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里》绵绵是只暹罗猫

1、第一章：破旧的小城等到了一个人的归来

　　“各位乘客，云城客运总站到了，请大家检查一下随身物品，下车后不要遗忘行李舱内的行李，感谢您乘坐本次班车，祝您生活愉快。”
　　廉价的喇叭将票务员的声音扭曲得尖锐又刺耳，不得不说，这种破旧感实在是衬极了这座落后的边角小城。
　　因为晕车，秦诉一上车就用耳机堵住了耳朵，帽檐往下一压，开启了他的“睡途”。所以，当清洁阿姨以为车上的乘客已经走光了，正拎着垃圾袋上车打扫卫生时，秦诉还窝在座位上，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清洁阿姨轻轻拍了他的肩膀：“小伙子，到站啦，快收拾一下行李下车吧。”
　　秦诉从睡梦中醒来，右手将帽檐抬起，左手摘掉两边的耳机，一睁眼，窗外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些许的不适。
　　“回来了。”秦诉这样想到。
　　下车后，秦诉推着行李往客运站大门走去，刚拿出手机，就发现屏幕上显示“未接来电10个”，无一例外都是来自于陈尘同学。
　　秦诉刚打算给陈尘回拨一个电话，突然被一个人从侧面揽住了脖颈，搞得他差点一个踉跄把手机摔出去。
　　“秦哥！！！好久不见！！！你可想死我了！”这么多年没见，陈尘还是当年那个性子跳脱的傻冒，一见到秦诉就一边抓着他摇来摇去一边倾诉他的“思念之情”。
　　“别摇了，再摇等一下我就要吐了。”秦诉本来就因为晕车导致身体有点难受，被陈尘这么一搞，不由得又产生一阵眩晕。
　　听见这话，陈尘马上撒开了手，“嘿嘿嘿，差点忘了秦哥你晕车，抱歉抱歉，我帮你拎行李！你先好好缓一缓。”陈尘一边说着一边抢着秦诉手里的行李。
　　云城的夏天，炎热又漫长，日历才刚刚翻到了六月上旬，如雷贯耳的蝉鸣，万里无云的晴空，常年郁郁葱葱的榕树，总会让人觉得这里的夏天漫长到没有尽头。
　　“不是都告诉过你不用来接我吗？大热天的还特地跑这一趟。”秦诉本就不耐热，加上这会儿正是大中午，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周遭的热气烘得满头是汗，只好用手揪着T恤的领子不停地扇风。
　　“我这不是爱你心切想快点见到你吗？而且我妈一直撵我，说让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家吃饭，不然就不让我进家门。诶，果然是亲妈。”
　　秦诉的妈妈苏锦雯和陈尘的妈妈黎雪芬以前是同事，没结婚之前，住在同一个职工宿舍。后来结了婚，正巧碰上单位发住房补贴，两家人又刚好看中了朝云小区，恰巧住了对门，于是同年出生的陈尘和秦诉，自小便相识了。
　　后来的小学时期，秦诉和陈尘两个又一直同班，接触就更多了，两个人自然而然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原本秦诉和陈尘会在这个小城打打闹闹度过整个童年时期，但是后来秦诉一家在秦诉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搬离了云城。
　　秦诉站在客运站门口的榕树荫下，看着这个阔别许久的小城。
　　这些年没见，小城好像变了很多。
　　车站门前的空地被围栏圈起来成为看起来还算整洁有序的摩托车停放处，左边的旅行社变成了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马路对面的人行道停满了蓝色的共享单车。
　　一阵风吹过，榕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几片枯黄的叶子掉下来，擦过秦诉的脸庞，将秦诉从陌生感里拉了回来。
　　秦诉的目光追随着叶子落到了地上。人行道上还是像从前一样，凹凸不平的红黄地砖上黏满了不知是哪一年里被行人踩碎的榕树果实。
　　只需要微微侧身，就可以看到在右侧加油站的前面，出租车司机打开驾驶座侧的车门，看着过往的人群，一边挥着手臂招手拉客，一边还不忘着喝两口凉茶，隔壁开着三轮车的大叔看见有人往他这边走，连忙扒了几口盒饭回应着说“十五块就行，快上车！”
　　“好吧，”秦诉轻笑了一声，“其实也没变多少。”
　　正当秦诉自己在心里感慨的时候，陈尘的手机响了，一接通，里面传来的是黎雪芬的声音：“小兔崽子，接到小诉了吗？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磨磨唧唧的，我饭菜都要凉了！”
　　“接到了接到了，秦哥有点晕车，我们缓一缓，马上就回去了。”
　　陈尘表示从小就习惯了自己亲妈对秦诉的偏爱。没办法，像秦诉这种长得好，能来事，成绩好，妥妥“别人家的孩子”的典范，别说长辈了，自己都喜欢啊。
　　“秦哥，你好点了吗？我再不把你带回去，等一下我妈就要拿我来加一道藤条焖猪肉了。”
　　“我没事了，我们走吧。” 看着陈尘苦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秦诉终于对自己回到云城这件事情开始有了实感。
　　十五分钟之后，秦诉回到了朝云小区，将行李放好之后，马上去了对门陈尘家。
　　“芬姨，我来了。”
　　“诶呀，小诉可算回来了，这么久不见，小诉真是长大了，个子比我高出这么多了，怎么这么瘦啊，也不多吃一些，小孩子长身体呢，可千万别学人家减什么肥啊……”
　　多年未见，黎雪芬拉着秦诉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陈尘怕场合太伤感，急忙插了一句：“诶呀，妈！你再啰里啰唆不让秦哥吃饭，他估计会更瘦。”
　　“对对对，一路上辛苦了，阿姨给你做了好吃的，咱快洗洗手坐下吃饭吧。”
　　饭桌上，黎雪芬看着这个孩子，心里说不出的心疼。
　　秦诉的爸爸妈妈关系不好，邻里之间都知道。
　　原本秦诉还有一个哥哥叫秦念，大秦诉三岁。
　　秦念是秦诉爸爸妈妈年轻时的“意外”，正因为有了秦念，两人才结了婚。
　　秦家在一开始，也是有过幸福美满的。
　　秦诉的爸爸秦哲因为有了家庭，工作上越来越拼，渐渐地也有了些钱，秦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好。
　　后来苏锦雯又怀上了秦诉，秦家条件又好，苏锦雯便辞去工作，在家专心相夫教子。
　　但再后来，事情开始很俗套地朝着“男人有钱就变坏”的方向发展。
　　那时候苏锦雯已经临近生产，因为发现秦哲的衣服上沾满了各种不知名的胭脂粉黛，两人吵了一夜。
　　苏锦雯因此动了胎气，秦诉早产。
　　秦家紧张的气氛并没有因为秦诉的降生而有所好转。相反，秦哲在外面沾花惹草的行为越来越过火。
　　秦诉从小就是在各种吵骂声、烟酒味中成长起来的。
　　秦哲回家时，秦哲和苏锦雯一定会有各种争吵，把一屋子东西摔个粉碎是常事。
　　秦哲不回家时，苏锦雯便在家里抽烟酗酒，喝醉了发酒疯，指着秦念骂个不停，说什么都是因为秦念才会和秦哲结婚。
　　一个母亲，带着满身酒气，指着年幼的孩子，说都是他害惨了她。
　　秦念没有哭。秦念在给秦诉捂耳朵。
　　在这个家里，只有秦念这个哥哥，是真正爱秦诉的人。
　　可是命运偏偏就要夺走秦诉唯一的光。
　　在秦诉五年级的时候，秦念被一场车祸夺取了生命。
　　那一年秦诉十三岁，秦念十五岁。
　　今年秦诉也已经十六岁了，秦念还是十五岁。
　　秦念的死让秦哲和苏锦雯短暂地和解了一段时间。但搬离云城后，这种平静渐渐地暴露出其中裹藏着的破碎。
　　终于，秦哲和苏锦雯离婚了。
　　他们问秦诉跟谁，秦诉说，他只跟他哥。
　　于是秦诉孤身一人，回到了秦念安眠的小城。
　　其实在秦家兄弟里，秦念才是那个阳光外向的孩子，秦诉小时候闷闷的，总爱躲在哥哥背后。自从秦念走后，秦诉反而开始活成了秦念的样子。
　　虽然后来秦诉表面上总是嘻嘻哈哈看起来没个正形，但黎雪芬总觉得，这孩子心里一直有个结，他的开心底下好像总是藏着一份悲伤。
　　“小诉，高中学习压力大，你自己一个人在云城，你爸爸妈妈又不在身边，可千万别把我们当外人，平时啊就常来阿姨家坐坐，有什么事都可以和阿姨说，咱也不是什么外人，你说是不是？”
　　“嗯。”秦诉点了点头，心里暖暖的。
　　秦诉打心里感激黎雪芬。
　　当家里的锅碗瓢盆被摔得一地狼藉时，当各种争吵声填满整个房子时，黎雪芬常常会给无处可去的秦家兄弟提供一处小小的避风港。
　　这是秦诉的童年时光里，收到的为数不多的来自于秦念以外的人给予的温暖。
　　在陈尘家吃完饭后，秦诉回到了自己家里。
　　阳台的窗帘没有拉满，阳光透过玻璃窗穿进来，可以看见一束尘埃在空中飘荡。
　　黎雪芬拿着备用钥匙雇人将房子收拾了一遍。
　　可秦诉却从这种毫无生机的干净里体会到了一丝孤独。
　　房子的摆设一如从前，但这种陌生的沉寂，还是让人有点怅然若失。
　　秦诉望着那束尘埃：“哥，我回来了。”
　　沉寂被打破。
　　尘埃没法给他回应。
　　于是沉寂再次恢复。