后路已经被堵死,领头的是日军的一位联队长,薛兆这一个月的老对头了。
“这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瓮中捉鳖’?”这联队长用蹩脚的中文描述着此时的情景,当然在这危急时刻还能有心思调侃的人,必是觉得胜券在握。
薛兆笑了笑,说:“中国还有句老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想必你是没听过的。”
“哦?那还真没听过,等你到我驻地慢慢教我。”联队长依然自信满满,他觉得这次能活捉这个死对头。
薛兆突然眼神变得狠戾,嘴角挑起一抹阴冷的笑,说:“可惜了,死人是没机会学的。”
薛兆的话如冲锋号一般,正对日军最前面的士兵自动成为掩体,为后面的士兵攻击做准备。后面的士兵立马开始举枪反攻,他们知道自己前面的战友命不久矣,但此时此刻他们没有时间悲伤,因为他们知道,这时间都是自己的战友用血换来的,而每拖延一秒,就是更大的伤亡。
一场枪击下来,双方损失惨重,场面变得异常混乱。James把那位中学生拖到墙角,顺便把他的肠子放回去,便举着枪坐在那位学生的前面。那是他祖父的一把□□,祖父让他保护自己,此刻他用那把枪来保护别人。这一场巷战也让他彻底明白:不打美国人这话是假的。
他自己就是新闻工作者,可就连身处这个行业的他,当初也笃信,本国媒体宣传的这个观点是真理!
现在正在激烈斗争的这条小巷,原本是两宅围墙间的间隔地带,宽度仅能容纳两人。如今这两所宅子的高墙已被炸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只有一人高的断壁。薛兆观察着这两面墙,他明白了谁占据了墙顶,谁就占据了胜利的关键。于是他趁乱开始往墙上爬,岳珉默契地在一旁掩护。敌军似乎也注意到这点,也开始有人往上爬,联队长看到即将爬上顶的薛兆,慌忙中开了一枪,打到了薛兆的腿上。岳珉对准敌方的手,一枪击中。
薛兆忍着伤痛,比日军快一步爬上墙顶,手一推,把那日军推到地下。“砰”地一声,刚刚还口出狂言的联队长,瞬间倒地。正在打斗中的日军愣住了,他们不敢相信,这个级别的长官,就这样死了。联队长的死,让一营的精锐们士气大增,他们用枪与这波敌军拼火力,待到子弹打尽了,他们又开始肉搏。James始终护在那个中学生的面前,颤抖着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有的人腹部中刀倒在血泊中,有的人互相抵抗,最后眼睛被戳瞎,有的人任由对方疯狂刺自己的背,也死死抵着,帮助战友困住敌人……一营的士兵,用疯狂的杀戮保护着本该属于他们的尊严和宁静。打死最后一名敌人时,他们已经精疲力尽,躺在血泊中,眼神涣散,如死人般。James回头,那位他拼死保护的中学生已经死亡,他的血已经流干。他趴在那具尸体上,嚎啕大哭:
“战争太可怕了!”
3月初,九路军弹尽粮绝,后方无增援,最终听从命令,退往第二防线。淞沪抗战是日军侵略以来遇到的第一次顽强反击,它以失败告终,但九路军却永远留存在了人们心中!因为他们,日军意识到了自己的狂妄自大,因为他们,国人知道了保护国家是天经地义之事!而九路军的所有士兵,永远记得蔡廷开军长的那句话:
“尺地寸草,不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