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兴斋》偶n

1、大婚

　　晨时的汉镇还未苏醒，花楼街却已人声喧闹。

　　街边小摊已经支起来开始叫卖了；包子铺的肉香味儿弥漫着整个街道；面馆的掌柜骂骂咧咧地指挥着自家婆娘摆桌椅；当铺的老板招呼着伙计们卸着门板……

　　花楼街正街上第五家门大开着，却没有任何招牌，路过人往门口细瞧着也不知这家是做什么营生的，只是屋檐上高高地挂着三个大红灯笼。外地人可能不知道，但本地人都知道这原是盛兴斋的铺子，今日是盛兴斋老板的独女盛月荷出阁之日。

　　“今日盛家姑娘出嫁，你把桌子往里摆，要不然待会儿轿子不好走！”面馆老板还在指挥着自己的老婆。
　　“这还要你说，盛老板对我们有恩，我自然要想着些！”
　　“还是这姑娘命好呀，要不然真被那刘老大娶了去做姨太太，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呀！”当铺老板望着屋檐的大灯笼感叹道。

　　正说着，挂灯笼的那家便冲出来个半大的小伙子，兴高采烈地往大街上跑去，转个弯就不见踪影了。不一会儿，男孩又风一阵地跑了回来，大喊着：“来了来了！！新郎来了！”

　　随着男孩儿跑过，便从远处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迎亲的队伍转个弯，来到了花楼街上。此时花楼街的街坊邻里早就围在路边了。他们都想看看究竟是哪家娶了花楼街最水灵的姑娘。只见迎亲的是位高大的小伙子，骑着一匹黑色的高马，身板挺得直直的，虽穿着结婚的黑色褂子，但一看就是个当兵的模样，眼神凛冽，带着寒光。

　　“你可知这是哪家？”人群中有人问道。
　　“这你都不知道，薛家那位弃笔从戎的二少爷呀！”
　　“哪个？就是那个打吴佩孚的？”
　　“可不是？人家省立一中第一名毕业，放着好好的中山大学不去读，非得当个丘八，把家里的老父亲气得半死！”
　　“当兵打军阀有啥不好的？”
　　“哎！昨日还是溥仪老佛爷，过几日又是孙中山、袁世凯、吴佩孚，今日又是汪精卫，你知道明日这汉镇姓什么啊？跟着人家打，生还是死都不定呢！”
　　“这盛家兴盛的时候两家还算匹配，可现在…这亲是怎么结成的呀？”
　　“那就不知道了，要不怎说这盛姑娘福气大呢？盛老板好事做多了，自己没福报，这福都报在闺女身上了。”
　　“嘘，别瞎说！”

　　给信的小孩伴着鞭炮声跑进了门，穿过大厅，一边叫喊着一边往西阁的闺房冲：“表姐，表姐！姐夫来啦！”
　　“知道啦！知道啦！贵子少爷，这在里屋都能听到你在街上叫唤呢！”说话的是阿菊，一边笑着一边给新娘戴钗子。
　　“搞不清楚的还以为你自己娶媳妇儿呢！”说话的是贵子的母亲。
　　“哎，贵子少爷，你说说，这新郎官啥样？”阿菊好奇地问道。
　　“新郎官儿长得俊！高大威武！以后有人欺负我，姐夫可以帮我打架！”贵子开心地说道。
　　“不过…”开心完，贵子又开始变得一脸愁容。
　　“不过什么？”
　　“表姐打不过他怎么办呀！”
　　话音刚落，全屋子都笑了。

　　说话间，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大门口。

　　虽都是汉镇本地人，但这是薛兆第一次来盛家，他并不知道要娶的姑娘是谁。一下马，他就看到一位中年男子弓着腰讨笑着过来了，这是贵子的父亲。

　　“姑爷您来了，快请进！”

　　薛兆并不认识这人，只得笑笑，便进入这商铺的厅室。商铺里没有货，货架倒是摆放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灰尘。新郎心想：这屋主人定是个爱收拾的人。薛兆正准备往内厅走去，这时一个彪形大汉拦住了她的去路：
　　“薛二少，留步呀！”来人便是这刘老大。

　　媒婆一看，便在这中间拦住了，忙说：“刘老大，你可知你拦的是谁的路，今日你若是坏了这薛家的喜事，明日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当然知道，可这薛二少，我得跟你说说，这盛家姑娘本来是我准备娶回去做姨太太的，可您这半路杀进来，那可是坏了我的姻缘呀！…”刘老大话间还故意把“姨太太”三个字说得老高。

　　媒婆一听，坏了！这刘老大自认没抢着姑娘，特意来找茬了。

　　可这薛家二少爷丝毫没有发怒，只是淡淡一笑，示意媒婆后退，自己却慢慢逼近眼前这满脸横肉的人，不发一言。刘老大本就没这薛家二少爷长得高，对方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神情倒让人有些发麻！他故作镇定，但却步步后退，一个不小心，被台阶绊了一脚，差点摔了下去。薛兆顺势一拉，把他拉了上来。看似救人，可薛二爷手里的劲却越来越大，让这刘老大疼得憋红了脸。

　　见刘老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便将手轻轻一放，随后抽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笑着说：“巧了，老子最喜欢抢别人抢不着的！”

　　话说完，突然脸色一变，便转头对着队伍中的一位青年喊道：“方队！”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往屋里去了。迎亲队伍中的青年一声令下，人群中突然冲出来许多身穿警服的人，上去就把这刘老大带走了。

　　围观的人这下可见识到这薛家二少的厉害了。

　　夜深，屋外的客人还在把酒言欢。今日的婚礼办的有多么盛大，她盛月荷是知道的。人人都说她命好，肚子里就把这好福气带上了，只有她知道，今日这婚宴只是为了给薛家撑排面，与她半点无关。也正是薛家重声誉，才使得这指腹为婚的亲事最终成真。她搞不明白的是薛兆，汉镇赫赫有名的公子哥，居然会答应娶她这个茶食店的女儿。

　　薛兆？

　　原先在盛兴斋的时候，她也总听客人说过这薛家二公子。据说这人聪明会读书，但性格乖张，眼神中总是带着杀气，和这薛家大公子的温文尔雅倒形成了对比。盛月荷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这薛兆有何关系，要不是当日刘老大逼上门来，大姨把这事捅出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娘胎肚子里就被指腹为婚了。但总算是被救了。

　　她不知道嫁给这薛兆日子会怎样，但她知道比嫁给刘老大要好得多。

　　想着无聊，她便悄悄把盖头掀起来，环顾这间屋子。这屋子和她平时住的很不相同，这是一间西式装潢的房间，右手边有一方大阳台，阳台外只有河水流淌的声音，外边是汉镇江边的名山。屋内灯火通明，对着床有一间里屋，屋内摆着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柜，柜上摆满了书，可见这薛兆真是个读书人。盛月荷始终也想不出这读书人和乖张的个性是怎样结合起来的？她有些忐忑不安，但她知道薛家于她而言是恩人。所以不论前路如何，她都要好好照顾这个未来丈夫，好好对待这个未来的家。

　　月荷等着等着，等到快睡着的时候，这新郎官总算是进了房。

　　阿菊和媒婆帮着把仪式走完后，便离去，让两位新人休息了。这时，盛月荷才敢抬头来看一眼自己的丈夫。她微微抬起眼睛，却不料正对上了旁边这人的眼神。他虽是单眼皮，眼睛却不小，细长的眼眶中点缀着两个大珠子，眼珠中闪着点点星辰。怎么会有人的眼神同时包含着桀骜不羁和天真烂漫？月荷暗自感叹着眼前这人的英气俊美，一边看着这人出了神。

　　男子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便问道：“你盯着我看做甚？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有。”月荷这才知道自己刚刚失礼了，便害羞的低下了头，不知脸上早已红晕一片。
　　“你休息吧！”
　　“我伺候先生休息！”月荷低着头，说着便准备伸手去解薛兆的扣子。

　　这一下反而把这比她大几岁的男人给吓着了。他连忙摆手，又刻意往后挪了一点。月荷的手就这样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月荷心里疑惑：大姨不是说结婚后要侍候丈夫洗漱更衣吗？以前母亲也是这样对待父亲的，为何到自家丈夫这儿就不对了呢？

　　这时，男子转过来，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姑娘。沉默半天，他开始说起来：“我叫薛兆，你叫我景桓就行。”说罢沉默一会儿，又问道：“你叫盛月荷？”女子微微点头。

　　沉默……

　　过了一会儿，男子似乎下定决心，转过来，认真说道：“我娶你…不是因为喜欢，也不是因为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你们家对我祖父有恩，听说你当时危在旦夕，我觉得咱们家不能眼看恩人落难，所以就答应了！”

　　“先生大恩，月荷记在心里。”她知道家里人都叫他景桓，但自己还无法喊出这个名字。

　　而薛兆说了这名字后倒是有些尴尬，毕竟他心中也还未把这姑娘当作家人，倒是“先生”这个称呼显得合适得多！

　　“也没什么恩不恩的，这婚姻对我来说也不重要！现在这世道都乱成什么样子，能救一个是一个吧！”听完这句话，月荷才知道：

　　自己认为大过天的事，在有的人心中不值一提。

　　“你也不用太担心，待哪日你有了心上人了，你告诉我，我放你走！”

　　受过西式教育的薛兆天真地以为这女子和他见过的女同学一样，可以自由的交朋结友，畅谈理想。殊不知，对于这闺中长大的女子而言，夫家便是世界了，哪还有机会认识别的什么人！

　　结婚的当晚，诺大的房间只留下盛月荷一人独睡，而薛兆却在隔间书房里的沙发上挤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